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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郭人争江上望,来疑沧海尽成空;群龙腾跃潮若雷,恰似万面鼓声隆;
怒水汹汹湿惊面,雄势滔滔驾长风;弄潮儿向涛头立,漫漫平沙走白虹;
晴天摇动清江底,晚日浮沉急浪中;此情此景古难必,不愿归去常入梦!
八月十八日,午时,钱塘观潮,沐东唱诗了,唱罢,把身边一行人惊住了半响。
半响之后,牧玥首先从诗句的澎湃情感中清醒:“小弟,这是诗么?”
“好诗!妙极!公子真乃天才也!”董建拂须赞叹。
还有三双目光不同寻常:大丫眨眼不明所以,祖郎眼里全是星星,凌操望着潮头不断撇嘴,目不斜视。
“不敢不敢!”沐东连连拱手,得意之色满满,这一句句原本出自何篇,他委实记不住,在如此壮阔的自然奇景前伫立、赏观,震撼激情油然喷薄,倒也并非刻意。
“这位公子有礼!”陌生语声突兀传来,一丰神少年及近,目光热切,抱拳执礼道:“敢问小公子所唱可是诗耶?”
“正是!”沐东眼前一亮,此人气质温和且不俗,颇有几分敦厚:“请问你是?”
“呃!在下余姚虞翻!”少年洒然一笑道:“还未请教公子高姓大名?”
虞翻!江东虞、魏、顾、陆之虞家人?大族子弟么?沐东一怔,忙回礼道:“在下沐东,暂居余杭,见过虞公子!”
“哦?余杭何时出了沐公子这般少年人物?”虞翻神情略显夸张,他观沐东气质不俗,身边护卫也不简单,可翻遍记忆,也未想出余杭哪有沐姓名士,能教出这般人物,转而他问道:“敢问沐公子,适才所唱为何人所作?翻实乃绝无仅见也!”
“不敢!”沐东讪笑:“在下有感而发罢了,不敢当此谬赞!”
“啊?是你所做?”虞翻震惊万分,双眼瞪得欲裂眶而出,好一阵,他作一长揖,歉然道:“在下失礼!还请勿怪!沐公子大才,请受在下一拜!”言罢,长身又是深深一躬。
“哪里哪里!没有没有!岂敢岂敢!”
沐东挠挠头,继续讪笑,却是不好应对,只能一味客气。
“沐公子!在下唐突,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公子允下!”虞翻再次施礼。
所谓礼多人不怪,可这‘礼’也太多了些,沐东实在不习惯,讲话也忒费劲,无奈又回了一礼道:“虞公子但讲无妨!”
“翻想求得公子大作,不知可否?”
“求诗?”沐东嘴角一抽,有这般好事?好像一共是六阙……似乎已经忘了……这么好的卖弄风雅的机会……可怎么会忘了呢?他紧皱眉头,暗恼不已。
“请沐公子成全!”虞翻能用礼将死个人。
“姊姊!”沐东想到了求助:“姊姊,你能帮我写出来么?”
“嗯?”牧玥一时没反应过来:“好啊!你再念一遍,我写!哦,没有布帛和笔墨呀!”
沐东不住眨眼,示意问牧玥尚能记得否,可回应中,牧玥还以为他眼里进了沙子,只差用手掰开他眼帘,鼓一口风,吹掉他眼睛里的异物。
龇牙中,只听得虞翻大喜道:“有!有有!纸墨笔砚都有!”继而,飞速跑至不远一辆马车旁,对侍立在侧的几人吩咐几句,很快,从马车上取下了一应所需物事。
玩儿丢人了!沐东硬着头皮笑笑,看着虞翻铺弄好纸墨,看着牧玥执笔等着他出口,他半天只想起半句:恰似……!哎!人丢大发了!
断片、懊恼……忽有吟唱声传来,沐东闻之,顿时大喜过望,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惊喜无处不在——祖郎的语声如天籁,精准无误的念出了十二句诗文。
“起个名字吧!”牧玥写完后说道。
“就叫做——钱塘秋、观潮!”沐东从恍惚中振奋,心念一转,从牧玥手中抓过笔,提笔写道:余杭沐少阳于钱塘观潮有感而作,送于友人虞翻,熹平六年八月十八日。
“果然是传世大作!公子惊才绝艳!翻得沐公子神作,大幸!大幸!咦,沐公子已取了表字?”虞翻称赞不断,又不免吃惊,继而,问道:“请教,令尊是?”
“先父先母早已故去!表字乃是在下自己所取!让虞公子见笑!”
“噢……!”虞翻略有变色少许,顷刻又恢复,重新笑容可掬道:“敢问润笔费几何?”
“不——”有人欣赏,沐东已是洋洋自得,哪还好意思收润笔费,正待说‘不用客气就送你了’,可余光忽然扫到一物,心思一动,他虽不通古董鉴定,却也一眼看出,那一套毫笔砚台不是凡物,得想办法弄过来,于是,急急换了言辞:
“文章之事,重之则一字千金,轻之则一文不值,轻重只在乎于心也!在下偶来拙作,能得虞兄赏识,已是万分荣幸,又怎敢再收什么润笔费,可别折煞小弟了!”言罢,直直把目光投向那套文房之宝,心中暗道:咱暗示得够直白了吧,看你是轻之还是重之,嘿嘿,快点上道吧!
“不可!”虞翻忙道:“所谓无功不受禄,贤弟切不可如此!”
“虞兄切勿推辞!”
“不可!”
“小弟绝不会收受金钱!”
“绝对不可!”
沐东那个急呀……终于,有上道的了,虞翻的随从看出了端倪,在一片兄恭弟敬的友好气氛中,做了礼尚往来,沐东在送出一罐茶叶之后,如愿得到了那一套砚台和毫笔,又收获了一沓洁白的左伯纸。
分别时,道不尽的相见恨晚、惺惺相惜。
“小弟,咱俩的姓,不一样呢!你是休沐之沐,我的是州牧之牧!”牧玥在想着先前的题字落款,没来由升起一丝失落。
“噢!是吗?”沐东倒是先前已知晓,他摇摇头道:“那有什么?姊姊,不管同姓不同姓,咱们都是最亲的人,不是么?”
“嗯!对呀?”女孩儿一霎灿烂盈面,蹦跳跑了起来,少时,脚步倒退着大喊:“小弟,这边来!”呼喊间,陡然,感觉身后撞上了一堵墙一般,“哎哟”一声,差点摔一大跤,薄怒中转头一看,面色倏的大变,急忙赔着小心:“抱……抱歉……”然而,那道歉和眼里的惧意,同时被忽略了,撞上的那人毫无反应,对身旁一切似浑然未觉。
牧玥一愣,忙蹑步避过,随即,大步跳到自己一行人中,一把拉过沐东,拍拍胸口,轻声道:“小弟,又是那人!昨天那人!”
“谁人?”问罢,沐东恍然,随着牧玥指向瞧去,却是看见一面旗幡高高树立,在风中刮得呼呼作响,那旗幡白底黑字镏金边,上书:铁口神断,旗幡下,四周围了好多人。
拉着牧玥前行几步,近了些,终于看见了:孙强孙仲台!
今日,孙强未着军衣,一袭蓝色华服加身,少了往日的粗莽之感,多了几丝贵气。
“公子,咱们也去算算?”张进几人,都眼光发热。
“公子还用算么?”凌操话里话外带着刺:“咱们沐公子,算不算都是贵人!”
“阿操!”祖郎听出了话音,他有些想不通,为何凌操总是对公子不敬,但他和凌操年纪相仿,两人平日相交莫逆,觉出不妥,便连连打眼色阻止。
“好!”沐东对凌操的言语未做表示,他有着成人灵魂,犯不上和一个小屁孩儿计较。
“小弟!”牧玥忙附耳道:“你忘了张进他们的过往,要是被那人认出来……”
嘶!沐东倒吸口凉气:在梅林亭许家大宅,不就因为祖丰他们被人认出了是‘越贼’,他和牧玥才差点糟了池鱼之灾,怎么能忘了这茬?
“你们去吧!”沐东眼珠悄然一转,对张进几人道:“我和姊姊在这附近转转!”
一行人大都挤进了人群中,沐东左右一瞧,除了董建、大丫,祖郎竟然也没有去凑热闹,迎着沐东讶异的目光,祖郎一本正经道:
“叔父说,天靠不住,要靠自己,所以天生之命,算不算都一样!”
“如有一天,本公子所谋实现,我!给你们祖家富贵!走!咱们上前面看看!”沐东余光扫过董建的惊愕,拉起牧玥的手,直奔孙强所在。
此时,孙强依旧神色痴痴,痴迷目光及处,正是昨日所见那两罗衣少妇抱着幼童,在相师摊铺旁问询什么,那幼童却是调皮,不住在摊铺桌案上跳来跳去。
“策儿!”略微年长的少妇呵斥道:“不要顽皮,听话!”
策儿?两吴姓女郎果然都成了孙文台的妻妾了么?想来孙文台现今在徐州为官,家室并未随行,却不知为何让孙强在家中照料。
沐东再瞧瞧孙强,那痴迷眼神,有说不完的温柔迷恋……
“也是,最初见到几人,孙强不正是因为那两吴姓女子,才和许贡比武受伤的么?说来,还欠孙强一个人情:那日,在等着孙坚宣判命运之时,孙强曾出言为自己两人求过情……”沐东透亮的眸子转动,睫毛扑闪,须臾,他长出一口气:
“罢了,我沐东最不喜欢欠人情,孙强,咱就帮你一把,最少让你死而无憾吧!”
打定主意,他拉着祖郎走到一旁,拿出笔墨纸张,避开牧玥,快速写了几行小字,然后拿给祖郎,指着孙强所在道:“阿郎,你把这交给那人,就说别人托你给的,让他在无人处一个人看,记着,回来在人群中多绕几下,不要让他发现什么,不行便直接先上马车。”
躲在人群中,看着祖郎把纸张递给了孙强,沐东嘴角挂出一道神秘之极的笑意。
“小弟,你又起了啥鬼心思?别人不找咱麻烦已是万幸,你为何反倒要去招惹他们?”
“姊姊,我这是记着恩义呢,所以作了首小诗给那人,好还了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