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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梦退下后,蓖芷立即追出门外四周探了探,确定她是真走了而非在墙下窃听,便抽身回屋,一屁股瘫在扶瑄的软榻上,翘起腿,笑容痞痞的,怪声道:“可以呀谢扶瑄,金屋藏娇了呢,差派我在外头东奔西跑风吹日晒,檐下正与美娇娘双宿双飞呢!”
却叫扶瑄反手一块西凉甜瓜塞在口中,肃容冷声道:“吃瓜!”
蓖芷一把从软塌上弹坐起,嘴里咀嚼着瓜,一张一合似只鼬鼠,边吃边问:“前时我派人送来的肖像画可收到了?我画工不赖吧?这朱梅记你可曾注意到了?”
扶瑄自然不去理会前两个问题,只道:“画虽后来毁了,但朱梅记我倒是瞧见了,一直寻着机会探查,前时替她们婢女换新制衫,她给回绝了,而可今日你也瞧见了,给她制备了一身低襟的新袍,她却又弄来一搓垂髾挡着脖颈……”
“了不得了!我的大公子!”蓖芷佯装着叫喊,“扶瑄公子要扯姑娘的衣襟往里瞧咯——”
扶瑄反手又是一块瓜,瞪视道:“她便住在偏房呢,小心叫她听见!”
蓖芷肃清了声道:“如此说来,她是有意为之。天下从来不存在无端端的巧合,这便是我蓖芷的人生格言。”
“那你今日在花园中与她撞见,不会叫她起疑了吧?”
“我非她,怎知她怎想的。但有一点,她是个聪慧之人,擅长扮猪吃虎,扶瑄公子你可怕了么?”
扶瑄听闻,故作扬声道:“我怕她做何?”
蓖芷起身,伸指戳了戳扶瑄胸前心房所在之处,道:“我是怕你——这里头有她了。”
扶瑄故作轻松道:“我当是你蓖芷自封情圣,能与旁人有多与众不同呢,原是和他们一般眼力,全不知我的计谋。”
“哦?蓖芷洗耳恭听。”
扶瑄轻哼一声:“倒也是与你蓖芷公子学的,天下女子,即便再聪慧也逃不过一个'情'字,我正是用情打动于她,叫她放下戒备,卸下伪装,继而近身于她,打探她心中所思所想……”扶瑄本想说的煞有介事,但直至话毕也总觉得自己解释地有些牵强附会,露了马脚。
蓖芷却鼓起掌来,笑道:“妙计妙计。可惜了,我蓖芷便是有这个自信自封情圣,便是能与旁人与众不同,眼光独到。你方才的这番话瞒旁人还行,可瞒不了我蓖芷,你望向她的眼波含情脉脉,满心欢喜,连我这外人瞧来也似要将骨骼酥醉消融在这温柔池里,你的眼神已然将你出卖了。”蓖芷说着又戳了两下他心口的位置。
扶瑄红了脸,道:“你那虚张声势的伎俩,以为我会上当么?”
“你对我嘴硬是无用的。”蓖芷年岁岁稍小于扶瑄,却是一副过来人的老成腔调,道,“要紧的是你的心,你心既已有她,将来你打算怎么待她?她是刺客,逃匿后又复返潜伏,她为何如此,她有何企图,倘若有一日她的身份公诸于众,你又该如何自处?”
“我……”
“扶瑄,道理你不会不明,只是叫情爱蒙蔽了眼。爱这一字,太是沉重,爱上了便不单是情,更是责任。”
扶瑄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应,蓖芷说言句句在理,他又何尝不明,可他从前在有意无意之间总是回避着这些,只便爱了,只便享受当下的欢愉不理他朝。
蓖芷上前拍了拍他肩头,道:“话说回来,你又如何爱上了这小丫头?你扶瑄公子常在百花丛中过,素来是片叶不沾身的,见你动了真情,这倒是头一遭,竟还是个前时刺了你险些送命的女刺客。”
扶瑄瞪了他一眼,道:“不许将‘女刺客’挂嘴边,我这些日瞧来,觉察此中似另有隐情……”
“你已叫乱花迷了眼了,行了,此事既落得我蓖芷手了,我也便好人做到底,帮你查到底罢。”
扶瑄也不反驳,只低低叹了口气,半晌后又抬眼问:“去了龙葵姑娘那里么?”
“说来我正要寻你算账呢!我好好的龙葵天仙,叫你气得食不知味,寤寐不酣,你竟敢用她这般心血之作的春考来试探你那小刺客!”蓖芷瞬时气得要跳脚,“谢扶瑄我可警告于你,今后可不许再打我的龙葵什么主意!否则休怪我……休怪我对你的初梦下手了!”
“还是气着呢……无怪乎前时托青青送去的谢礼悉数给退回了来。”扶瑄甚是愧疚,急切道,“不如我去请太医过去瞧瞧,开几贴药于她调理着。”
“人家那可是心病呢!是你扶瑄公子薄凉种下的病根,好在我蓖芷去了,勉强叫我给哄得了!”
扶瑄长舒一口气,轻道:“那便好。”却叫蓖芷一拳头捶于胸口,道:“你个无心肝的,尽问美娇娘,怎也不理你好兄弟王苏之了!”
“当真?你去见了苏之了!”扶瑄终于一展蹙眉,大喜于色。
“若非去了北境走一遭,何至于这么晚才回乌衣巷。”
“说得也是呢,这乌衣巷里的办事效力,要说蓖芷是第二,那无人敢称第一了。”
蓖芷白了他一眼,道:“你和苏之一个样,只知给我灌蜜糖,可我怎么就这么爱听呢。”
扶瑄笑道:“好蓖芷,你来得匆忙,好吃的好玩的来不及备下了,回头给你全补上。这下好说了吧?”
“你把我蓖芷当什么人了,我是那种见好吃的便被收买的人么?”蓖芷不屑地轻哼了声,又道,“大抵算来,苏之的队伍再有几日便可抵达失城了,此刻应正与岭安军汇合。你自然也知,苏之这一路并不会好过,那孙利小人得势,仰仗着背后有司马锡撑腰,处处与苏之作对,但也终究只是些行军途中鸡毛蒜皮之事,军中李将军自然是倾向王谢的,有他照应着,苏之也算尚好。只是此刻军队仍未开入北境,阴谋之算尚且也不明朗,孙利虽一路嚣张跋扈,在大事上却未有任何大的动作,依目前来看,真正的险途应是在开战之后。”
“那我脖颈上的玉坠一事呢?”
“已派人潜入北境去查,但暂无音讯。”
扶瑄稍稍叹了口气,神情有些失落,道,“如今敌在暗,我在明,做何事都被动得很。如此一来,也只能等。可惜父亲禁我出府,否则依我此刻身强力健,去北境定可帮上苏之一二。”
“依我之见,谢伯父的禁令必有他的用意,或许正是不想你前往北境,倒并不因怜惜你涉险,而是或许有别的什么打算……”
“对了,女刺客潜藏在乌衣巷之事,你可曾报与父亲与伯父了?”
蓖芷意味深长地望了扶瑄一眼,幽幽道:“你把我蓖芷当什么人了,未经你谢大公子应允,怎敢将你的美人曝于险境呢。”
扶瑄稍显轻松一些,又问:“那你今日回来了,今后如何打算?”
“这你别管了。”蓖芷大袖一挥,极是潇洒道,“倘若我真与你说个去处,明日又从那处走了,说这去处又有何意义呢?”
“好好好,蓖芷大公子。”扶瑄知他自有分寸,哄道,“一切依着你的来。”
蓖芷听罢得意一笑,道:“倘若没旁的事我便回去换身衣服先,这层厚袍一无是处,尽遮蔽我健硕之肌了。”
而蓖芷方才一出扶瑄卧房,却听外头院里一声雷霆炸响,似有什么砖石爆裂之声,在轰隆一声之后又是稀里哗啦的清脆一片,扶瑄赶忙出去查探,却见初梦所住的偏房屋顶惊现一个大窟窿,黑洞洞地洞穿屋顶,底下砖瓦尽碎,婢女仆从忙是聚集过来瞧。只见忽的偏房大门从里被拉开,一个浑身刷满灰白尘埃的身影一瘸一拐地房里挪出来,众人赶紧上去扶,那人却摆手示意不必了。扶瑄正惊心着初梦安危,却见初梦也从一旁跑出来查探,这才大松了口气。只见那瘸子拖着条腿,愈走愈近,似正朝扶瑄这边走来,直至一尺内才终究看清来人,扶瑄一时愣住了,转而大笑道:“蓖芷,你……”
蓖芷只哭丧着脸,石灰将他的俊容也埋藏了,只听他哎呦喊着疼,嚷嚷着:“你这破房顶,多久未修缮了!好久没使轻功了,今日腿痒痒一试,怎料一踩便塌下来了!……”
扶瑄赶紧伸手扶住他,他的遭遇虽是可怜,但总逗人发笑似的滑稽欢乐,连一旁的初梦也掩着嘴娇笑起来。
蓖芷瞪凝着扶瑄笑若沛然的眼眸,又瞥了瞥初梦,伸指上前戳了戳扶瑄的胸口,凑在他耳边道:“你个没心肝的,还笑我呢!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