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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乌衣巷内两府上下感沐皇帝恩泽时,除去扶瑄与初梦,还有另一人心情郁结,那便是桃枝。
虽她心中亦知,以她这身份而言,飞上枝头作世家夫人,此生大抵无望了,可想是一回事,当真现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身扑来,又是另一回事。叫她坦然接受扶瑄在这她自幼成长的乌衣巷内娶另一女子为妻,她做不到。
是日她正于灶房门前空地处劈柴,只见远处风风火火来了一名通身华彩的女子,身上攒红戴绿,一束纤髾迎风摆动,风光无限,好不招摇。桃枝许久未有机遇去主人屋苑里打点走动,也便犹然见着如此气派华贵的婢女,一时间竟惊得险些失手将斧子砸在足尖上,再低首看她自身那袭污浊泥垢的下等婢女制衫,几处蹭上了木屑铁锈也未有心思收拾,与从前得扶瑄公子宠爱时判若两人,不禁咬紧牙关,妒恨的眸子似要将那迎面来的莺浪生吞活剥了般。
“维桢小姐需用午膳了。昨日的燕窝盅火候不够,时辰也差了些许,一口便叫维桢小姐尝出来了,她心地宽善,便不计较了,也未报与张炳管事,今日这燕窝盅可得上着点儿心!维桢小姐即日便做这谢府新晋夫人了,这几日需是得补补身子,你们有些眼力见儿的呢便知趣些,倘若再有差池,可不止报与张炳管事这么简单了。”莺浪在灶房屋外朝里嚷了一通,那脏兮兮混沌沌的地方,她是不愿入内的,偏巧又逢桃枝抱着劈好的柴入灶房交接,过门时蹭到了莺浪的袖摆,顿时惹得她火冒三丈,“哪儿来的不懂规矩的小丫头,脏了我身子!”
桃枝亦是脾气暴躁之人,正郁结着扶瑄公子将婚一事无处排解,正巧这莺浪便送上门来作威作福,她轮圆了臂膀正欲上前相争,却一把叫灶房管事的年长婢女拉下了。年长婢女连连欠身道歉:“老婢管教无妨,多有得罪,请莺浪姑娘见谅!”
莺浪睨了一眼桃枝,哼笑一声,又嚷声作弄了一阵,才引着传膳的婢女回去了。有道是母凭子贵,她是婢凭主贵,如今这乌衣巷已不是昔日的寄宿檐下,而是正主家了。
莺浪一走,桃枝立即蹿起来,拿着斧子猛劈那筐无辜的柴段,灶房婢女们亦不是头一遭见她这般模样,也便未往心里去,各归其位做事去了,心中倒是感叹着她也叫旁人跋扈责难之时,天道轮回,当真因果循环,现世有报。
而桃枝,却将此事往心中去了。
她从前所谓害人之计,不过是构陷他人,依托府中权威之人去制裁,而今日,山穷水尽,她心中仇火燎原,盘算着亲自动手了。
那存了车里马钱的白瓷罐子,正握于桃枝娇小却起了薄茧的掌心。从前扶瑄中毒后,谢安命张炳抄检府中各屋苑的毒物,桃枝此处有些太医前时治她脾胃用剩的车里马钱,言称自己用于健胃凉血,又因数目不多,也未淬炼,便不予上缴。
桃枝自当中取了几枚车里马钱,因她也未知此药毒性究竟如何,用药计量及相生相克,也便拿捏不准所服之人会如何中毒。她将取来的几枚置于石碗中,小手抡来捣锤碾砸,捶着捶这,不知怎的,眼前这圆圆的石碗底便成了莺浪的模样,她发狠又加了几枚入内,怒凿了几下,竟又成了维桢小姐的模样。
“咣当”一声,她索性不砸了,将捣锤一撂,将其中黏来的车里马钱粉一收集,便跑去下毒来。
“瘦瘦,今天那维桢小姐的晚膳制备了么?”
灶房内烟火滚滚的,维桢这几日摆足了派头铺张奢靡,连膳食也要求得格外细致,灶房婢女们连午睡亦无闲暇,方收拾了午膳器皿,晚膳便需紧锣密鼓开始制备了。
“我当谁呢,原是破锣嘴儿小桃枝呢。你的柴做得了么你就来插科打诨了?”瘦婢女显然对桃枝十分不屑,她手头的面正揉着,那处滚水又沸,忙得不可开交,更懒得搭理她。
“上回一事,多亏了头儿姐拉住我,我桃枝亦不是昧良心之人,姐姐们待我好,不计前嫌,我也是知道的,这不来瞧瞧有何忙可帮么?”
瘦婢女抽了个空隙,颇是玩味地打量了桃枝一眼:“呦,真是稀罕事,你这反骨精来我这处献殷勤来了,我可不敢招待你,怕落得初梦姑娘一般遭人构陷的下场。”
“从前桃枝无知,俗话说了,不知者无罪,我已反省许久了,请求姐姐们原谅。”
瘦婢女轻哼:“你这随时可去主人家面前告状的性子,我可不敢信你了呢。”
“我与姐姐们为敌也无好处呀!瘦瘦你说,我怎样你才可原谅我?”
瘦婢女未搭理她,只兀自做活,笑道:“我瞧你你方才说的那番话,你该不是在学初梦姑娘吧?”
桃枝心里一颤,她未料如此轻易便被瘦婢女说中了心思,登时慌乱起来,忙道:“姐姐哪里的话,初梦是她初梦,我是我,我学她作何!”
瘦婢女笑而不语,将烧沸了水壶提开火,又道:“那莫非是今天日头倒是自西边出来了?”
“人总需吃一堑长一智呢。”桃枝忙过去搭手,“我从前不过是过于耿直了些,也年幼无知,不知义气为何物,做了些伤了姐姐们心的事,请姐姐们原谅呢。”
瘦婢女又是不理,只将桃枝晾在那处兀自忙碌,又提起另一壶,当中清水盛得满满当当,连同瘦婢女的身子也一道随着晃。
“瘦瘦姐姐倒是叫我做些什么,好弥补我心中愧疚吧?今后之事,你们且看我表现。”
瘦婢女睨了她一眼,语气冷淡如使唤小丫头似的,道:“那你过来帮我看个火,我去那处面还未揉毕呢。”
“好嘞!这水是做给维桢小姐沏茶的么?”
“算你聪明,寻常府里已是用虎跑山泉便很费心力了,她却要用南岭山郊茉莉园里的‘无根净水’来沏茶,当真是……啧啧啧……”
“无怪乎淡淡茉莉清香呢。”
“你可得好生照看着火,滴滴精贵着呢,瀑沸了溅出来便不够数了。”
“沏茶之事我桃枝最在行了呢,从前与扶瑄公子……”桃枝说着忽的戛然而止,她年纪虽小,也渐渐领受到这世家名门中的现实与残酷,物是人非,人情冷暖,欲说还休。
瘦婢女又转头和面去了,也全然不屑于听她自说自话,便又更长了一层桃枝心中的仇恨与落寞。落难凤凰被雀欺,桃枝这么想着,总有一天叫这般灶房婢女也尝她酿来的苦果,而首当其中的,仍是维桢。
她自袖中取出那包车里马钱粉,赫褚色的细粉于素白纸包中颇有些扎目,而桃枝锤碾时又有气在身,也未碾得很细,便更是突兀了。
可她已血气上涌,不管不顾了。
“王维桢,扶瑄公子是我的,谁也抢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