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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前阵子下了两场大雪,这日虽然依旧是银装素裹冰雪铺地,日头却是极好。整座皇宫在明媚的阳光下折射晶莹剔透的光芒,就像是冰雪雕成。
天还未亮,刘晖就穿着亲王服饰先进了宫。因为按照惯例他要与皇上,皇后,太后,还有宫里的大小主子们一起参加太庙的祭祀仪式。
这样的仪式繁琐辛苦,他自然是舍不得让花怜月参加的。当然,刘晖一心将她当成正妃对待,可她毕竟身份尴尬,名不正言不顺的,也实在不好参加这样庄重的祭祀活动。
一直忙到下晌,繁琐的祭祀仪式才算完成。花怜月也随着一些因为功勋卓著同样有资格参加家宴的勋贵们,还有一些得脸的嫔妃家眷们,一起从东华门进了宫。
于是宫里的气氛也渐渐开始活跃了,嫔妃家眷们自然是先去各宫见自家的亲人,勋贵们则陪着皇上太后赏景吃茶。
皇后也在宫里接见贵客,不过她见得不是娘家人,而是刚刚回京不久的张姣,下首作陪的却是正经的太子妃。
“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太子妃!”张姣温顺谦卑的屈膝行礼,让皇后非常满意,颔首道:“可怜见的,这才多久,水仙般的人儿就憔悴成这幅模样,也不知那贤王爷是怎么照顾人的。快快起来,无需如此多礼。”此刻的她就像是普通的家中长辈,慈祥中透着关心。
宫女得了示意,忙上前将张姣搀扶起来。又搬来了绣墩让她坐,并奉上茶水点点。
张姣却并不落座,反倒是恭恭敬敬的冲着太子妃跪下磕了头,才怯生生的道:“是臣女无能,没有护住几位姑娘,让她们先后遭了劫难,请娘娘责罚。”张姣知道她们会有一番明示暗示,索性先将话挑明了说。
太子妃面上的笑就是一僵,于是抬眼去看上首的谢皇后。一向精明的谢皇后也有些摸不清她的意思,原本听说赐给张姣的人先后都遇难后,她们就对张姣的意图起了疑心。
只是张姣身边的暗探并没有传回异常的消息,加上前日皇上又接到张家告状的折子,于是在后官当着许多人的面发了刘晖一顿脾气,不但罚了他半年俸禄,还让他亲自上张家赔罪。
刘晖自然是坚定的拒绝了,于是皇上让他在乾清宫外跪了三个时辰。当然,也不排除皇上趁机教训这个不听话的儿子,给刘翎出气的意思。
今日见到张姣本人,谢皇后却发现在她的耳后,额角也多了几块擦伤。虽然被脂粉遮盖着,却并不能完全掩饰。须知女子最是重视容貌,就算是有心计的使些苦肉计,也断不会让自己的容貌受损。
可张姣脸上这些擦伤极其明显,弄不好就会留下一辈子的伤疤。这样得不偿失的苦肉计,对那些爱惜容貌就像是爱惜性命的宫中嫔妃来说,几乎是不可能之事。如此一来,她们对张姣遇险的说词信了几分。
太子妃忙站起来虚扶了张姣一把,薄嗔道:“是她们命不好才会碰上那些意外,你一个弱质女流又是孤身在外能有什么办法。况且你自己都伤成这幅模样,咱们又哪里舍得怪你。”说着话,她还抬手往张姣额头上最大的伤口处拂去。
她一下手颇重,张姣疼的“哎呦”叫唤了一声。她才恍然大悟般收回手,一脸抱歉的道:“可是伤着了?都怪我手里没个轻重。”只是这一下,让张姣刚刚结痂的伤口又有血丝透了出来。
试探出伤口并不是伪装的,太子妃与谢皇后交换了一下眼神。
张家这几年窜起的太快,朝中的影响力也越来越不可忽视,尤其他们效忠的又是刘晖,这让谢皇后很不满意,于是萌生了摧毁之意。不过想要一个庞大的家族覆灭,绝非三年五载可以做到的,尤其是他们又谨慎小心并没有犯过大错。于是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它从内里开始分化。
在皇后的眼中,张家既然有人替张姣出头上折子告刘晖的状,就代表着一部分张家人与刘晖之间的关系出现了裂痕,不再如明面上那么团结紧密。
而她目前最要紧的,就是将这道裂痕撕扯开。如此一来,张姣就成了其中最关键的人物。
张姣忍着伤口处的疼痛,柔声道:“娘娘无需自责,臣女一点都不疼。”
“你也是不容易!”太子妃微微一叹,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了拍,满脸怜惜的道:“这一趟远行三番四次的出事,好在你福缘深厚,否则.......”
她顿了顿,似乎不忍心说下去,又似打抱不平的道:“贤王平素看着稳重,只是不知他怎么就被柳家丫头灌了-迷-魂药,放着这样好的正妃不敬重着,偏偏将那个野丫头当成心肝宝贝,连体统都不要了。
这不,前几日太医断出她怀了身孕,贤王他宝贝的什么样子,竟然连着几日大门都不出,连父皇的召唤都敢违背。
要我说,柳家丫头到底是山野中长大的,实在不知礼数。这个时候她就该出面劝着贤王才是,偏偏她恃宠而骄,非但不知道劝着些反而跟着贤王爷胡闹。日后你与贤王爷大婚后,可要好好教教她何为礼数。”
冷眼瞧着张姣面上神情有些难堪的僵硬,谢皇后暗暗冷笑,却出声轻斥道:“行了,啰啰嗦嗦说这些做什么。柳家丫头怀的毕竟是贤王爷的第一个孩子,自然会得他看重,娇宠着些也是应当。这事连皇上都没有说什么,你又在这里充当什么判官。”
太子妃忙打住话头,笑道:“瞧我这张嘴,今日是年三十,咱们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
她又让宫女端了一碟精致点心送到张姣面前,笑道:“别拘着了,来尝尝这富贵牡丹酥,是母后宫里小厨房做的,外面可吃不着。”
张姣忙道了谢,伸手取了一块酥饼慢慢吃了。谢皇后笑眯眯的看着她,转头又对身边的宫女道:“去将本宫给张小姐准备的年礼拿出来。”
宫女捧来了两匹妆花缎,两匹织金缎,两匹烟罗纱,一串有拇指大小的极品红珊瑚串珠,一串缀着流苏的五彩璎珞,还有一匣子压裙角的各色晶莹玉佩。年礼算不上多贵重,却不是人人都有,代表的是一份难得的体面。
张姣忙起身恭敬的道了谢,面上也流露出欢喜之色。又闲谈了几句,用了两盏茶,才依依不舍的起身告辞。
“母后,你说她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太子妃看着张姣娉娉婷婷的离开,才疑惑的出声询问。
先前她明里暗里挑拨了半天,这位张家小姐除了面上难堪,却始终没有吐出半个字的抱怨。倒是让她有些摸不准,自己这番努力究竟有没有发挥作用。
谢皇后勾唇冷笑,她的手指在面前的粉窑茶盏上轻轻抚摸着,慢条斯理的道:“咬人的狗都是不叫的,她越是这样忍着憋着,心头的不平就会越盛,等着吧!这位张小姐也不是好相与的,以后定会给咱们唱出一场好戏。”
......
张姣出了皇后的寝宫,走在御花园蜿蜒的小道上。记得上次来,园子里花团锦簇彩蝶飞飞。今日入目却是草木荒疏一片洁白。
大概宫人们都在各宫忙碌着待客,整个园子静寂无声,不时有积雪从高高的树枝上滑落,扑簌簌的落在泥泞的地面上。溅起的雪沫子打湿了她披风的下摆,不过因为她心中想着事,脚下步伐倒是丝毫都没有受到影响。
“小心!”
忽然耳边响起一声男子轻呵,张姣还来不及反应已是天旋地转。回过神来,她才发现自己落入一个带着冰雪寒凉气息的宽大怀抱中。
张姣慌忙抬起脸,却见抱着她的是一个年轻俊朗的陌生男子。他穿着一件茄紫色的四爪团龙锦袍,头上戴着束发金冠,腰间系着镂空山河白玉带,垂着精致的荷包,璎珞及两块晶莹的美玉。
男子放开了她,见她呆立着没有回神,于是皱了皱眉,耐着性子询问道:“可是伤着了,用不用宣召太医?”
张姣闻言下意识的侧头望了一眼,却见自己原先站立的地方,有一大蓬刚刚从树上掉下来的积雪。
这一大蓬雪若是砸在头上,就算伤不着也会让她一身狼狈。皇宫中最重礼仪规矩,如今的她本就是别人暗中讨论的话题人物。虽然是被同情的那一方,可若是弄个殿前失仪,旁人只怕会误认为她是为了贤王才会神不守舍,传出去她就会成为整个京城最大的笑话。
张姣暗暗道了声庆幸,忙屈膝行了一礼,道:“臣女多谢五皇子出手相助。”
刘寿挑挑眉,饶有兴趣的道:“你认识我?”
张姣盈盈浅笑,道:“臣女曾有幸进宫给皇后,太后请安,远远见过太子,三皇子,四皇子的真容。今日见阁下穿着四爪蟒袍,宫中只有五位成年皇子,于是臣女斗胆猜测您必是那宫中传言,如闲云野鹤般来去无踪的五皇子。”
闲云野鹤?应该是自甘堕落碌碌无为才对!刘寿唇边露出一抹自嘲的轻笑,也不点破她小小的恭维。眸光却从她妩媚的脸上落在她额角那狰狞的青紫伤疤上。
张姣坦然的接受着他好奇的注视,丝毫没有因为他眸光的无礼,而露出羞怒之色。顿了顿,刘寿才收回眸光,轻笑道:“你既然猜出我的身份,不如让我也猜猜你的。看姑娘虽然薄施胭脂,却掩盖不住眼底的憔悴,加上你声称见过太子三哥四哥,却绝口不提二哥,只笃定我是五皇子......你必是前两日才回京的张家小姐。”
张姣莞尔一笑,作势轻轻拍了拍手掌,道:“五皇子好眼力,臣女在你面前倒是班门弄斧了。”
刘寿一笑,抬头看了看她来时的方向,慢条斯理的道:“张小姐是从皇后那边过来?”
“不错!”张姣丝毫都没有隐瞒,她同样回头看了看来时的蜿蜒小路,道:“皇后娘娘仁慈宽厚,臣女得其宣召进宫,又恭听了娘娘的教诲,实在是天大的荣幸。”
张姣的话让刘寿心中一动,他知道刘晖因为薄待她还受了皇上训斥,还在后宫众人面前罚跪了几个时辰。
皇后这个时候宣张姣进宫,莫非又是起了挑拨之意?他自暴自弃独自游离在朝政之外,却不表示他看不透宫里这些把戏。
北风吹动着她秋水绿的裙裾如水波般晃动,她却似不惧严寒的青松般,挺拔的站立着,举止娴静文雅。提到皇后召见,她似乎非常坦然,言语间毫不避忌的透露出皇后对她的拉拢之意。她这到底是在向刘晖示威,还是展示她的心怀坦荡?
刘寿对面前谜一样的女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
靴子踩在雪地中咯吱咯吱的轻响着,软轿中,花怜月被摇晃的昏昏欲睡,却还得使劲瞪大眼珠子,免得真不小心睡着了,会失了体统丢了刘晖的的脸面。
进宫前潇潇怕规矩多她会吃不饱,于是让厨房里做了粉蒸肉,清蒸鲫鱼,桃仁山鸡丁、素炒双笋丝,又给炒了两个下饭菜,简简单单的家常菜,却让她吃的心满意足肚皮滚圆。
她将怀中的鎏金镂空缠枝莲转心手炉抱紧了些,其实她一点都不想参加这样代表着荣宠富贵的皇家宴席,也不想与那些一点都不熟悉的各宫贵人打交道。
雪后放晴明明是件美好的事情,就该待在温暖的屋子里,抱着暖和的被褥欣赏外面的雪景。而不是被迫冒着寒风去与那些明明各怀心事,面上却一团和气的贵人们勾心斗角。现在她多想靠在自己温暖的软塌上,或者帮父亲多做一只鞋垫,或者与潇潇斗斗嘴。或者看几页话本子,那才是惬意。
想到潇潇,花怜月又惦记起这两日她冷眼瞧着,这个丫头与凤五之间似乎有些异样。几回她都瞧见凤五望着潇潇的背影欲言又止,潇潇则趁着他不注意时,望着他的身形出神。当她回头撞见花怜月窥逾的眸光时,又红着脸跺着脚飞快的跑走。
花怜月难免郁闷的摸着被喂圆的肚子,开始盘算是时候该准备嫁妆了,待到肚子里的孩子平安生下来,就要将潇潇这个傻丫头嫁出去。只是她又想起了回京后还未见上面的张远扬,暗忖着明明是他的机会颇大,为何反倒是让不善言辞的凤五抢先夺了佳人欢心?
正胡乱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忽听外面有太监尖锐的问话声响起:“软轿里是哪位贵人?咱们珍昭仪正在前面赏梅,也不知道出来见个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