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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傍晚,赶了一天的路,苏文将赵杏送回廷尉府。
与此同时,被怪石逮着送到宫中的刘乐此时正一脸愤恨,通红着眼睛,哭喊着将她寝殿中的东西狠狠摔到地上。
众宫女不敢靠近,都站得远远的。
未几,一个内侍进来禀报道:“公主,嫣妃娘娘求见。”
刘乐脾气正上来,尖叫着:“不见,不见,谁都不见!”
回来路上,怪石曾说:“主上提醒公主,若这事透露出去,人人都知道你喜欢上了一名女子。”
所以,她自然不敢说,否则,这宫里内外的人都知道了,她还怎么见人!
可她对张安世的感情有这般明显吗?
她咬着牙,心中怒恨到极点,只将手中那茶杯当成是张安世,狠狠摔到地上。
原来,刘去师父和张安世有奸·情……一个坏人、一个贱·人!
她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号啕大哭起来,只觉满腔委屈。
决不能放过张安世,一定是她勾·引的师父!她死死地咬着舌尖正想着,一双手柔柔地按到她肩上。
“咱们宫中最美丽的姑娘这是怎么了?这妆容哭花了就不漂亮了。”
她擦着眼睛抬头,见来人却是悄无声息直闯进来的石若嫣。她和这位师母平素的关系还不错,但她向来骄纵惯了,天底下只怕两个人:卫子夫和刘去,此时心情不好,不由得低吼一声,“谁让你进来了!”
石若嫣自然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会到这里来是因为收到刘去命怪石带回来的信。她微微苦笑,略一思索,弯腰低声道:“公主想想,这事儿是你师父亏待了你,公主以后但有所求,你师父能拒绝吗?”
刘乐一震,颤声道:“你也知道这件事?是师父告诉你的吗?”她说着,蓦地冷笑一声,“那你还来劝我?我便不信你这般识大体,你不嫉妒张安世,说出来谁信?师父的整个后宫团里他最宠的就是你,但难保他不会像宠你一样再宠别的女人,到时他对你的疼爱便会变淡,你会不在意?我便不信了,本宫最恨装模作样的人。”
石若嫣淡淡一笑,“公主想想看,你师父的后宫有多少女子?说三千佳丽是夸张,但百十妃嫔却是有的,你师父对蓉妃也很好,不是吗?还有以后也许会纳进来的昧小姐、陶姑娘……若放在民间,你师父便也是名翩翩公子,对自己看得上眼的女人也会很好,石若嫣能嫉妒那么多人吗?不是张安世,也会是别人。”
刘乐讽刺道:“你看得倒是通透,只怕这心里却不这样想。怎么,师父让你过来当说客的吧?”
她说着,恨恨站起来,“这事我想了半天,也终于想明白了。师父聪明,能没发现我沿途跟踪他?我带的侍卫怎比得上师父的温泉、奇松他们?他一下就能发现我们了。到得那破客栈,那么多人守在下面,我一问,苏文就告诉我张安世在师父屋子里,就那么让我冲上去,一切分明是他安排好的。”
石若嫣笑了,“是,是王爷安排好的。他也是爱徒心切,否则,你越陷越深怎么办?现下斩断一切反而是好事。”
刘乐一讶,“他承认了?”她脸上涨红,一掌击在桌上。
“好了,别生气了,你师父说了,等他回来,会尽量满足你所求,让你好好想想,想要些什么,想做些什么,只要……”
石若嫣说着,迟疑了一下,方道:“只要你别恨张安世了。安世不是坏人,她心里也惦着你,这事换谁谁都不想。再说,当局者迷,她并不知道你喜欢她。”
刘乐听罢,一直没有说话。
直至石若嫣告辞,方才听得她的声音从背后幽幽传来,“嫣姐姐,你是个好人,但善良的人的往往守不牢东西。”
这似曾相识的话语……石若嫣一震,匆匆离开。
她一路快走,直走到上林苑的太液池边,方才定住脚步。
凝着初春碧色荡漾的太液池,她一动也不动,有宫人走过,向她见礼,她也仿佛没有看到,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微笑回应。
旁边,侍女小青急得眼眸都红了,颤声道:“小姐,你看,连公主都这样说了。不知道的人都道嫣妃八面玲珑,你不是玲珑,是对人太好了。”
“当年,你也爱慕王爷,只因和阿娇姑娘是闺中好友,你才退让了。你喜欢王爷,却从来不提。阿娇姑娘给王爷的书都是你给她的,连她问你能不能说那些是她伯父家的旧书,你都随她去了。后来,霍侯爱恋你,你说你和王爷是绝不可能了,且看他是个好男子,值得托付终身,才……哪知霍侯却……后来,王爷看在你是阿娇姑娘最好的朋友的分上才将你带进宫,以避开霍侯,但这总是机会,你明明可以和王爷再续前缘的,王爷待你也是极好的,你却不愿对不住阿娇姑娘……如今,回来一个陶望卿不够,又出来一个张安世。你无人可诉,也只能偶尔向我说几句心里话,那天从西风楼回来,你告诉我张安世的秘密,吩咐我一个字也不能泄露出去。小姐,你看看你每次怎么对人,人又是怎么对你的——张安世她背叛了你,她又不知道你和王爷有名无实,名义上,你可是王爷最爱的妃子啊……”
“小青,别再说了!”石若嫣猛地打断这个相随多年的忠婢,伸手抚住额头。
“小姐,王爷不是允你随时出宫探看夫人吗?你何不趁此出去找王爷?否则,一旦张安世和王爷感情深了就麻烦了!”小青摇晃着主子的手臂哽咽道。
石若嫣勾唇一笑,眼中凄凉无限。
……
当晚,一辆马车出了宫,驶进丞相府。未几,那辆马车又悄悄离开丞相府。
同晚,石丞相派帖邀请博陆侯霍光过府一聚。
当年手握重兵、如今却甚少出府的闲散侯爷霍光应邀赴约。
石丞相亲自在府门口迎接,笑言:“难得霍侯大驾降临,区区陋地蓬荜生辉,来,霍侯,请。”
霍光笑道:“丞相说的哪里话,子孟身份卑微,能得丞相盛情邀约,该是子孟荣幸才是。”
两人在庭院共酌。
石庆看霍光竟然沉得住气,心下一沉,倒也不免有几分欣赏,当年若非刘芳公主,这手持夏侯家家重兵的男子便是他石家女婿。
当然,知道这事的人少之又少,只怕卫子夫也不是很清楚,否则,只怕早将这引起兄弟之争的石若嫣除掉。
正因为刘去迎娶石若嫣,让霍光和刘去结下不可调和的致命矛盾。卫青是汲黯的左右手,他女儿若娴策反不了,霍光这里却不同。他将兵权归还朝廷,不再出战,归结起来,最大原因正是若嫣他嫁,他心灰意冷之下,对刘去一腔怒气,哪还肯为他保家卫国?平日也不过看在卫子夫分上,方才隐忍不发。他是卫子夫最看重的子侄,在军中威望极高,若有朝一日重掌夏侯家兵权,对刘彻来说,如虎添翼。
霍光,这位看似闲散的逍遥侯爷,实是这盘江山棋局中的重点。
如今,桑弘羊有密信送到,这刘去竟暗赴临淮郡。
幸好,公子安排了桑弘羊这枚暗棋,否则,临淮郡那边,张曼倩不早做准备,可有大麻烦了。
石若嫣需要借丞相府来掩饰行踪,毕竟一个宫妃在没有刘去旨意的情况下远行是大罪。这不肖女和他并不亲近,也知他非刘去心腹,但还是不得不告诉他,她出门寻刘去,请他代为保密。陶望卿如今随刘去出宫,她焉能不担心?他自是明白。
这倒是一次好机会。石若嫣不知道他的事,但无妨他将刘去真实的行踪透露给她。石若嫣虽对他为何知道刘去的行踪感到疑惑,但此时也无暇追究什么,匆匆出了门。要说日后刘去追究……他二人本就面和心不和。
现下,到霍光了。石若嫣只是铺垫,重点还在这位霍侯。
霍光笑吟吟地喝酒,一杯接一杯。二人职业相近,便聊了些边疆布防之事,倒也相谈甚欢。霍光一直没问其他,石庆心忖:这后生倒是个人物,山既不来就我,那我来就去就山吧。
他一笑,说道:“这段时间各国休养生息,都在指望其他国家起战乱,好捡些便宜,这样一来,如何练兵、如何加强边防倒非当务之急了。”
霍光啜了口酒,亦淡淡一笑,问道:“哦?倒不知在丞相看来,哪些事情方才是当务之急?”
石庆放下杯子,举箸夹了块牛肉放进嘴里慢慢嚼了,方道:“一室不治,何以治天下?不怕霍侯见笑,老夫如今反倒是为我那不肖女若嫣各种担忧呀。”
“这嫣妃不是很好吗?得太师盛宠,在宫中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霍光微微笑道,给石庆添起酒来。
石庆看着杯中微微溅起的酒水,突然俯身到霍光耳边。
霍光擎壶的手缓缓停住,只听得他道:“当年我们若嫣和霍侯也是一场缘分,说实话,老夫对霍侯是欢喜得紧,如今虽说往事不可追,也不想相瞒霍侯,这若嫣今日竟借探亲出门寻太师去了。”
“嫣妃和太师真是鹣鲽情深。”霍光淡淡说着,放下酒壶。
石庆却低叹一声,“什么鹣鲽情深?还不是明哲保身!这太师将来……后宫中新人、旧人更替可是半点由不得人。老夫倒真是后悔,当日若她许的是你,如今怎会……”
霍光倏地笑了,竖指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话,丞相醉了,子孟一介武夫,怎高攀得起若嫣小姐?”
石庆心下冷笑:你当真如此镇静?当年若嫣入宫,我暗进霍府,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你在府中舞剑泄愤,走火入魔,几至经脉尽毁。他面上却装成恍悟的模样,“是、是,老夫醉了。来来来,霍侯喝酒。只是,若果真如奏章所说,临淮郡李勤寿真是名恶吏,若嫣此行却是危险,我这当父亲的岂能不忧心?”
“丞相此话怎讲?这太师去的不是咸阳吗?为何嫣妃却寻到临淮郡去了?”霍光轻声笑问,似是好奇相询,目光却已锐利了几分。
石庆见状,也不说话,只蘸了酒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
霍光看去,只见写的正是“暗度陈仓”。
他屈指在桌上一敲,道:“丞相已不胜酒力,子孟也醉了,先行告辞,改日再聚如何?”
霍光虽已喝了十数盅,但石庆看他目光清明,哪有一分酒醉模样,他的目的已达到,自然不多留,顺势便道:“如此,霍侯慢走。霍侯贵人事忙,他日老夫再约,不要相辞才好。”
霍光低头一揖,“丞相说的哪里话,今日之情,子孟自当记心上。”
目送着这有勇有谋的男人消失,石庆嘴角微扬。
老虎是难以驯熟的,即便这头老虎日后不能为他所用,但老虎能伤人,这已经足够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