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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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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情走过抄手游廊,远远听到垂花门口有女人的哭声。片刻,小厮抬着担架在前小跑,宣衣和王氏在后面捂着嘴哭。

    “大人,醒醒。”

    “千万别睡着……”

    楚情停顿一下,一群人便到了眼前。担架上的楚唯头破血流,满身污垢,右腿弯曲成不可思议的形状,裤子破了一个大洞,血流不止。

    “这是怎么了?”

    王氏没看她,随着小厮往前跑,宣衣神情凄惶,“大人去醉仙楼喝酒,不小心从楼上摔下来。”说完,哭着喊着追上担架。

    今天是走不成了。楚情没犹豫,跟在宣衣后面去清林苑。

    寝室外室,大夫抬手写下药方,嘱咐楚情:“楚大人醉酒失足,小腿骨折,不伤及性命,最少修养三个月。”

    楚情把药方递给宣衣,安排小厮打赏大夫,送大夫出门。

    楚筝坐在床前,神情苦楚,楚唯叹息着说:“好孩子,父亲病了,要耽误你的婚事了。”

    楚筝的婚事定在九月,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按照楚唯卧病在床的情况,无法招待宾客,只能推后。

    “父亲身体要紧,婚期退后一两个月有何要紧?”

    楚筝反驳,“但下个月是黄道吉日。”

    楚唯受伤,楚情心情很糟,此时忍不住脾气,“你到底是不是爹爹的女儿?在这个时候还想着你的情郎?”

    楚筝理亏,动动嘴,垂下眼不说话。

    楚唯疲累,弹弹手指,“大丫头先回去绣嫁衣,爹爹心中惦记着你的事,不会让你为难。”

    楚筝眨眨眼,告退。

    楚情嘟着嘴,赌气坐在楚筝刚才坐的位置。

    楚唯挣扎着想起来,楚情帮他在后背垫上软枕,扶着他微微挪动身体,抱怨道:“伤成这样还乱动,不疼死你!”

    楚唯喘着粗气,问楚情,“情丫头有没有恨过爹爹?”

    楚情怨怼的表情僵在脸上,眼眶迅速红了,周围泛出一层水雾,抿抿嘴,又飞快移开目光。

    楚唯叹息,“你这丫头,年龄不大,气性不小。这么长时间,还在怨恨爹爹?回来吧。外面的世界再好,能比自己的家好?”

    楚情硬着嗓子说:“爹爹不是把我赶出去了?朝令夕改,你多没面子。”

    “爹爹病了,需要你在身边。”楚唯闭了闭眼,“你是个好孩子,回来后就住在梅屋,多给你母亲抄几本经书。宫里有人传话,无须理会。”

    楚情眼睛有些发直,“住进梅屋?我先得去云梦楼辞别。那里的……掌柜很照顾女儿。”

    大胤唯一受封的国公爷醉酒从醉仙楼二层摔下,短短几天人尽皆知。皇帝派太医院院使并三位院判共诊,一致诊断楚唯小腿骨折,需要卧床静养。

    皇帝慨然长叹,“朕手中的良将,居然因为一场醉酒就倒下了,可悲可叹。”

    苏沁劝说:“父皇不必悲伤,国公爷养好身体,又是一员大将。只是国公爷养病期间,京都无人管辖,儿臣只怕有心人趁虚而入。”

    南方伪政权经历一次清剿,实力大伤,但时不时的骚扰让人不胜其烦。

    皇帝沉吟片刻,“张怀恩,研磨。”片刻,一封让附军统领萧炎接任将军职位的手谕写成。

    萧炎,保皇党。

    苏沁松口气,只要不是苏宜的人,她就不算输。

    楚唯受伤,又担着有名无实的职位,一时间上门看望的人多是以前军中同僚,或者走马逗鸟的酒肉朋友,楚情在云梦楼犹豫要不要回府。她心中有怨有气,不想轻易退让妥协。但只要想到躺在床上的父亲,又舍不得。

    “将军府门庭若市,王氏大出风头,你把自己困在小小的云梦楼,真的甘心?”

    楚情脑中有两个声音展开拉锯战,这句话让她醍醐灌顶。

    “王漓,你为什么帮我?”

    后庭院中,坐在墙角的秋千聊天,虫鸣啾啾,楚情问身边绿纱裙的姑娘。

    王漓耸耸肩,“难道我们不是朋友?小郡主已经不在了,你脾气古怪,除了我,谁还愿意当你朋友?”

    楚情有些愣,为身边这人若无其事的笑容。

    桃红对她好,因为她是主子。苏宜对她好,因为他们利益相关。而王漓对她好,只是因为曾经她小小的善意。她自己都没想到,当初随意一句话,收获了一份真挚的友情。

    王漓说:“我出来时间不能太长,很多话就长话短说了。我在书房偷听到父亲和御史台的大臣议论,国公爷摔伤腿是因祸得福。”

    “朝中公主党和太子党竞争激烈,国公爷就是一个香饽饽。世子和姚宛定亲,你则和太子走得很近,今上最忌讳臣子脚踏两只船的做法。但国公爷受伤,今上有足够的理由架空国公府的权力。无论府中的姑娘和哪位勋贵定亲,都不会影响形势。只是……”

    “楚情,今上好像对你格外关注。”

    楚情眸光一闪。受伤还有这么多好处,若是楚唯失足坠楼是故意的呢?随即反应王漓最后一句话,像只炸毛的小猫,“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漓脸有些红,“我也是装睡偷听父亲和母亲聊天才知道的。今上好像不喜欢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是什么个人癖好?

    楚情哭笑不得。

    王漓看看天色,“我得走了,有时间再找你玩。你最近风头正盛,来我家容易被人惦记,你想我了,就给我写信。既然是从子衿书院出来的学生,以文会友也是一件雅事。”

    楚情把王漓送到门口,两人拉着手依依惜别,太阳吊在墙外柳梢上,金黄的光线照着王漓远走的背影,楚情第一次感觉温柔的情愫涌上心头。

    被人惦记着感觉,真挺好的。

    王漓走的远了,渐渐湮没在人群中。楚情呆立在原地,站了会儿,才返回云梦楼。

    到了后庭院,莲娘在墙角的秋千上摇晃。

    “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情丫头,你怎么想?”

    “我对苏宜毫无男女之情。”

    称呼太子的名讳,却说毫无男女之情。莲娘笑了笑,“谁相信?”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无需向谁证明。”

    莲娘摇头,“只怕你还不到证明的那天,就已经身首异处了。别忘了,那个小姑娘说的,今上最不喜有情人终成眷属。现在今上认定你和太子有私情,你们就一定有私情。楚大人手中无实权,现在可是护不住你了。”

    楚情抿嘴,烦恼地问,“那该如何?”

    莲娘神秘地说:“你在宫中做了什么,还用我说?”

    楚情有些茫然。她在宫中吃饭睡觉,没做别的。除了被苏放调戏……

    莲娘走到她身边,拍拍她的肩膀,“小姑娘,很多时候,人都不是为了自己活的。在别人眼中你说什么样,你很难改变的。所以,用些心。”

    丞相府,胡庸和夫人坐在花架子下,胡青苗在不远处打起书案,照着两人描摹。

    “青儿,娘亲腰肢有些软,今天就到这里行吗?”

    胡庸说:“好不容易说动青儿动笔,你多忍忍。”

    夫人说:“再忍下去,我就动不了。”

    胡青苗放下笔,拍手道:“大功告成,来看看。”

    三人围着书案看画。胡承志走过垂花门,站在松树后,没有出声。好像父母和女儿能轻易融到一起,面对男孩子,总要求独立坚强,喜怒不形于色。

    胡庸看到儿子,脸上的笑容收敛几分,朝他招手,“孩儿过来,看你妹妹做的画。”

    胡承志依言看画。画中男女相依,都看向前方,但两人头挨着头,无比亲密。

    “画的真好。等我成婚后,还请妹妹帮我和你嫂子也画一副这样的画。”

    气氛有些冷。

    胡庸收回搂着胡夫人的手,胡夫人知道丈夫要训子,对胡青苗说:“看你小脸脏的,到娘房里梳洗一番。”

    胡承志立刻猜到胡庸要说的话,等两人走后,说道:“父亲,我想得很清楚,今生非楚筝不娶。”

    胡庸深知,拔苗助长不是长久之计,叹息道:“你且随我来。”

    两人换上常服,走茶楼里坐了片刻。

    茶楼正中间说两尺高的方台,方台上摆了张围着布幔的条桌,条桌后,优伶抱着琵琶弹唱。

    片刻,优伶下场,旁边有人说:“你知道不,现在都传遍了,国公爷摔断了腿,前程断了一半,但人家姑娘生得好,老大嫁到丞相府,老二嫁到逸王府,老三不出意外的话,肯定说要嫁给太子的。”

    桌子对面的人磕了一把瓜子,“京中哪位千金不羡慕楚氏三姐妹。长得好,嫁得好,娘家好,夫家也好。不管谁是谁非,绝对立于不败之地。”

    三教九流之地,传言很多,京畿司禁不住百信的舌头,只能听之任之。胡承志却是白着一张脸,把面前的碗摔倒那两人面前,“闭上你们的狗嘴。”

    两人见年轻气盛的公子哥穿着讲究,料想他们惹不起,骂骂咧咧地起身离开。

    胡庸喝了口茶,憋在嘴里,忍了又忍才咽下去。然后桌上的茶盏在没动过。

    胡承志气呼呼地说:“父亲安排的一场好戏,真让儿子大开眼见。”

    胡庸摇头,“你若是这么想,真枉费我栽培你的一番苦心。”

    胡承志无言以对。

    自古以来,流言便是伤人的利器。胡庸即便再大胆,也不敢安排人编排陛下。如此,便是有心人胡说,然后以讹传讹传成这样。

    “我已到不惑之年,只有你一个儿子,从小对你很严厉,自然说希望你好的。我看的出,在大是大非面前,你能把持得住,为何偏要和楚家大小姐纠缠不清?”

    胡承志说:“这是圣上赐婚。”

    胡庸拍他后脑勺,“这是陛下和公主赌气。你不过说他们的牺牲品。脑子灵光些,趁着楚大人受伤,把婚期延后。”

    “不要!”胡承志动动嘴,对上胡庸雪亮深邃的眸光,咽了口吐涂抹,“若是没有楚大小姐,儿子不过一介只懂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父亲教导儿子,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所以你就以身相许。”

    胡承志在质问下保持沉默,只是黝黑的皮肤下,依稀可见一丝红晕。

    胡庸仰天长叹,好气又好笑。他是个情种养出个儿子也是情种。罢了,这是他一门的命数。

    “我不会再逼你。但你想清楚,有朝一日,你那心上人和一家子起了冲突,你该保住谁!”

    苏放听完风雅汇报云梦楼的消息,听到楚情说她对苏宜无男女之情,忍不住哈哈大笑。

    “不过毛都没长全的小毛孩,懂什么是之情?”

    风雅低着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主子说的是。太子从小混在女人堆里,见到女人躲还来不及,怎么会喜欢女人。楚情小姐性格古怪,从来没和男人接触过,又怎知男人的美妙。”

    苏放凉凉地瞟了风雅一眼。

    风雅噤言。

    苏放弹弹手指,“你说的不错。那个丫头,性格确实有几分古怪。”

    若是有一天,冷冰冰的姑娘热情如火,缠着粘着他,该是什么样?苏放深吸两口气,压下突如其来的躁动,有些迫不及待见到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