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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弥陀佛,剩下的还是让贫僧来告诉你吧!”
房门啪的一声被人给推开,进来的是一位有些年纪的僧人。他身材瘦削,皮肤微黑,浓密花白的眉毛,眼角布满细密皱纹,微陷的眸子里暗藏着忧郁的光芒。也许是走得匆忙,他身上那件棕黄色的僧袍已经被雪浸湿了大半,脚上的黑色僧鞋沾满了雪泥。
“连哥哥”
花怜月瞧见跟在僧人身后进来的霍连诀,忍不住内心的澎拜,双眸瞬间湿润。他清俊含笑的脸庞在她眼里,如冬日的阳光般暖透心扉。
她含着热泪投入他的怀中,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一种死里逃生后的激动与欢喜,让她连羞涩都顾不得了。
霍连诀微笑的拥着她,紧紧的,不愿意放开。直到莺歌怯怯的招呼道:“霍大人,明慧大师。”
情绪激动的花怜月这才意识到身边还有旁人,她略挣了挣,霍连诀这才依依不舍的松开手。她半垂着脖颈,抬手理了理鬓边的发丝,待稳住心神后才再次抬起头来,苍白的脸颊已是一片晕红。
霍连诀大大方方的为她介绍道:“这位就是明慧大师。”
“见过明慧大师。”情绪的波动过去后,花怜月恢复了以前的爽朗。她对明慧大师习惯性的一拱手,算是行了一礼。只是此刻她身上穿的是大婚的吉服,却行男人的礼节,看上去颇不伦不类。
“阿弥陀佛”明慧大师倒是不在意,他双手合十行了一礼,温和的道:“让花捕快受惊了。”
霍连诀眸光炯炯的盯着明慧大师,道:“如果本官没有猜错,这五福楼的萧老板还有阿彤,乃是三十年前就该灭亡的黑尼族后人。”
明慧大师沉吟片刻,才点头道:“不错,她们的确是黑尼族的后人。”
“还有法华寺,里面有不少僧人应该也是黑尼族的后代吧!”这句话让明慧大师面上微微变色,内敛的眸光越发晦暗阴郁。
“大师不必顾虑,本官并非迂腐之人。何况此事过去了三十年,就连先帝也已去世多年。往事尘封,何况本朝圣上以仁德治天下,想必也不会再追究数十年前的旧事。”
霍连诀诚恳的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还请大师解惑。”
明慧大师微微叹了一口气,道:“这一切悲剧都是一个荒诞的梦开始......”
先帝还是皇子时,时局动荡不安,周边异族对这万里河山虎视眈眈。先帝十六岁开始随军征战,足足花了二十六年的时间才将那些怀着不臣之心的异族一一击溃。
先帝凭着显赫战功,在众皇子中脱颖而出登基称帝。那时他正值壮年,将这天下治理的也算井井有条。谁知随着年纪越大,先帝性子却变得偏执多疑。
在他六十八岁的那年,在他的寝殿中做了这样一个梦。他梦见一只虎头狮身,生着天棚之翼,爪如蛟龙,强健无比的奇兽与一条四爪神龙在天空中缠斗。
四爪神龙原本神勇异常,可惜奇兽更是天赋异禀,就见它用前爪按住神龙的脖颈,张开血盆大口咬掉了神龙的鼻子。神龙负伤,无奈的从天空坠落凡间,恰好砸在先皇身上。
随后先帝就被这个噩梦给吓醒了,他心绪难宁忐忑不安,总觉得这个梦是上天示警。于是他连夜招来了太史令询问。
太史令夜观天象,称北方有凶星初现,将紫微星的光芒尽数遮挡,时间长了恐会影响皇家气数。先帝大惊,立刻命令太史令详查凶星来历。
太史令详细问过先帝梦中凶兽的模样,随即恍然大悟,道:“此乃黑尼族日夜供奉的神兽。”太史令这一句话为黑尼族招来灭族大祸。
然而在那历时三年的厮杀中,还是有一批族中精锐带着后代逃了出来,其中还包括上一代祭师选出来的新祭师。他们为了活命,远离家乡隐姓埋名生存了下来。
萧怀青那时并不姓萧,只有五六岁而已,她亲眼目睹了父母的死亡,这场厮杀在她幼小的心灵中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后来,她与族人走散了。在独自流浪的时候,被一对没有后代的萧姓游商夫妻收留,并带到了金陵城。
这对夫妻有了萧怀青后不想再四处奔波,于是在金陵城安顿下来,并用积攒下来的钱财开了一家酒楼。
这一家酒楼的生意极好,从一家变成了无数家,并为他们赚取了万贯家财。而久婚未育的萧夫人,在几年后居然还意外怀了身孕。萧氏夫妻觉得这一切好运都是萧怀青带来的,所以一直对她关怀备至就像亲生女儿般信任疼爱。
萧氏夫妻不知道的是,他们在金陵落脚的第五年,新祭师经过多番查找,已暗中联络上了萧怀青。
萧怀青稍大些,就开始帮着萧氏夫妻打理酒楼的生意,从中赚取不少银钱。而这位神秘的祭师就是靠着萧怀青的生意头脑,源源不断的获取钱财暗**养族中残余子弟。
那时先帝虽然以是沉疴难起,对黑尼族却依然避讳极深。
当地官府中有人眼红萧氏酒楼生意火红,挡了他们的财路,于是捏造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将这对倒霉的夫妻抄没家产,并锒铛入狱,还被判了秋后处斩。饱受惊吓的萧夫人在狱中艰难的产下一子后,因血崩而去世。
那时萧怀青恰好外出办事,逃脱一劫。那时祭师的力量已经初具雏形,在萧怀青的请求下,想法子买通狱卒,暗中将萧夫人产下的孩子换了出来。
但是当时萧怀青自身难保根本无力保护这个孩子,于是祭师将这个孩子带走,并给她留下了同为黑尼族后人的阿彤。
再次家破人亡的萧怀青带着年幼的阿彤。互相依偎隐忍,再度蓄积复仇的力量。
又是好些年过去,先帝已经去世,新皇登基大赦天下。萧怀青带着阿彤在金陵城里重开酒楼,凭着以往的经验,她将生意做得蒸蒸日上,又赚取了不少银钱。
这个时候,她已经是二十八岁,却无人问津的老女人。虽然她有美貌,她有财富,可她这样日夜抛头露面与客人打交道,又怎么会有良人愿意迎娶。当然,那时的萧怀青也无心嫁人,仇恨与壮大族人的信念是支撑她的全部力量。
直到有一天,一个姓虞的风流公子闯入她的世界。爱情,一瞬间敲击心门,让她触不及防又甘之如饴。
那时她已经在金陵颇具影响,那些酒客文人都唤她萧老板。只有他,她的虞郎,带着她游遍金陵,高朋满座间,对人介绍说,这是我的卿卿:青儿。
青儿,他一声又一声的呢喃着。情浓时,酒醉时,梦醒时,就是这一声又一声的青儿让她彻底沉沦。
那时她完全忘记了灭族的仇恨,忘记了萧家被抄没时的惊恐,她只想与她的虞郎共度余生。
那时的她多麽温柔似水,多麽柔顺平和。于是她在看见年方十三的含薇披麻戴孝,可怜兮兮跪在路边卖身葬父,却被一群闲汉欺负时,毫不犹豫的出手相助并收留了她。
含薇多妥帖乖巧呀!一声声的唤她小姐,每日为她描眉敷粉,熏香叠衣,为她阻挡那些不怀好意的酒客,事事熨帖着她的心意。曾经有一段时间,她待含薇甚至比阿彤还好。
直到有一日,她无意中撞见她的虞郎居然与含薇滚在了一起。他甚至答应那个贱丫头,会将她收回府里做妾。
那一刻她心如死灰!
她的虞郎甚至没有提过要将他的青儿带回府里,因为她知道虞郎的府里一直是有正妻的。她以为虞郎不提此事,是因为看重她,不愿意她受到他家中正妻的欺辱。
原来这并不是看重,只是不需要而已。含薇这样软言软语的哄上几句,他立刻毫不犹豫的应承下来。
萧怀青愤怒了,也嫉妒了。可是她能如何?那时她已经是三十二岁的老女人,她陪了她的虞郎足足五年,早就过了嫁人的最佳年华,更别说是做人侍妾了。
男人家的妾侍,那个不是新鲜,娇嫩,天真,娇憨的。三十二岁的她虽然外表依然美艳如花,内心却已经枯萎凋零,布满斑驳的毒素。
因为嫉妒,愤怒的萧怀青趁着虞郎外出时,鞭挞了含薇。而虞郎似与那个贱丫头心灵相通,在要紧时他居然赶了回来。
他无视她的眼泪,将娇弱的含薇抱走。
那一夜她喝醉了,在无数酒客的包围中,醉眼如怡,波光流淌。这样的眼波在男人的眼中是隐隐有情,是寂寞难耐。
萧怀青得意的哈哈大笑,虞郎,你看,我眼波盈盈,依然有无数的男人为我癫狂。你看,我回眸一笑,依然有无数的男人为我倾倒。
那夜的她放荡不羁,若非阿彤及时赶回,她不知会醉倒在哪个男人的怀中。
那次阿彤气急,第一掌掴了她,也是最后一次掌掴了她。
萧怀青抱着阿彤流泪不已:“阿彤,对不起......我不该为了一个臭男人糟蹋自己,我更不该为了一个下贱的丫头疏远了你。对不起,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后来,后来的事谁又知道呢!
后来的她变得冷心冷肺!后来的她爱上了酒醉后迷乱的感觉!
那时的她在挨了阿彤的掌掴后想要放下,可含薇却不想放下。挨了那顿鞭挞后,她居然记恨上了萧怀青,一心想要报仇。她跟在萧怀青身边两年,多少知道了关于黑尼族的秘密。
于是她将这个秘密告诉了虞郎。可笑的是,虞郎正是当初奉先帝旨意,带兵剿灭黑尼族的那位虞怀义将军的后人。
当初虞家多少好儿郎死在那十万大山之中,虞郎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于是一场针对萧怀青,针对黑尼族的屠杀悄悄展开。
可怜萧怀青茫然不知,直到那场每年一次的祭祀。祭师会召集散布在各地的族人,集中在一个隐蔽的地方,进行祭祀祈祷仪式。而这个地方,通常都是由萧怀青,阿彤安排。
那天夜里,祭祀才进行一半,虞家大批精锐子弟杀到。一批箭雨下去,萧怀青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好不容易壮大的族人倒下一半。她看见那个背着箭筒,拉开弓冲在最前面的居然是她最爱的虞郎。
那夜若不是阿彤拼死相救,失魂落魄的她一定会死在那场惨绝人寰的厮杀中。
祭师将她们带到了梅岭,临走时,他只对失魂落魄的萧怀青说了一句话:“你不配成为黑尼族的后人。”
萧怀青被彻底击倒,每日醉生梦死,浑噩度日。无数的打击加上日夜酗酒,她多了个吐血的毛病。于是空挂了个老板的头衔,诸事全是阿彤一人打理。
晃眼又过去了几年,她以为以前的事,以前的人都已经远去。没想到,含薇会毫无征兆的再次出现在她眼前,那样倨傲,那样嚣张,还带着虞夫人的身份。
本就是油尽灯枯的萧怀青瞬间被击倒,而嚣张的含薇及她的随从则被悲愤的阿彤拿下。
听到这里,霍连诀疑惑的道:“既然是阿彤姑娘想要为萧老板报仇,那一刀宰了这些仇人,岂不是一了百了。何必又弄出这么多的事端。”
“阿弥陀佛。”明慧大师双手合十行了一礼,道:“这个根据贫僧猜测,一刀毙命虽然爽快,阿彤姑娘却不愿意为族人再招惹祸端,她是想让仇人的死亡看上去像是一场意外。只是没想到中间出现偏差,还害了旁的不相关之人的性命。”
花怜月神色微微黯然,陶春或许就是阿彤算计的人之一,可初云又何其无辜。还有失踪的李若兰.......想到这里,她心中不由一动,问道:“那只装着延迷草的荷包......难道她也想要我们的命?”
明慧大师微微一叹,道:“萧怀青一死,她就已经疯了......”
花怜月一滞,是呀,一个疯子的行为举止,又岂是常人能够预料得到的。那只荷包只是随意的丢弃在寺庙门口,阿彤的目标还真不一定就是他们,毕竟她心目中的仇人都龟缩在寺庙之中。
花怜月忽然有了一种膝盖中箭的荒谬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