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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卿灵不该知道的。”这是墨羽在听到主角叫嚣后的第一反应,然而对方简洁的言语却已经将事情剖析得太过明白,没有一丝疑惑的痕迹。墨羽在第一时间就封了段卿灵的声穴,围观教众虽然吃惊,但均没有发声。
那么,到底是谁告诉了他这个秘密?
阁中和段卿灵接触过的人不多,墨羽首先排除的是楠尚,他是个谋士,但也是个商人,此举无利于他。同理,他也没办法怀疑那个跪在车厢里已经抖成了个筛子的半夏,这种人,连生死都是靠上位者的一句话,又怎么会起那些血脉忠诚的心思?
然而……墨羽在心中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到底有一个人不太一样啊。
……告密的是墨三!
故事的线路早就已经被打断了,墨羽被剧本的惯性带着,蒙蔽了好些日子,可是如今,事已至此,也就该认清事态了。
队伍里,一匹黑色的骏马轻轻地踱了下前蹄,墨羽凝视着暂时失声的孱弱少年,清楚地意识到,他们都不会再去走那条被剧本安排好的老路了。
“我不怪你。”墨羽低声叹息——我不怪你掀开面纱,露出事态本来的样子。
只是这样的话,落在段卿灵的耳朵里,就完全是一种新的解释了。
果然,那张狰狞的面容,在微微的愣神后,也不出所料地露出了一种狡黠而残忍的神态,那是枯萎树木下尚且繁荣的根系,那是冬日冰封下依旧流动的河水,那是他本来的样子啊。
至此,段卿灵在墨羽的监视下,开始了一种完全不同的人生,也开始了他被迫存活的日子。
***
又是一年夏末……
“我原本想杀他,他没死,所以我死……这很公平。”段卿灵的剑刺破了裹在假人身上的花色锦缎,少年收式后方才缓缓补充道,“可既然他不让我死,那就不能来管我怎么活。”
半夏没在乎段卿灵的言语,只是对着绸缎上的裂口跳了下眼皮,他出身贫苦,就算跟了段卿灵一年也没能习惯自己主子挥金如土的生活方式。
在主角被迫活着的一年时光里,墨羽允了段卿灵学剑的请求,毕竟,作为一名拥有大把时间的阶下囚来说,练剑是一项挺不错的活动。
和那些一身劲装的武林男儿们不同,银色的月光下,少年着一身花白绸服,连剑柄上都雕着刻花细纹,他舞剑的姿态甚是流畅,如风似水,蹁跹的身影如一只巨大的银白色蝴蝶,寂静长夜,稀疏草木,空无一人的院墙内,唯有烈烈的风声昭示着他剑气的狠决。
但他不是那天上的仙人,甚至不是个淡泊的隐士,他用的假人刻画精致,真人等高,极其逼真,一看就是能工巧匠的手笔,却被他裹上昂贵的绸缎来练习劈刺。
四季交替,段卿灵一遍遍地重复着上述的话语,只是听众却单一得可怜,但是微弱的反抗总比漫长的孤独要好得多。
“几寸长?”段卿灵收了剑问。
“三寸还多。”半夏用尺寸量了锦缎上的裂口后回答。
段卿灵听后微微地蹙了下眉,然后低声吩咐道,“……换块新的。”
半夏听话地收了锦缎后离开,正如他之前所做的无数遍一样。
依旧是缥缈峰,依旧是天一阁,甚至依旧是那方小院,只是事到如今,段卿灵早就弃了那些个兄友弟恭的心思,然而,墨羽对他却是倒是一切如故,至少,在吃穿用度方面可是从不苛待。
有的时候,段卿灵会坐在微凉的夜晚里寻思一下生命的意义,然而,现实的状态还是一成不变的混吃等死,就像岁寒下笔刻画出老树的年轮,他的枝干依旧年轻,但是灵魂却已然苍老。
他在这疲惫中悟出了一个道理,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一份无辜的感情!
年少的激情麻木在了一夜又一夜的剑气里,拉开厚重的时空帷幕,他隐隐约约地看见了那个既定的结局——衰老,死亡,至死方休却又一成不变。
段卿灵学剑自认为没吃过什么苦头,然而教剑的先生却是来了又走,换了又换。
天赋吗?少年收了手上的长剑暗自疑问,少年的额头上敷着着一层薄汗,他毕生的仇家已禁了他的足迹,就算他是学武的奇才,又能做些什么?
他就这样在这寂静的黑夜里静默了好一会儿,方才再次举剑,对着前方尚未现身的来客,轻浮嗤笑道,“偷偷摸摸得像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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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卿灵先发制人,他用的是一把软剑,记得当时墨羽给他的时候,他还满是嘲弄地讽刺说是收了一条腰带。
剑身柔韧,剑柄精致,这是一把给女人用的剑!当初段卿灵随口说了句自己想学剑的话后,墨羽就差半夏送来了,少年虽说是注意到了,却也没在意,毕竟有的总比没有好,更何况,这还是一把好剑。
他不信武学心得里的人剑合一,剑是剑,人是人,他的剑,出尘精致若长袖善舞的女子,和他全然不同,又怎么可能陪他一起参透那些武学的奥秘,更何况,没有深厚的内力支撑,他穷其一生也都难以跃进绝顶高手的行列……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这份舞剑时的感触……
与此同时,现身而出的墨羽赤手躲过了段卿灵迎面刺来的第一剑,然而极快的剑气还是斩断了他的一缕发丝——今时不同往日了!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也不是这样,那个时候的段卿灵说想练剑完全是兴致所起,收了剑也没怎么学,偶尔有了兴致就拿出来玩玩,却又不想让自己受伤,只有挽的剑花还算是好看。
墨羽有的时候逼他用剑,他就心不甘情不愿地来回动作一下,说到底,他拿剑当匕首用,根本伤不了谁。
灵魂的死亡,来源于期望的落空,一年前的武林大会上,那个受了无数人礼赞的天一阁少阁主,在众人的目光中安安稳稳地落坐在了西南方的商贾席上,满座哗然。
士农工商,商为末啊。
段卿灵在心中冷冷一笑,墨羽滑得像一条水蛇,怎么也不会让人抓住把柄,他不会为天一阁鞠躬尽瘁,因为那不是他的产业,但也不可能弃之不顾。那人在商贾席上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红尘纷争,江湖争霸都与他无关一样,可进可退,方才让人琢磨不透。
但就算琢磨不透又能怎样?剑就是剑,而人却是血肉,更何况,无论是他的剑,还是天一阁,都不再一样了。
段卿灵挥剑的动作极尽流畅婉转之态,只是手里的招式却是狠毒至极,招招致命,只抵来人的心口,脖颈。他知道今夜的特殊,那是空气里跳动的信息,他听得见——墨羽受伤了,伤得很重,连气息都乱了。
凛冽的剑气在空气里如同战栗的音符,墨羽被迫缓下身姿,一柄长剑直抵在他的眉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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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阁安下来可不容易……”
“武林乱成了一锅粥,楠尚也忙死了,好些人都以为你投诚了……”
“朝廷里的老头子也是难处理,不过总能对付……”
“有探子说,发现了墨三的行踪……”
“近来得了些新进的玉器……”
在段卿灵的世界里,关于墨羽有两个定理,一,墨羽总会来的,二,他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带来一些消息。
然而,“今天有什么想说的?”段卿灵将手中长剑又向前送了一寸。
群星稀疏,落在泛着白光的皎洁剑身上,段卿灵的声音里带着一份仿若了结后的快乐,而墨羽却是一成不变的温柔。
“先送你样东西。”他用宽大修长的右手取出衣衫里的小件包裹,层层打开,薄薄的丝绢下露出一份简单却精致的形状,这样的言语和动作,总会让人在不经意间去想起一种遥远而稚嫩的快乐。
曾经,那是孩童指缝间的另一方天地,那是扑朔且困惑的蝶羽,现在,那是一件精巧的珍宝,那是在银白色的月光下灼灼生光的信物,那是一枚彩翎!
“它可以是你的。”墨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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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伤是墨三给的。”墨羽的声音里带着一份罕见的无奈,他用那枚精致的彩翎抵上冰凉的剑身,柔声道,“你也要添一份吗?”
段卿灵马上就找到了这其中的关键信息,他的长剑并未撤下,只是不确定地又询问了一遍,“你和她交过手?”
一抹冰凉的笑容出现在墨羽的唇角边,也就是在那天晚上,墨羽给了段卿灵一个让他无法不为之心动的信息,“她回来了。”他说。
穿越者的声音像是亘古月色下来自终结的呼唤,段卿灵尚不明白这句话中的含义,只是接下来的言语,已经让他无法纠结于此了,在闪烁的星空下,在冰凉的空气里,象征着死亡的剑尖抵在天一阁少阁主的喉结处。
一个让段卿灵无法拒绝的询问,伴随着对面人清晰的声线,诞生在了这片危险的夜晚里。
“你想见你母亲吗?”墨羽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