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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适才的童声并非幻觉。
似乎是听见了有人呼救,老头子和老婆子应声而出,快步赶到院子里来。对着这庞然大物,老婆子和老头子毫不含糊,熟稔地一人一边架住壮汉的左右胳膊,拽了一次,纹丝不动,又用力拽了几次后,可算让初梦从壮汉的怀里松了绑。
初梦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低头护住自己的手臂,麻布袖子下若隐若现的雪白肌肤上已然印上一道粗红印子,恍若胭脂打翻在白绸缎上。疼痛使她不由得锁紧眉头。大汉见初梦跌倒在地,挥舞胳膊挣脱老头子和老婆子的束缚,扑倒在初梦身上,也陪她跌坐在地。
“八斤——快住手啊!”老婆子的声音粗厚而颤抖,被推倒在地的她挣扎着爬起,和老头子一起上前去拉开这个叫做八斤的壮汉。
折腾了片刻后,壮汉似乎损失了不少体力,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老头子不知从哪里摸来一条粗布绳,将壮汉的手反绑在身后。
“爹——娘——仙女姐姐流血了!”身长七尺的彪形大汉似也被绑得惯了,竟乖乖地也不挣扎,却满嘴关怀着初梦的事。
“这不是仙女姐姐,这是你初梦姐姐呀!”
“初梦姐姐?”壮汉歪着脑袋打量着这神仙似的女子,“那茹儿姐姐去哪儿了?”
“茹儿姐姐回乡探亲去了。快瞧你初梦姐姐,你是不是比茹儿姐姐出落地更美?”
“美!美!”壮汉眼眸直勾勾粘在初梦身上,流着涎水鼓着手掌叫道。
老婆子笑盈盈地望着壮汉,又转身对初梦道,“初梦姑娘,实在对不住,这是小儿八斤。他自小就是个大胖小子,出生时便有八斤重。别瞧他身形壮硕,但还是个孩子,年方十二。惊扰了姑娘,老两口给你赔不是了。”说罢,老婆子欠下身子行礼,老头子见状也赶忙行礼。
“阿爹,你怎的又把八斤绑上了……”八斤蹬着两条腿在地上撒娇,周身扬起一阵阵烟土,情形着实有点好笑。
初梦还沉浸在方才的惊吓中,恍惚间被这闹腾之声唤回神来,抬起惊魂未定的秀眸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循去,正对上了老婆子盯视她的灼灼双目,浑身一阵不自在,便转头去寻刚才袭击她的大怪物。
只见这怪物身长足有八尺,体型壮硕,胳膊尤为粗壮,而皮肉却很细嫩,穿着一身麻布短衣,却似乎是小了一个尺码,完全裹不住他的胸膛,只是胡乱地系了一根绳带缚在腰上,以至于短衣不至于滑落。而他的脸,却是一副稚童的模样,眉眼间还有些许叛逆和骄纵。
原是个稚气未脱的顽童,虚惊一场。
初梦心中释然一些,挤出一丝笑容道:“大爷大娘,怎好对我行礼呢。八斤也并非有意。”
“是呐,八斤这孩子品行不坏,只是小童有时顽劣一些罢了,姑娘大人大量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初梦微微颔首,浅笑着望着八斤这撒泼打滚的模样,被绳子束住想挣脱又挣脱不了,忽而忆起了她在鲜卑宫中的幼弟段冉。
段冉是鲜卑皇帝段正睿的幼弟。馥蕊白入宫时,他与这八斤一样年方十二,是皇宫里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后来却机缘巧合与她做了挚友姐弟。
终究还是孩童的眼里揉不进那些名利仇怨,纯真之心不为流言蜚语左右,认定什么便是什么。偌大的皇宫里,旁人要么对她阿谀奉承谄媚讨好,要么对她嗤之以鼻构陷诽谤,尝尽了世态炎凉,这么些年走来,只有这段冉对她真心相待。
前时宫变,段冉离了朝晖宫前去抗敌,从此杳无音信,也不知他此刻下落何处,是否安好。
“姑娘?姑娘?”老婆子见初梦出了神,便以为她罹了什么魔怔,赶忙去叫她。
初梦清了清眸,强迫自己不去回忆,望着眼面前的八斤,笑了笑道:“‘八斤’这名字真有趣。”
“对对,八斤!”老婆子满面笑靥,随即又朝老头子使了一个眼色,上前把初梦姑娘从地上搀起来,道:“姑娘,外面风大,我们进屋吧。”而老头子则蹲到壮汉身侧开始解他的绳结。
老婆子正搀着初梦孱弱的手臂向茅草屋里走,忽的听见院子里“哇——”一声哭喊。二人停下脚步转头循声望去,只见八斤侧躺在地上,神情痛苦地在地上扭动,泪水纵横爬满他稚嫩的脸庞,混合着扬起的尘土,远远看去好似抹上了泥。正在给他松绑的老头子一时之间也手足无措,抬眼惊慌地望向老婆子。
“你在做什么啊!”老婆子怒瞪道,“把八斤弄痛了!”
“疼——娘——”八斤索性满地打滚嚎叫起来。
老婆子见状立即撇下初梦,疾步赶到八斤身边,一把推开老头子,蹲在地上仔细检查八斤的痛因。
“哪里痛啊?快告诉娘!”
“背、背……痛痛……”八斤挂着两行鼻涕,嘟起嘴撒起娇来。
老婆子撩起八斤的麻布短衣,背肌上赫然顶着一个核桃般大的痈疽,红肿如李子,或许是刚才的跌撞碰破了痈疽,有些微的脓水从肿包上渗出来。
“这是什么时候长起来的!老头子,你怎么给八斤擦的身子!”老婆子瞪圆眼睛,厉声质问,但见一旁的老头子似乎被这呵责声所震慑,缩在八斤身边支支吾吾不敢回应。初梦亦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喝惊了一跳,心谙这老婆子竟有如此凶悍的一面,和先前照顾自己的模样判若两人。
老婆子啐了一口唾沫,搀起八斤,小心翼翼地哄着,又转头呵斥道:“老头子,你把初梦姑娘送回房,我把八斤安顿好。要是再出什么岔子,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老头子听令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初梦自知此事因自己而起,自己又帮不上什么忙,心中也满是愧疚,便摸索着墙沿自行回屋去了。
不时,老头子进屋来了,初梦便问:“八斤情状如何了?”
老头子只叹息回应:“哎,老毛病了。”
“八斤是比旁的十二岁的小儿要壮硕些,从前我幼弟也得过此症,劳烦大伯告知八斤要多下床走动,全身气脉运行顺畅了,如此病症随着年纪渐长也便少了。”
“谢姑娘好意了。”老头子道,“姑娘的手如何了?”
“小伤,不碍的。”初梦淡然道。
老头子起身在房内找了些布条包扎了初梦的手指,又将破旧桌子上放凉了的药热了一热,端给了初梦服下,叮嘱她要切莫吹了风又寒着了。服侍初梦姑娘躺下睡着后,老头子缓步朝着八斤的屋子里走。
“初梦姑娘那边安顿妥了。”老头子用手背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瞎嚷嚷什么!八斤刚睡着!”
老头子转而蹑着手脚走近八斤床边,压着嗓子道:“吾儿怎样了?”
“还不是老样子,卧床太久又长痈疽了!”老婆子怨愤道,“我就说这样不行,迟早要给他配了姑娘,有了姑娘贴身伺候他,哪里还会有这种事?”
“哎,可不是嘛。谁叫之前那个茹儿跑了。可怜我们傻八斤,还问茹儿姐姐为什么不找他玩了。”
“那个小蹄子,想起来就可恨,花了我十五石米买的,竟然跑了,此事你脱不了干系!”
“这也不能怨我啊,是你没把她绑紧叫她跑了。”老头子之声满是委屈。
“你还犟嘴!好在没了一个茹儿,又来了这么一个天仙似的初梦,这下我们八斤有艳福了。”老婆子嘴角扬起一丝诡厄的弧度。
老头子接道:“我瞧这初梦姑娘还挺行的,方才她还指点八斤这病症来着,叫他多起身走动,说是她的幼弟从前也患过此症。”
“那样便更好了,照顾起来得心应手。”老婆子笑道,“我本瞧这初梦娇滴滴水灵灵的,想来是个富人家的小姐,正担忧着她会不会照顾人呢,如此一瞧,倒放心将八斤交给她了。”
“你倒是放心了,可人家还不一定乐意呢。”
老婆子叹口气道:“可怜我们八斤,昨夜还好好的,方才却无端端地发起病来,还正巧让初梦看见了。我本想着还可以好好介绍给初梦促成亲事,这下子,只好撒个谎子说八斤年少体壮。想想我们八斤,也真是命苦,在这世上三十有余,却智力不全痴似幼童。八斤痴病这件事,你可千万不要又说漏了嘴!”说罢回眸望了酣眠中的八斤一眼,目光中满是怜惜,忽的又心中一横,道,“算了,事已至此,以防夜长梦多,干脆今晚就把事情办了!”
“啊?”
“你傻啊!婚礼可以慢慢备下,今晚把洞房先入了,到时木已成舟,这个初梦想跑都跑不成。”农妇脸上浮出一抹阴毒邪笑。
“那若是初梦已许了人家,怎办?”
“管她许没许人家,进了我这门,就得给我们八斤做媳妇。人在我屋里,我们三个还对付不了她一个?”
“那……她要是拼死不从呢?”
“你这个榆木脑筋!大夫前时给她配的安神汤不是有镇静安眠的药效嘛,只消我们加大剂量,三帖煎成一帖,让这姑娘一觉睡到天明,明天天一光,她就是我们八斤的媳妇儿了!到时只能认命了!虽这姑娘瞧起来柔柔弱弱的,但日后调理得当,给我们老王家添个三子二丁的不是难事。”
“老婆子的计策妙!真是妙!”老头子满面堆笑,道“但这姑娘的来历不明,她的家人不会找来吧。”
“你没听这姑娘说她家是北方的么,家人活没活着都指不定呢。又或许……”
“或许什么?”
“你忘了,你是在哪儿捡到这姑娘的?”
“秀林街……”老头子猛地一拍大腿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那里离摆花街这么近,再瞧这姑娘的姿色,说不定是她家人把她卖去了青楼教坊,她不肯堕风尘偷跑出来了!”
“谁会想到摆花街的姑娘被我们这偏远农家捡了去,即使哪日找来了,也保管这姑娘过了几天农家日子,粗壮得他们认不出来了!”说罢,老婆子嘿嘿地笑了起来,声音里透出掩饰不住的得意。
“还是老婆子想得周到!那我这就是去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