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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嫂纠结许久,终于承认。
“那你怎么不跟我说?”大哥愤怒地将拐杖在地上狠狠地顿几下,嘟嘟作响,青石板都裂开几条缝,没想到这个全身像是贴着一层腊肉片的男人还有这股狠劲儿,“人活一口气,你这样平白无故昧下我亲生兄弟的钱,让我还有什么脸出去见人?去,去拿钱还给人家。”接着又把那张快要埋进坟堆里的干瘦脸庞转向张兰和高求,说:“小欢他妈,这事是我不对,我当时没问清楚,她也没说,我在这里跟你赔个不是,你要是还生气,就骂我几句,觉得不解气的话打我也成,我一个黄土卖到脖颈的人受得住,你别跟这个无知女人计较。”
“我无知?”大嫂气得大哭,转身跑走,“我辛辛苦苦,还不是为这个家?”
这幅场景让高欢一家三口都有些尴尬,看见他们因为自家要债而吵架,反而显得自家故意来找茬似的。回家路上,高欢看见父亲的脸色还是僵硬着,像个丧尸,心里觉得过意不去,就跟父亲道歉认错。高求苦笑,说这跟他没什么关系,但高欢还是感到一种负罪感,猛然想起那个拄着拐杖,在雪地里挣扎着站稳的男人,侧脸跟父亲竟然一模一样。
也许,男人总是要被草蛋的生活蹂躏得不成人样?
高求看着阴沉沉的天空,许久之后,才叹息般地说:“咱们高家,没一个孬种。”
钱的问题已经解决,接下来的几天高欢便没有别的担忧。计划这种东西是不必做的,因为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而他最擅长的就是随机应变。
大年初二一大早,高欢就跟着邻居家进山打猎。山是小丘山,挨着落星坡在老槐村的西面。那里旁的珍贵猎物没有,但是野鸡野猪管够。这年头共和国制造业还在轻工方面局促,像小丘山这样富含矿物的山体并没跟后世那样开发殆尽,因此野物还剩不少。不仅如此,大雪封山前,老是有成群的野猪下山毁田,要么就是拱白菜,啃田根儿,算是当地一害。
杨浇水是个跟高欢同龄的年轻人,是他邻居,不过早就结婚,如今孩子还在吃奶。他家是老槐村里的老猎户,传到今天是第三代。
“打猎啊,是门技术活儿。”
“有什么讲究?”
“别的地方不知道,咱们这儿打猎有两种,一种是刀猎,一种是犬猎。”
“没人用枪?”
“枪倒是有。”杨浇水从裤裆里掏出一把用链条和铁丝做成的玩具,“你瞧这个成么?自制的链条枪,哈哈。”说着安装火柴,朝虚空中开一枪。枪响,声音像是摔炮,火星倏忽闪烁,链条中间冒出一丝白烟,有二氧化硫燃烧的气味,“现如今咱中原老百姓哪儿有枪哇?边境地区倒是有,不过那一是为了防境外流民,二是政府疏于管制,咱们这儿,也就小屁孩儿玩的链条枪。”
高欢笑了笑,倒是对他领来的几条狗有点兴趣。
四条狗,一条土狗,两条杜高,还有一条是比特。杨浇水说,这是专门为猎野猪的配置。
那条大黄土狗算是带头大哥,土话也叫骚犬,专门用来闻味儿寻踪,每次第一个找到野猪的一定是它。这东西贼精明,发现野猪后绝对不下第一口,因为它知道,野猪不好惹,不说獠牙凶猛,就是那两百多斤的重量狂奔过来,炮弹一样,它根本承受不住。所以就狂吠,招呼同伴来围攻。不到三四秒,杜高和比特就会过去帮它。
杜高和比特体形并不大,但是凶悍。
这种凶悍没见过的人永远不会明白,那是绝对的一往无前,不惜命地往野猪身上扑,只要下嘴咬到猪肉,死活不撒嘴,打也没用,除非野猪死绝。据说比特这东西是外国人精心培育的品种,堪称犬中战神,在极度兴奋时会分泌出高丸激素,使他疼痛神经无法传导,战斗起来根本毫无顾忌,因为根本就不知疼痛。
不过野猪也不好惹,有时遇到野猪王,就得配合猎手两尺长的猎刀,从野猪颈下直接捅过去,刀尖恰好刺破肚里内脏,用不了多久就不会再喘气儿。
“旧时候我爷爷那辈儿人时兴刀猎,就是凭着身手硬抗野怪,甭说是野猪,就是太行山跑下来的金钱豹都宰过几只!”杨浇水说的很兴奋,好像自己就是几十年前威风凛凛地站在野猪林里单挑几百斤野兽的枭雄,“不过现在不行啦!猎户不像以前,光是打猎就能维生,年景不好,也得下地种田刨土吃食。到我这一代,身手不行,就只能靠这几条狗壮声势,猎点小野猪还凑合,逢个十天半月开个荤打打牙祭,再大的东西,我没见过,就算见着也不敢打。我有老婆,有孩子,就算只剩一口气也得先顾着他们。”
这话说的落寞,处处透着一代不如一代的悲凉。
高欢对此不能苟同,他认为历史虽有相似,但那是螺旋式的上升,生产力总在进步,世人喜欢贵古贱今,多半是因为时下活得不如意,所以把古代幻想得过分美好,这是悲观情绪作祟。事实上,每一代人都觉得当代的自己不如意,这不过是因为他们站在历史的洪流中不能自已,因为感到自己的渺小而产生的无奈罢了。
在高欢这个活力迸发的年纪,正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时候,对生活保持乐观,对生命保持崇敬,永远向往阳光,永远充满热情。
前世将近五十年的生活阅历告诉自己,生活不能好高骛远,但也不能斤斤计较,格局要广阔,求生要尊严,人的一生应该顺应心意,作爱做的事,交配交的人,这样才能在身陨形灭时不留遗憾地阔步离开。
忽然,前面骚犬开始狂吠。
杨浇水跟高欢对视一眼,说:“找到啦!”
俩人朝着骚犬发现的地方狂奔,赶到之后俩人顿时无语,杨浇水好笑地背过身去,拉着四只叫得比发现野猪还欢实的老狗走出长满松树的老林子。高欢叹口气,穿过落满积雪的灌木丛,走进满是蓬蒿阴暗潮湿的小山窝。
“阿羞,你屁股都给人看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