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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桢小姐留步。”初梦在九曲连桥口振声而呼,形色不卑不亢,全无身为婢女的容姿。
“放肆!”莺浪先行过来,嚷道,“维桢小姐正与放勋公子在此饮乐,轮不着你这婢女前来多事。”
“初梦是长公子屋苑的人,自然需对长公子安危负责,如今公子饮醉了,照理也应交与初梦料理。”
“哟,在公子屋内服侍了几日,便真当自己是长公子屋苑的女主人了么?”莺浪戏谑道,“可这正牌的女主人宽善,还未发话寻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婢女肃清呢,你倒是喧宾夺主来了。”
正吵着,维桢架着扶瑄自桥上缓缓而来。扶瑄一手揽在维桢肩头,另一手垂搭于身侧,醉意深重,似一滩烂泥没了筋骨,迷蒙着眸子任由怀中的维桢摆布,而维桢却是笑靥如花,拖着一地重锦锦的华袍于扶瑄二人跌跌撞撞,你侬我侬,螨跚而来。
维桢见了初梦,顿时收了笑颜,哼了声,道:“你赶来得倒是快呢,与那乡野里的土犬一般,养了几日肉食便黏上了,甩也甩不脱呢。”
“照顾公子是初梦的本分,初梦不可白拿乌衣巷的月钱,请维桢小姐将公子交与小婢罢!”
“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来知会我?”维桢抬手便给了初梦一个耳光,“今日这扶瑄兄长,我是要定了。”
这一巴掌打得清脆响亮,正中初梦侧颊,初梦应声晃过身去,只感被打的那侧火辣辣的生疼,忙用手捂住面。一旁树丛后静观的放勋见状也疾步出来,肃声道:“维桢!怎可打人!”
维桢见放勋来了,也知有些理亏,便道:“今日之事谁也莫管,扶瑄公子与我一道饮醉,便该是由我照料。”
放勋瞧了一眼这场争端的始作俑者,却仍安详闭目酣眠着,浑然不知眼前两厢佳人为她争风吃醋,他心中叹了一声,也便上前帮着维桢一同扶着,可凑近其身,便嗅到有丝丝到手香的气息自扶瑄鼻中呼出,一瞬间,放勋也便明了他今日为何会醉得这般深,又为何醉得毫无苦楚之色,如此不同寻常了。
放勋耐人寻味地凝了维桢一眼,又转身凝了正黯然捂着半侧面庞的初梦,那被掌掴后的五指红痕隐与指缝却清晰可见,放勋苦笑了一抹,转身对维桢道:“你二人争吵下去只会延误扶瑄的照料,不如今日将他交与我,由我来照料罢。”
“可是……”维桢欲言又止。
“没什么可是的。”放勋道,“你从前也未照料过饮醉之人罢?此事相较还是我有经验些,你二人先行回去罢。”
“但是——”
“莺浪,湖边风大,快扶你家小姐回去歇着罢。”放勋面无表情道,“初梦,你也回去收拾屋苑罢,明朝我将扶瑄送过来。”
维桢撇开身子,极是嗔怨地瞪了放勋一路,扭头回去了,而初梦倒是淡然许多,似仍沉浸于恍惚中,浅浅地与放勋道了谢,也便回去了。
可不出一个时辰,放勋又将扶瑄送回了长公子屋苑。
放勋来时,初梦正怔仲不宁地收拾那一案早已失了温热的菜碟,她身虽照令回了屋来,可心仍是在扶瑄那处飘着,始料未及放勋会这么快讲扶瑄送回来,忙起身去迎,又不巧打翻了菜碟。放勋进屋,瞧着她狼狈容色同那一地狼藉,轻叹一声,只将扶瑄安置于床榻上便欲返身走了。
初梦也不管那打翻的菜碟,忙过去瞧扶瑄,只见他唇颊微微漾着潮红,与前时一般安详酣睡着。
“王公子留步。”初梦赶至放勋身前,下拜行礼道,“多谢王公子搭救。”
放勋止步,道:“起来罢,我不愿你因他的事拜谢我。女子为情郎争风吃醋,我这个情郎的旧友,自应从中调和。”
“初梦并非指此件事。”初梦平静道,“想必王公子,亦是嗅见那到手香了罢?”
“你嗅见了?你嗅见还将他往你房中揽?!”放勋一下蹿起来,擒住初梦的肩,着实将她惊了一跳。放勋顿了须臾,缓和下来,又道:“我也未曾料及我那妹妹如此骄横,竟在谢扶瑄的酒里下了到手香粉,她应是前时在此处嗅见了扶瑄房内焚过依兰香,而那依兰香与到手香混用有催情奇效,故而扶瑄这般斗酒十千之人,竟能与一名女子饮乐而醉,醉得又如此不同寻常,倘若我们再去晚一步……”
“可公子何苦要去拦呢。”初梦苦笑道,“明朝一醒,饭已成炊,不是斩断这青丝更为痛快么?”
“可你又为何上前去拦呢?”
初梦垂首,默然。
“你宁可失身于他,做这未有名分的露水夫妻,来日再生生目睹着他婚作他人夫君,你也要去拦,你又是何苦呢?”
放勋见初梦似定住了般一语不发,便抬眼望了一圈四周,躬身去收拾那打翻在地菜碟,道,“到手依兰的催情之效本无药可解,但我前时在西凉得到一味秘方,已调和了解药与谢扶瑄饮下了,他只会一觉睡至天命,稍后你也收拾收拾,放心去睡罢。”
“放勋公子……”初梦抬眼望着放勋,微微颤动着肩,哽咽道,“公子前时那笔交易,初梦思虑好了。”在初梦艰难道出这句话的同时,她的眼眸直直地凝视着放勋,玉眶中的泪入河堤涨潮般愈积愈多,随着她重重地点了那下头,泪水决堤而下,莹透的大颗水晶珠子,悬坠于空,碎落于地。
“你当真决定好了?”放勋起身向她走来,而初梦却本能地退缩了一下。
放勋见状一声苦笑,道:“没事,慢慢来。前时应承你的条件,自会一分不少地给你的。”
“初梦先行谢过放勋公子了。”
“不必如此生分多礼……”放勋忽的有些不知所措了,道,“那今后,请多指教了。”
初梦又寥寥数语送走了放勋,关上门,瞬时觉着支撑不住,踉跄了一步,心中所绪已然不可抑制地崩塌了。她缓缓来到扶瑄卧躺着的床榻前,床上之人正轻合着纤纤长睫,面容安详俊美,无论见几次,仍叫人如初见时一般怦然心动,一如初梦与他同卧而眠的每个夜里,初梦惊醒时,抬眼总能看见扶瑄正寐得安详,给予她在那最孤独寂寥时刻的暖心慰藉与无穷勇气。
初梦想着,便在扶瑄额上轻轻一吻,又有一滴泪顺着初梦眼角淌下,滴至扶瑄面上,又顺着他的眼角淌下。
可眼前的男子已然不属于她了,而今夜过后,她也将不再属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