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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朝鼓励商业发展,这南来北往的,扬州就因为其优越的地理位置而成为了商业的中心地,既有秀美风景,也有市井的繁华。
云宁虽暂住在扬州,但也不是只待在扬州城里,江南可不止扬州一处妙地,更有苏杭等地离着不远,来回十分方便。
他们这几日便是去了苏州的太湖游玩,得了些云宁最爱的碧螺春,知道妙理也爱茶,正好给他也送些过去,以谢他费心为自己讲经。
云宁在大殿跪拜后,准备离开三清观,就见唐诗柳站在外面,独自一人。
唐诗柳见云宁走出大殿,就上前见礼:“云宁道长好。”
云宁淡笑:“诗柳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唐诗柳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语气轻快:“我是专程来等着道长的。”
“可是有什么事吗?”云宁好奇。
唐诗柳坦言:“我虽只见过道长两次,可道长为人让我敬佩,有心结交,无奈之前没有什么机会,今天知道道长来后,就特地过来,看道长方不方便和我说说话?”
接着又犹豫道“至于事情...有一件小事...想问问道长的意见,不过我最主要还是想结识道长。”
云宁其实基本上从来不跟信众接触,就是平时诊病,除了病情相关外,她也不爱多牵扯,唐诗柳算得上是第一个这么热情求交朋友的了,而且还是单纯的想互相认识,而不是带着目的。
云宁没拒绝:“既如此,就到诗柳姑娘那里坐坐吧,叨扰了。”
唐诗柳边指引着路边说:“我今年十五,若是道长比我大,就直接叫我诗柳或是妹妹就好。”
云宁:“我属兔,虚长你几岁,就托大,叫你诗柳吧。”
一路上,唐诗柳都在热情地表达着自己对云宁的敬仰之情,她虽是京城人,但也许是在江南长大的缘故,身上也带着江南女子的柔美,十分美丽二十分温柔,笑靥艳艳,温侬软语,言行举止中却又有北方女子的直爽,这样的女子,自是让人赏心悦目、心生亲近的。
云宁也难得遇到一个对她这么推崇备至的人,听她说出的赞美之词,都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提醒道:“诗柳倒与别人不同,寻常人只认可我的医术,但从不会对我的秉性多加评价,尤其是女子,唯恐被外人误解为想入非非或是有不安于室的想法,这些话,在我面前说也就罢了,可不要在外面多说了。”
作为女医,不免总会有涉及到礼教、伦理的时候,因着有广大的受益群体,她的所作所为才均能被包容。云宁也看得明白,在这妇孺皆知的名声背后,有许多敬重感激她的人,也有很多心里嘀咕、背后闲话的,更不乏有居心不良的,所以她一年比一年的理智,行事越发的谨慎起来。
唐诗柳撇了撇嘴:“所以说人心是最难满足的,两面三刀、忘恩负义的人最是可恨,更有那等爱搬弄是非的,自己怎样不说,只整日盯着别人,不整出些事端来便不能罢休,不过,我看以道长这洒脱的性子,应是从未将这等人放在眼里过吧。”
“确实,虽说我一向认定医者医德为先,但也要以互相尊重为前提,很多时候,我更喜欢到乡下的地方去行医,也许他们会有些愚昧,但是欢迎的态度是最真诚的。”云宁想到唐诗柳可能因为风言风语而困扰,补充道,“犹如修道之路,任凭他风刀雨剑,我只修我心,修其真、其静、其德、其诚,我认清了自己的方向、目的,旁人的臆测又与我何干。”
唐诗柳笑:“我就爱道长这份豁达。”
两人进屋,待丫鬟将茶水、点心摆上后,唐诗柳就让人到外面去玩,只留她和云宁两人在屋内闲谈。
云宁原还有些担心自己和这豪门千金没什么好说的,谁知她这开朗活泼的性情还与自己挺投契,思想也不传统,竟能说出,“女子无才便是德”这说法是男人们怕女人们读书后比他们优秀太多,故意编造出来压迫女人的,这可半点看不出她会有个守旧的父亲,让云宁觉得十分出奇。
唐诗柳亦觉畅然,她平日里来往的女性也多,只是大家聊来聊去的不过是些首饰、衣料,顶多就是作两句酸诗,女人家,有时候为了比较,还要装模作样的,她早就不耐烦这样的交际了,这会儿对着云宁,大胆地把平常不敢说出口的话都说了一遍,以云宁的见识,她不但不会被嗤鼻,还能被理解,一时间高兴、忘情得不顾规矩,挽着云宁的手臂,只可惜她不是自己的亲姐姐。
待了有不短的时间,云宁想着该回去了,就问道:“你不说有一事想问我意见么,你说说看。”
唐诗柳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忧愁道:“唉,问题就出在这个屋子上,祖母回去后的第二天,夜里,我有些心烦气躁,就一直没睡着,不想到了深夜,居然听到一丝很轻微的喘息声,夜里寂静无比,这声音就显得更为清晰,断断续续,若有若无,时高时低的,我一开始吓得慌了神,但想到这里是道观,应该不会有邪祟,就镇定了些,细细地去听那声音,越听越觉得像是痛苦的呻、吟声。
第二日,我只跟我那丫鬟红瑛说了这事,到夜里,也是她陪着我一起睡,说来也怪,有她陪着,我什么都没听到,反倒是她一人能听到。隔日,红瑛打听了一下,与我说是这屋子里曾有一位老道人因生重病而仙逝,这么一说,正能对上,那声音可不就是生病难受时的呻、吟么!
红瑛劝我不要声张,免得兴师动众的让妙理道长难做,反正没个几日就要家去了,她又怕我休息不好,让我到她那里去睡,她那边太平得很。
其实知道了由来,我就一点不怕了,三清观也历史悠久,真要细究这个,几百年下来,哪个屋子是真正干净的呢,那老道长生前是有道行的,总不会身后去害人,只不过,他偏让我听到了,也许是有个什么诉求,我这也没个头绪,只好请教一下道长了,看是不是要打个斋什么的。”
云宁听完唐诗柳描述,不禁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她也算是倒霉了,病才好又赶上这怪事。
这事情听着莫名其妙的,但也漏洞百出,云宁自己是不信鬼神的,想事情自然不会往那个方向靠,她更倾向于认为唐诗柳是正好听到了什么怪声或是有人在作怪,当下,她觉得更可能是屋里屋外有个什么叫声比较特别的小虫子吧,就像是猫总被认为不祥,还不就是因为夜里叫声比较吓人。
“那喘息声是只有你一个人的时候才能听到吗?”
唐诗柳:“也不是,后面一晚,我和红瑛两个都听到了,我见她害怕,第二天就让她回自己屋子睡,她也劝了我很久,今晚我都准备到她那里歇息了。”
云宁又问:“你身边只带了一个丫鬟?夜里没人守着么?”这可不太正常。
唐诗柳解释道:“来观中是清修的,并不敢带那些小丫头,我睡觉素来踏实,也不会半夜醒来喝个茶什么的,房里很少用丫鬟守着,就让她住到隔壁的耳房,夜里外面会有几个壮妇轮班守着,有什么事,支应一声,隔壁和外面就都能听到,倒也不用担心。”
“那外面的人就什么都没听到吗?”
“我没问过她们,但是看样子,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哦?”这倒是有些蹊跷,“你这丫鬟是个什么来历?”
“红瑛原在我母亲身边伺候着,我身边的丫鬟们年纪都大了,也该放出去自行婚嫁,母亲就把她安排到我这里,我见她做事伶俐,说话贴心,就一直带着身边,她比我大一岁,倘若我出门早,她应该也会跟着我一起,红瑛是家生子,道长可是担心她有问题么?”唐诗柳没把云宁当外人,说起来都毫无保留。
时下朝廷为了控制奴隶数量,遏制人口买卖,奴仆大多是雇佣制,签身契,属于良民,只不过有时不能避免的会有奸人在身契上做手脚,弄得普通的仆人实际上比真正的奴隶还凄惨。当下的社会风气讲究忠义,就是家中只签个一两年契约的杂役,在这期间都要忠心于主人,更不用说那世世代代为家奴的,所以在唐诗柳看来,红瑛是个非常值得信任的身边人。
云宁的食指轻敲桌面,观察屋内的布置,考虑了一会儿,和唐诗柳确认道:“你今晚是要到隔壁去睡吗?”
“是有这个打算。”唐诗柳点头,又疑惑问道,“道长是觉得此事与那位老道长无关?”
唐诗柳不傻,心里一想,若是声音不是老道长残余在屋内的,那......她不由脸色发白。
云宁安抚道:“这也不好说,我这个人在没亲自经历之前都是疑神疑鬼的,不如今晚我留下,一则看看是不是装神弄鬼,二则要真是老道长有个什么需求的,我也能帮忙解决不是。”
唐诗柳注意力被转移,激动起来:“这个好这个好,今夜我们还可以彻夜长谈呢。”
云宁:“长谈怕是不行了,为了稳妥起见,你不能让人知道我要来,就跟平常一样就行,也不用等我,夜里我会自己悄悄来的,嗯,还有,等快到了熄灯之时,你再跟红瑛说你今晚不过去了。”
“这又是为何,道长快快说与我听。”唐诗柳好奇,无奈怎么央求,云宁都不多透露一字。
“好了,我这会儿去妙理道长那里,晚上再来,你可不要穿帮了。”
云宁离开后,到客堂挂单,留宿一夜,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猜测和打算去跟妙理说了一遍。
待到夜里,敲了止静钟后,云宁方才独自一人外出,她的院子挨着唐诗柳的院子,也不怕被巡逻的道人碰见。
云宁先在院外对值夜的婆子招手,那婆子认得她,醒目地没有声张,附耳过去听她说话,而后点了点头,按她的吩咐,带着她进去,在正屋外随口大声地问了唐诗柳几个问题,借着这个动静,云宁进了唐诗柳的屋里。
她一见唐诗柳笑了出来,连忙食指竖在嘴唇上,眼神示意噤声。
唐诗柳没有发出声音,却笑得弯了眼,拉着云宁往內间床上去。
这个小院子是后来翻新扩建的,房屋较新,可这毕竟是道观,就讲究个静字,不免在建筑上少考虑了隔音效果这项,为了不发出声音,云宁都得轻手轻脚的。
两人等了很久,屋里终于传来了那一丝丝的叹息声,云宁拿出一个外形有点像唢呐的木质圆筒,这是她的原始版听诊器,她将有喇叭的一头立在墙上,另一头附在耳边,隔壁屋的动静就被放大了,这声音果真就是她猜的那样。
她轻轻地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对外面那个候着的婆子点头示意,然后,外面聚在一起的几人都行动了起来。
云宁提前跟她们打过招呼,不能弄出动静,几人果然早有准备,动作迅速,只听得隔壁耳房半声尖叫,一些震动,就又恢复了平静。
她转过头,就见唐诗柳正一脸好奇地盯着她看,瞪大的眼睛里写满了求解释。
“是红瑛犯错了?”她细声问道,其实不问她也知道了,声音定是红瑛在搞鬼,只是她想知道红瑛是怎么做的。
云宁没回答,拉着她回床上:“明天你就知道了,你家里人若愿意跟你说自然会说,要是不准备告诉你,我也不好多说。”
两人重新平躺在床上,唐诗柳没再继续追问,只说:“可是这会儿也睡不着了。”
云宁便把听诊器递给她,教她怎么用:“这是我看病时用的工具,你看,这样就可以听到心跳的声音,心跳声是有规律的......”
玩着玩着,两人就睡着了。
第二日,云宁和妙理说了结果后就回到她的庭院,唐诗柳也被家人接了回家。
回去的路上,云真和云静还追问着云宁为什么要带着听诊器去唐诗柳那里,云宁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怎料,午后,唐诗柳就被护送着到了她这儿来了。
云宁见她过来,感慨道:“你啊,只怕没少让你父亲头疼。”也没先送个拜帖就直接上门,她那讲规矩的父亲要知道了必然少不了说教。
唐诗柳没在意:“有祖母在呢,她知道我是来道长这里,没有不同意的,让我带了不少东西呢,道长,你这园子真漂亮,今天我可不走了,要赖着道长了。”
云宁笑着同意,她很喜欢和唐诗柳相处,被她带动得人也活跃了些,同时,心里也有那么一点点的羡慕,从唐诗柳的性情来看,明显是备受宠爱长大的。
甫一落座,唐诗柳就直接说道:“这下可算什么事都解决了。”
云宁心想看来她家人都跟她说清楚了。
云真和云静给她递茶,只见她也没半点掩饰,庆幸道:“我家中亲朋戚友多,不说同辈的兄弟们,就是其他男子也见过不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阴险狡诈的,勾结丫鬟来算计小姐,好在祖母赶到,不然......哼,红瑛跟了他也是倒了霉。”
她这一说,边上跟着的丫头却不认同:“红瑛那小蹄子,忘恩负义,还是小姐心善,准了他们狼狈为奸地在一起,奸夫□□,也没什么不配的。”
“道长跟前还乱说嘴!”唐诗柳撇了她一眼后给云宁介绍,“这是绿漓,年纪不大,还没定性呢。”
云宁笑,没在意,让云真和云静带着绿漓出去玩,之后两人也没再多说那些事情,聊了些诗画,下了会棋,在园子里闲逛、赏鱼。
唐诗柳也没能真的留下过夜,用过饭后,就依依不舍地被接了回去。
马车里,绿漓忍不住感叹:“这位云宁道长可真是不负仙姑的名号,这般清雅脱俗,连身边的那对双胞胎瞧着都比普通人家的小姐有气派!”
唐诗柳:“今天带你来,就是特意让你见见这些人物的,只盼你学得人家的一二分好处,可别再毛毛躁躁的了,道长不是外人,不然我还真不敢带你出门呢。”
绿漓霎时羞愧不已,低头怯声说;“给小姐丢脸了。”
过了会儿又讨好她:“云宁道长固然优秀,可小姐也不差半点,只说心态,小姐也很是豁达仁善,这豪门千金里,哪个不是自恃身份背景的,遇上个能和自己媲美的女道,还被知道了自己不外说的事,只怕不找机会作践一下人都不甘心。”
唐诗柳反驳道:“你这是把人都往坏处想了,道长对我好,我要还心存嫉妒就太不是人了,再说了,那些总想着作践别人的女子,实际上,又能作践得了谁呢!”真正的贵女也是要讲究风度的,怎会玩这些把戏。
更何况,以云宁的关系背景,也没几个能欺负到她头上。
唐诗柳也是今天才被祖母告知云宁的出身,老太太年纪大,知道的事情多,什么顾家、上清宫、清元住持等,都告诉了她,虽则她很意外,可也并没有把这些看在眼里,她们相交,本就是志同道合而已。
那头园子里,云真也在感叹着:“难得道长交到一位好友,不谈医、不论道的,这该算是闺中密友了吧。”
“道长多跟些大家闺秀来往,陈伯必然开心,”云静又央求道,“道长说说唐小姐那红瑛是什么事,昨晚就是忙着这事儿吧,唐小姐都不避开我们了,道长就说说吧,我们又不会外传。”
云宁被她们一通哄求,无法,说了出来:“昨天听诗柳说了一事,她房中......当时我就觉得这丫鬟有问题,只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应该是想让诗柳睡到她房里吧,之后我又联想到诗柳落水的事情,我认识诗柳之后,发觉她虽活泼爱玩,但极有分寸、不会淘气,那会不会是身边的人在算计她。
我又在她院子外转了一圈,发觉这院子里的耳房是翻盖的时候后加的,比一般的要宽敞些,可能是想设计成小书房的,前后皆有窗户,光线充足,可以通风,一看,后面的窗台上还有残余的泥印,可见是被人攀爬过的。
所以我夜里特地过去,提前跟婆子把事情说好,等有动静了,果然声音没错,就吩咐婆子直接将两人捉奸在床,那男子就是救诗柳上岸的书生。
想来,那书生看上了诗柳或是贪图她家的荣华,但明白自己肯定高攀不起,就勾引了她的婢女,再做算计,红瑛正是少女怀春的年岁,情窦初开,恐怕多一些甜言蜜语,就被骗了心,看样子,以后这痴男怨女的在一起,日子也不好过。”
云真叹气:“可不是么,那书生哪里是喜爱红瑛,分明就是想做知府大人的乘龙快婿,唐小姐要不是大病一场,只怕这婚事都定下了,如今可好了,本来就有说落水的不是唐小姐,而是她的丫鬟,这下把红瑛嫁过去,也算是坐实了流言,还顺便恶心一下这对狗男女。”
云宁:“说起诗柳这病,我怀疑她当时被救的时候应该就发现这书生不是好人了,只是话不好说出口,不然,以她性情,不会不看人家为人如何就郁闷到病倒的。”
云静:“还是道长厉害,怎么就想到了呢?”
云宁点了点她鼻子,笑道:“我以前跟二爷爷外出时,遇到一户农家,家中小儿因‘撞鬼’而受惊,后来问清楚了才知道,原来这小儿把父母行房事时发出的声音当成了鬼叫。诗柳云英未嫁,自然只认为那是生病时的呻、吟声。”
云真:“红瑛也是可怜了,被人骗身骗心的做下错事,现在跟着这书生,必定不能再在扬州这地界待下去了,唐家若是下手狠一些,以后还不知道要受什么苦呢。”
云静:“这又有什么好可怜的,她要是洁身自爱,也不会这样了,就是以后看清了这个男人的面孔,只要人不懦弱,和离再好好过日子就是了。”
云宁摇了摇头,只怕是不易,世间女子多情,且痴情,红瑛可能还欢喜着自己能嫁给情郎呢,哪能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