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汲黯慵懒一笑,看上去并无恼意,可张曼倩却分明看到他凝结在他眉目间的惊蛰。当下心一沉,莫非是白吟霜的话让他想到了什么?
却见汲黯只是双眼微阖,沉思少许,随之一招杨守敬,附在其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杨守敬听完,不由得目色骤亮,连声应道,“是,是,下官明白,下官这就去办!”
他说着对张曼倩躬身一揖,立下便带着衙差和蔡仵作而去。
张曼倩眸光一闪,朝落在地上的素麻手套、口罩望去,意味深长道,“师兄似乎对那张安世颇感兴趣?”
“嗯。”汲黯眼眸一眯,定定看向停放在房中的几具森然沉默的女尸,唇边涤荡起一丝未名笑意,“每见其一次,便愈觉得他爪牙见利几分,着实扑闪得有趣,令人不得不……想要将其收复,试着狠狠一挫其爪。”
“师兄……”
“怎么,莫非你对他尚存朋友之谊?若是如此,我手下留情便是。”
“不必。阿陶之事,曼倩已是欠下了师兄一份人情。”
“说起阿陶,这一晃倒是四五年光景过去了。想当日她年少顽皮,女扮男装拜在师父门下求学,与你一见倾心。我向先帝要下阿陶,便是担心她将来被别人求娶。那时你尚与那阳成昭信有婚约羁绊,无法向陶家提亲,偏偏阳成助又是个最护短的主,若然你冒失退婚,保不齐他会对你做出何事,自无必要生此事端。”
汲黯语气一顿,“可惜呀,此事最终……她还是让刘去用计夺下,刘去本就喜爱阿陶,且她还是我的未婚妻,你倒是受了我之累。”
“刘去么,”张曼倩目光一沉,道,“来日方长。”
汲黯闻之,淡淡笑言,“这个阿陶,往日心性脾气倒是与这张安世有些相像,只不过近几年周旋在刘去与卫皇后之间,敛了性子,变得沉稳起来,倒也是委屈她了。曼倩呀,你要有心理准备,刘去现下尚未逼她就范,不代表日后不会,他毕竟是个男子,又代政多年权操生死,只怕来日一长,阿陶清白难保。”
“曼倩明白,谢师兄教诲。曼倩绝不舍卿儿,亦会用心筹谋。”
“如此甚好,此事就到此,我们先回吧。”
张曼倩随即跟上,眸光微微,“恕曼倩愚钝,此局至此,明明大事已定。刘去若应张安世秉公处理,则两国关系破裂,若拂了张安世之意打回原判则张安世必遭天下唾骂,刘去亦是难逃天下书生士子悠悠之口。可为何,方才师兄还着意安排杨守敬,似乎另有安排模样?”
汲黯轻轻一笑,“正是,此局已定,我确实什么都不用做。我今夜过来,不过是想要看看这张安世到底如何打算。”
张曼倩道,“所以,张安世今夜既来,便说明他心中已打算要为白吟霜等人昭雪。”
“不错。”汲黯嘴角微扬,“这张安世倒是义气可嘉呀,可惜刘去必不会令其如愿,他如今在朝中地位岌岌可危,若此番再遭打压,岂非摇摇欲坠?”
“何况,被杀那几人焉能与两国利益相较?刘去现下只不过撑着不愿捅破这层意思罢了。届时,我再微微做些事情,这出‘管宁割席,割袍断义’的好戏岂非更加赏心悦目?”
赵杏追出去的时候,刘去等人已准备上马车。她朝刘去面前一跪,大叫道,“太师请留步,微臣有话说。”
“有什么事,明日再议。”刘去看也不看她,扔下她,抬脚上了马车。
你妹,你特赐了我勿用上朝,我明日找鬼议去。就算我去找了你,谁知道你又会不会抛出一个“违令不尊”的帽子,再将老子轰出来!
赵杏一脸黑线,正要再说,眼梢余光又瞥及白吟霜,微一思忖,想着若此时将这事真当着她面说,到底不好,万一刘去直接拒绝,她必然撑不住。况且,刘去几番回避,实则已是等同于给了她答案,惟是她不肯死心罢了。
想着,无论如何,总要与刘去谈谈自己心中所想,哪怕只有微乎其微的机会可以动摇他,也是好的。
但这只臭虫却连这机会也不给她。
赵杏略一沉吟,伸手招过刘乐。刘乐咬了咬唇,觑了觑刘去,到底还是走了过来,闷声闷气道,“干嘛?”
赵杏俯身在她耳畔低语了几句。
旋即,众人只见刘乐面上惊讶复杂,定定立在原地。
“丑八怪!你又干了什么好事!”直待冲过来的刘据一把拉过刘乐,狠狠瞪了赵杏一眼。
随即,刘去等人驾车离去。
待至霍院,赵杏示意白吟霜先回房休息,她要和众人再商量一下此案细处。
不料,白吟霜只略略一怔,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眸氤氲,“霜儿自知是个不祥之人,先是害了芳姨芙雪她们性命,如今又连累了柳郎……霜儿不怨任何人,只怨自己命苦……”
说着,深深看了赵杏一眼,“大人今夜也不必刻意避着霜儿,若是大人想要明哲保身,霜儿亦不会怪罪,霜儿,霜儿最多便是搭上自己这条命罢了,就是死后化作厉鬼,也定不放过这些贪生怕死的赃官!”
她语意幽幽,目光森森,众人立下便听出了她口中那“贪生怕死的赃官”所指为何,知她定是见赵杏这番有意避她,对赵杏是否还会秉公办案起了疑心。
清风面色一沉,赵杏忙按住他,只淡淡回道,“白吟霜,你现在的心情我能够理解,但我亦希望你可以理解我。如若我存心明哲保身,当日便可拒了你这案子,甚至可以视而不见,任凭那些人对你一顿轰打。当然,你也可以认为我这是为了在天下百姓面前做一场秀,不过,既然你现下也别无他法,缘何就不能试着信我?诚然,我亦是不能给你保证,结果定如你所愿,但我会竭我所力。”
“此外,我不得不提醒姑娘一句,你若是真的不怨任何人,只怨自身,为何当日还要不顾万难前来投状?不应该以死谢罪一了百了吗?还有,你做人尚且奈何不了任何人,做了鬼就厉害了?这世间上要真要有鬼,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无端枉死了!”
赵杏语气微怒,秦霜也不好多说,只是扶了脸色顿变的白吟霜,搀其而出,送她回房。
赵杏眯眸看向秦霜的背影,心中一阵思量。
边上皇影见此,抓了抓头,笑道,“好呀你个安世,看不出来你还这么凶悍,跟个当家主母似的!”
赵杏道,“我知她可怜,但可怜也不能作为伤害他人的理由。”
惊云面无表情,淡淡出声,“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赵杏嘴角一抽,忙打哈哈缓和周围凝聚的不融洽气氛,“来来来,时间宝贵,我们还是快想想办法怎么审案要紧。”
清风却浇她一头冷水,“还审个毛线!你觉得刘去能同意你重审此案?别倒时候真被白吟霜说中,给她哭死!”
他话一出,其余众人皆是一愣。此案本就棘手,赵杏新官上任,在朝中又毫无根基势力,若连刘去也袖手旁观或者暗暗捣鬼,那此案确实已不用再审,必败无疑。
众人想到此处,看向赵杏眼神不由又更沉重几分。
惊云虽也冷傲,却不似清风般惯爱泼她冷水,嘴唇微动,想要说句什么,却听见朱伯从门外急急赶来,匆匆报道,“张大人,石邑公主驾临,说是要接您进宫有事商洽。”
清风等人不由面色一变,俱是神色一凛,送完白吟霜的秦霜也赶来,颇有些担心地看向赵杏。
这石邑公主刘乐素来狠辣,行事又刁钻古怪,令人捉摸不透,此时紧要关头,她却急传赵杏前去终为何事?若是……惊云和清风同时出声,“我陪你去。”
赵杏笑了,摇头拒绝,“不必。想来若是那个刁蛮公主真要刁难我,你们两个跟去也于事无补,莫非你们还要弑杀皇族不成?”
二人看她语意坚决,只好作罢。
赵杏旋即随前来接应的宫中女眷而去。
这下,霍家院中清风等人哪还能安然入睡,当即在院中坐下,商议着若赵杏天明前还未归,便冲进宫去。
夜,未央宫。
赵杏与刘乐会面。
刘乐咬唇盯着他默默看了一会,少顷,忍笑着挥退一众侍女宫宦。
片即,
未央宫温室殿门外,
石邑公主刘乐携一众内监、宫女,浩浩荡荡立于温室殿众护卫面前,语气云淡风轻,“去报太师,本公主《尚书》中有一意不明,想要与师父研讨。”
众侍卫闻之诧然,只恭声回道,“回禀公主,太师尚在宣德殿,并未归来。请公主稍待,属下这就去派人通传。”
刘乐便言外头更深露重恐玉体不耐,欲进,众侍卫自然不敢拂从,让路,放公主进了去。
未及片刻功夫,却又见公主再次浩荡而出,见众侍卫似有不解,刘乐笑言此刻天寒路冻还是回去暖被窝更合适,研讨学问不急一时。
众侍卫暴汗。
目睹刘乐轰然而去。
谁也不知道,这浩荡人群中独独少了一个个子瘦小的内监。
这小内监是谁,自不用说了。
未央宫温室殿。
温室殿在未央宫殿北,汉朝皇帝冬天取其温暖居于此殿,夏日则居清凉殿。后武帝为尊刘去,令其入住,自己则住桂宫。
温室殿中以椒涂壁,再饰一层文绣,以香柱为柱,设火齐屏风、鸿羽帐,地上铺以毛织地毯。
赵杏起初屏息凝气,像颗鹌鹑蛋似的坐那规矩等着,可半个时辰过去了,温室殿中却连鬼影也不曾等来。
她百无聊赖,便起身走动,好奇地张望殿内陈设布局,殿中各色古玩器具精巧古香,尤其一张巨大的卧床,长宽可容下四五个高头男子躺睡,宽广丝滑,帷幔幕幕。
赵杏东看西看,一个出神,差点没将一只西周极品羊脂玉净瓶给打翻在地,她唬了一跳,抬头望了眼外头肃穆威武的一众侍卫,老老实实坐回到旁边榻上等候,再不敢妄动。
就这样又约莫过了一二个时辰,赵杏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只觉得周身上下等得微微发麻酸胀,困的两只眼皮直打架,却还没有等到刘去。
她两眼贼贼地瞥了瞥那张奢华无比,金光闪闪的龙床,顿时涌出一种想爬上去滚一滚的冲动。
当然,她也只能想想,若她真敢做,刘去还不将她皮剥了。
正想着,突然听得脚步说话声渐渐而至。
“太师,今夜要宣召哪位妃子?”
不只刘去一个……还有一道尖细嗓音拔尖了传来,赵杏当即明白怎么回事,心头一跳,慌乱之中仓然跳到了床上,帷幔厚大,倒立下将她遮住。
“不必。本王今夜便宿此处,你们也不用伺候更衣,退下吧。”刘去淡淡回了一句。
【额,这么晚了,我得赶紧撤,晚安,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