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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梁,六月,唐僧过境,天降暴雪。
数月之后,一片死寂。
子母河东,一面雪坡突然耸动,不多时,一个光溜溜的头从雪被中钻出来,紧接着整个身子都溜出来,浑身上下雪白一团,活像个雪娃娃。
那明晃晃的头刷地抬起来,一双眼睛如无底黑渊,瞬间把这片白世界看成黑世界。
随着那眼睛轻轻一眨,这天地才重新焕发生机。那双眼睛便也回到白生生肉乎乎的脸上,欢快活泼地转动着:咦!真是一片银装素裹雪世界,玉树琼林冰精神!万般欲念成此身,三界从此起风云!
哈哈哈,一阵笑声绕林穿云,度雪破冰,绕林的荡尽百妖洞,穿云的叩响南天门,度雪的传遍人间世,破冰的震动阎王殿,笑声里回荡着一种落胎泉水打不死,置之屎地而后生的精神!
婴儿正万分得意,一只粉蹄踢在他前仰后合的脑袋上,瞬间摔了个狗啃屎。
一只粉嘟嘟的小猪矫捷地跳到婴儿背上,也大笑几声,幡然警觉,立刻捂嘴。
猪手一松,婴儿肩背一耸,虽未曾爬起,身子却往外一翻,两个裹成一团咕噜噜向下面滚去。小猪吓得嗷嗷大叫,婴儿便又哈哈大笑。
这阵笑闹惊动后山坡一个爱热闹的,骨碌碌踩着一个风雪轮爬上来。一见那大雪球,刷地如一道白毛风扑下来,牢牢抱住,正在欢心,只听得啊啊啊、哈哈哈、喵喵喵……嘭!啪!啪!啪!一人一猪一猫纷落在万丈悬崖之下。
片刻寂静之后,小猫弹腿坐起来,看右边,一只小猪瘸着腿举步要逃,被自己一眼看去似中了定身法,拎着一只粉蹄停在半空。又看左边,一个雪娃娃四脚朝天蹬来踢去嘻嘻哈哈。
小猫面露戒备,“你们是谁?怎没见过你们!”
小猪犹如一尊雪雕,婴儿继续舞手蹈足。这情形好似一个死了一个疯了。小猫又顿了一会儿,“先介绍本尊吧!”说着跳起来。他这一起来,小猪就坐下了。
小猫娇声:“喵——本尊是猫族的,大名星罗!人称星罗万界大王,哈哈哈哈哈……”背手仰天一阵大笑,小猪就躺下了。
小猫慈祥地道:“我看出来了!你是猪,但我们迎阳山没有猪族,所以你是一只野猪成精对不对?还有你,”小猫跑到婴儿身边,“大冬天还保持人形啊?(啪)大冬天还保持人形啊?(啪)”
两声啪啪中,小猪泪流成冰,望着漫天飞雪,嘴唇颤抖:埋了我吧!埋了我吧!
被扇了两巴掌的婴儿也不笑了,也不蹬了,黑漆漆的眼睛直视着小猫。
气氛一时比这雪地还僵,小猫无法直面那几乎没有眼白的大黑眼睛,扭过头去解释:我不是打你啦!我就是打你……你……才会显原形嘛!
啪、啪,两个巴掌落在脸上。小猫愕然转头。婴儿坐在地上,那努力举高的小手说明他已经努力做到礼尚往来了。
喵了个咪!这软绵绵的两巴掌让小猫决定发个威。
刚怒发冲冠,喵——从那樱桃小嘴中发出这软软糯糯的一声,小猫浑身的毛都柔顺了,无论原形是什么东西,就冲这一声喵,本尊罩定你了!
小猫一把抱起婴儿,翻来倒去揉揉捏捏,禁不住连声赞叹:“没有尾疤也没有角印,一根毛都不留,干净像个人儿!干净像个人儿!”就欢喜得又舔又摸滚在地上。
那婴儿短腿短胳膊,又被怀抱束缚着,倒是手忙脚乱没停,一招不落摸了回去,也欢喜得喵喵直叫。
小猫充起前辈来,语重心长:你们啊,多半是我这迎阳山中才化形的原妖!作为妖,当然要会变人形。但是初次见面,不现原形,不报本名,就没有诚意了。这是咱们妖界的规矩!说吧,你原本是什么东西?
喵——
哈!小猫大笑,看来这小原妖听不懂人话,不过就冲你会喵,本尊就罩你到地老天荒!小猫抱着婴儿又一顿狂亲,婴儿也吐着舌头把他浑身的毛刷了一遍。
直舔得喉咙发干舌头发麻,星罗发现婴儿还吐着沾满猫毛的舌头望着他呢,不由得将他放下,退后两步,抹抹浑身湿漉漉的毛,“既然你认定本尊,本尊就收你为宠!把本尊的绝技都教授于你!”低下头却暗笑,十面山妖口猛涨,灵气不增,已经多少年没出过原妖了!现在捡到一只原妖当宠物,哈哈哈哈……实在是按捺不了,索性大笑起来。
心欢意美便不吝赐教,小猫把那平生绝技——弹JJ,抠眼珠,咬尾巴……一股脑儿教给爱宠。
两个在冰天雪地里摸爬滚打,笑声阵阵。
小猪已经被雪埋得只剩下鼻子,她发现自己的恐惧紧张实在多余,默默地从雪里爬起来,四处一望,只有左侧一片竹林绿意森森,竟成了这白地中唯一的颜色,虽然要略略经过猫妖,但她还是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小猪一抖,猛地扭头,只见婴儿手里捏着一颗蓝莹莹的猫眼,想来这就是小猫教他的绝技——抠眼珠。
小猪低头抚汗,唉,我又忘了帮他剪指甲!
想毕,却一步一个脚印艰难地向竹林走去,头也不回。
星罗剩下的那只紫色眼睛呆呆地盯着婴儿,婴儿好奇地玩弄着小手上滑滑溜溜的眼珠,还放到嘴里用那几颗如玉的乳牙咬了咬,然后仰头望着星罗,一脸纯真,仿佛在说:劲道弹牙!
星罗脑海里乌泱乌泱漫过自古以来流行在妖界的传说,那些传说也终于合到眼前这个形象上,分外生动!
人啊!
一声尖叫,吓得艰难迈出十多步的小猪一哆嗦,又是一个猛回头,小猫已不见了影,只有婴儿坐在那里甩着一手鼻涕样的东西把那猫眼荡来荡去,嘴里喔喔喵喵地乱叫,十分得意。
小猪恍然大悟紧接着一脸迷惑:人啊!你是人啊?人是什么东西啊?不过看来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啊!这点他还是很有见地的!
小猪自从被其主妖一言开智,不说睥睨万物,至少可以鄙视婴儿,此刻可没有心思玩悠悠球,“不管人是什么可怕的东西,这是妖界啊!猫妖一定是搬救兵去啦!我得赶紧逃哪!”
打定主意,飞快地向竹林逃去,当然,飞快的只是脑子,脚却深深地陷在雪里难以自拔,脑子又帮不上脚什么忙,到后不得不想起主妖唯一说过的话也即是那句开智之语:不要到洞外,这里是妖界!
主妖为什么只跟我说却不跟人说呢?当然是我比较聪明啦!小猪顿下脚步,好吧!是因为主妖把这个找死的家伙托付给我了!
小猪回过头来,定睛一看,雪地里没有婴儿,放眼四望,也没有婴儿的影子!完了!他一定是被妖抓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