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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痴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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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朝芙笑了,声线愈发尖细刻薄起来:“哟,我当您大驾光临是来做什么呢。原来是要红口白牙的来抢了。真以为自己攀上了十一爷就是个什么人物了?到底是见不得台面的私生种,做什么透着骨穷酸气儿,开始装大方不稀罕,这会有腆着脸来硬抢。好大的口气!”

    这一番话连珠炮似的甩了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泼妇骂街。好歹也是个正紧人家的女儿,将养成这副泼皮赖脸的模样,可想而知父母是如何溺爱。燕瑜不打嘴仗,也不屑,拨弄着垂在胸前的发梢,轻轻那脚一摆,裙摆上浅一色的粤绣栀子花就展开了:你说,若是十一爷知道自己请来的客戳着脊梁骨骂他,他该作何感想?”

    “你别血口喷——”江照芙一愣,明白过来自己失言,一张脸比初见时还要白上两分。田知远不会计较她的话,可世子妃呢?谁不知道世子和世子妃最听不得别人置喙什么私不私生,自己一着急,竟连带着都骂了进去。

    她一下傻眼了,使劲朝贴身丫鬟使眼色。那丫鬟倒是激灵,看出来者胸有成竹,恐怕其中有什么误会,当下摆开了笑脸,去妆奁里翻出了扳指递还,好言道:“狐小娘子,您大人有大量,我们家姑娘病得糊涂,这才说了几句胡话。好容易出来这一遭,咱们都是仰仗十一爷,何必又再给他老人家添麻烦。”

    真是伶牙俐齿。燕瑜上下看了一眼这丫鬟,伸手接过递来的盒子,不言声地就走了。江朝芙还不明白,厉声骂道:“你这小蹄子,凭甚么把我的东西给她?闹就闹,大不了一死!”

    丫鬟已经习惯了主子的蠢,也不生气,不咸不淡地道:“这本来就是您从大姑娘哪里要来的。她说是别人送她的,您还当真信啦?狐六爷是喜欢她,可大姑娘又不骑马射箭,送扳指干什么?要我说啊,这源头在大姑娘那里。”

    江朝芙一听,琢磨出点意味来了。再一想,想想燕瑜没有把事情闹大,反而有意平息,许是偏向自己。有一个替自己兜哒的外人对比,她那个庶出的姐姐愈发可恨起来。江朝芙有气无力的砸着东西:“你去——去帮我把江晚莲叫来!我要问问她,爹娘平时教的那些谦让、尊卑什么的,都学到哪里去了!”

    一个女孩,无知无礼到这个地步,和废人也没什么差别了。丫鬟无奈拦住她,好生安抚:“您别急,狐小娘子既然知道了,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咱们吃好喝好,由她们去。”

    两个人合计的没错,燕瑜才出了江朝芙的院子,转身就去找了江晚莲。

    午后间出了太阳,满院萧条的雪景里中有个袭嫩黄色袄裙的身影。江晚莲才歇下来不久,已经被暖阳晒得昏昏沉沉的。才要睡,忽然看见有个人走进,眸子迷迷蒙蒙地转了两转,最后才亮了起来:“谷妹妹?我先还寻你呢!管家说你出去骑马了,想来脚伤好得差不多了。最近年关忙……嗳……这……”

    她的话在看到燕瑜手中的扳指后戛然而止。小脸垂着,衬着身上妆花缎新绣的小袄,像是朵被风雨摧残了的迎春花。

    江晚莲期期艾艾了半晌,才喏喏解释起来:“家妹的性子如此,我……我也争不过她。纵是心中有怨,嫡庶是天壤之别,我不敢招惹她……”

    燕瑜很难真的因为喜怒发作,见江晚莲眼泪盈盈于睫,满肚子的愤懑也成了失望。她当然不会自甘轻贱,和这种人争锋相对,只是冷冷收回了手:“你自己好自为之。”

    这两个人的出生阅历的差别太大,互相都理解不了对方,本就不是一类人。江晚莲还不明白这一点,还是抱了一些希望得喊住她:“都怪我,顾虑的不周全,叫你受了气。咱们好歹算是朋友,你也就别生气了……往后有什么我都推心置腹的告诉你。”

    话没有说到点子上,再恳切也只是徒惹人厌。燕瑜觉得和这女人无法沟通,想开口和她绝交算了,又觉得这点儿事大张旗鼓的撕破脸不好。心里迟疑,一时也没有走。

    江晚莲以为她是默认了,松了口气:“说到推心置腹,我却是一直有件事没有和你提过。既然今日把话说开了,那就许我再多说几句吧~”

    狐晏的父亲狐季是晋国当朝几十年的丞相,亦是晋王的左膀右臂,晋国的中流砥柱。可偏偏这样的随着晋王征伐了大半辈子的肱骨之臣有个短处——风流。男人风流到不算什么,可狐相偏偏风流又寡情。自少年时沾花惹草了不少,可真正明媒正娶了回家的,才三房妻妾。也是如此,一直都断断续续地有风流债讨上门来。

    从前都是给了够他们吃喝不愁的银子打发了去,就去两不相干,也都相安无事。可几年前又有个女子带了女儿上门来,领了银钱也不走,就此在镐京定了居。那女人已是半老徐娘的年纪,女儿却生的如花似玉。两母女相依为命,颇有些可怜。附近的邻里知道她们的境地,也都帮衬了她们许多。

    可好景不长,那对母女便常常夜不归宿,绫罗绸缎却一身身的穿了回来。直到后来狐相被戳着脊梁骨骂了好一阵子,狐家人这才知道那对母女偷偷去了勾栏,做了那些下九流的卖肉勾当。狐相知道后勃然大怒,明面上派着人强送了他们回乡,可那母女的二人的生死谁也不得而知。也是自那以后,许久再没有人来认亲。

    而燕瑜正是那对母女消失后出现的。

    她隐隐猜到了江晚莲说的意思,心里咯噔一下,觉得像是被人抬手删了一耳光。好言劝解的初衷是好,可怎么,要那什么下九流的妓/女给自己作例子?!

    江晚莲尤不自知,神态温软和顺,哭过的眼角从殷红褪成了粉红,说话的时候偶尔看燕瑜几眼,睫羽时不时的像羽翼似的轻颤,掩得眸光也颤颤盈盈:“那个,那日你和莫襄……我是看见了一些的。”她放低了声音,又接着道,“莫襄不过是个长随,你还未出阁,更是关系到狐家的脸面,这其中的利害,你应当明白的……”

    燕瑜脸色一白,身子因为气愤而绷得像一张弓,颤颤巍巍的直起了身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先是田知远,又是莫襄,她这是要把和自己说过话的男人都想一遍的征兆呀!她有点牙咬切齿地:“多谢江姑娘的好心,说起分寸,我应当比你更明白。”

    田知远在四处游荡,正巧看到红着眼从江晚莲院子里出来的燕瑜。他倒是没少见这妮子掉眼泪,心里十分嫌弃,腿还是耿直的迈了过去:“嗳嗳嗳,怎么了这是?”他之前得空,换了身格外素净的天青刻丝团水纹氅衣,领口上绣着深色五瓣竹,墨色的长发有两缕垂在身前,浑然没了平日里凌人的气场,温和得太催泪了。

    燕瑜觉得有点儿崩溃,眼泪一颗颗的往下掉,还是摇头:“没事,我回去。”

    “这还说没事。跟斗败了的公鸡似的,你啄谁去了?”自从杜家一事以后,田知远对她的印象有了很大的改观,这话说得调侃,语气里还是有些心疼。伸手拿袖子给她擦眼,又低声问道,“怎么了?”

    她不说话,他就一路跟着她。燕瑜回了自己住处,又一个人拿手巾擦过脸,这才开口赶他:“才说了不进我那儿的二门,现在还跟着钻到这里来了……没得要惹人说闲话。”

    田知远皮厚,淡定的答她道:“这儿不是没有二门么。再说了,我那是迁就你罢了。晋人的老祖宗是鲜卑人,是骑在马上打天下的。若是和你们汉人一样那么多规矩,你早前就被唾沫星子淹死了。”说罢又腆着脸,试探着问,“你……和莲儿吵了?”

    燕瑜一听,委屈极了:“叫她是莲儿,叫我是嗳。既然都亲疏有别了,还巴巴的过来问我做什么。”

    “……?!”

    “我……”女人发起脾气来,连呼吸都错的。田知远被堵的得没法接口,只是在心中又坚定了自己打光棍的念头,不过小女孩,多担待一下也不少肉,“那我叫你什么?你说!”

    “谁稀得。”燕瑜胡乱发泄了一番,心里好多了。从臂上的朱砂到扳指,光是回忆起来就已经觉得是耻辱,现在又要自己再说,她当然不愿。本想避而不谈,再转念一想,田知远终究是在关心自己,索性避重就轻的说了一部分。

    田知远听完,有点后悔自己要充和事佬。他不爱掺和女人间的事,况且又是江晚莲,更不好说什么了。不过按燕瑜的心性,觉得委屈正常。他沉吟了一会,道:“江晚莲就是个医女,家里世代守着药材,连富贵人家都算不上,眼皮子浅是难免的。可我和她也算是打小一起长大,于情于理也不该说她什么。以后起我给你换个医师,往后和她两不相干罢。这事儿,不是我不偏着你……”

    燕瑜老大不愿意听,又别过脸。

    田知远叹了口气,只好言明:“这事,一个愿打一个原挨,你叫他们折腾就事了。江晚莲若是有造化,怕是要当你的嫂子呢。”

    燕瑜像是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嫂子?谁……”

    他知道她心里有了答案,就不说的那么直接了:“你想,这么个扳指价值不菲,怎么就轻轻巧巧的托到了江晚莲手里?他们俩嘛……和你从头也说不完,总之,子昱喜欢,迟早是要娶回去的。”

    燕瑜在镐京本就人生地不熟,更别提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人情脉络,如今被田知远这么一说,愈发觉得自己格格不入起来。她不明白江晚莲哪里好,可别人要喜欢,自己能有什么办法。况且狐晏待自己亲厚,无论如何都该顾念着他的颜面。心中千万般的不爽,还是主动退了一步:“知道了,此后两不相干,你也叫她别来招惹我。”说罢,觉得委屈,低着头叹着气,“你去忙吧,我有些累,想歇一歇。”

    田知远知道她爱睡觉,十会里见她有八回是在睡,初一那天还睡了整一上午。他起了身,应道:“你歇着吧。明天去外面游个山玩个水,给你抓只狐狸兔子玩儿,就什么都好了。”

    田知远走后,燕瑜唤了白露来梳洗了一番,独自用了些点心,愈发觉得乏味,索性睡了。

    次日大晴,除却病了江朝芙和留下照顾她的江晚莲以外,其余人用罢了早膳,早早地朝着青泽林间去了。冬日的清晨慵怠,燕瑜慢慢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跟在众人之中,周围的景色已经不再是城内的屋舍瓦巷,而是一大片宽阔而萧条的平原,前方是连绵不绝的山丘泽野,大片苍翠的绿和银白的雪交织着,清冷巍峨。今日此行加上她统共六位:田知远、狐晏、赵夙、魏元、魏灵,但都各自带着随侍仆从,加起来也有四、五十人,清一色的轻甲灰衣,一路走去,显得浩浩荡荡。

    “谷妹妹,许久不见。”

    燕瑜正心不在焉的驭着马,一个蓝衣身影猛地靠近,扑面而来的又是异香阵阵。

    她下意识的屏息,又觉得不妥,只好硬着头皮笑脸迎上。魏灵骑着一匹红马,身量被宅袖劲腰的衣裳一裹,愈发修长,乌发不再梳做什么繁复的发髻,单单的束成一股盘起,银狐领的披风里露出一小截白腻的脖颈,握着缰绳的手被照的几乎透明,撇开身上的味道不提,的确是十二分的英气蓬勃。

    “昨儿来时就想找妹妹说说话了,可妹妹睡得好早,白白荒废了一个晚呢。”魏灵又往燕瑜那里靠了靠,盈盈地看燕瑜,开门见山的笑道,“怎么妹妹有空去杜府做客,也不来瞧瞧我?我现在待字闺中,正无趣的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