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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导又叮咛了几句便离开正厅,放勋见状,亦一道陪着王导走了。留下那圈两府的婢女仆从们,他们自是怜爱扶瑄,待王导走后,忙上前关切,扶瑄自知罪孽深重,跪在那处任凭婢女仆从们簇着护着。
“你们先回去罢。”扶瑄淡淡道。
“扶瑄公子,你从前待我们的恩情我们皆是印在心中的,你放心呢,无论如何,你也是我们永远的扶瑄公子。”
“说什么傻话呢。”另一婢女当即斥道,“说得好似扶瑄公子当真不做长公子了似的。”
“是呢是呢,小婢嘴拙,不会说话,公子可切莫往心里去。”
扶瑄苦笑道:“我知你们都关心我,可事已至此,你们更需好好生活,将手头之事做得妥善,如此这王谢世家才可按部就班,不乱方寸。回去罢。”
“那……我们走么?”婢女们仍犹豫非常,她们自小瞧着扶瑄在府内长大,一日一夜皆是温情,如今他蒙难,自是搜肠刮肚,痛感非常。
“走罢……让扶瑄公子一人静片刻……”
那一群如花如水的婢女们拖着五彩纤髾缓缓自正厅流走了,她们身上这袭新制衫,说来还是扶瑄前时帮着置办的,只是这如花如水的小婢女们,如今与王谢世家遭遇一般,心中蒙上了一层灰霾,如花摧蔫,如水归寂。
这厅内送别了喧闹闹的婢女仆从们,又冰凉似凝泉,沉淀下来阴沉沉的气息,外头日光再媚,也照不进里堂。
初梦缓缓行至扶瑄身旁,展袍而跪,低声道:“我陪你一道跪着罢。”
“此事与你无干。”
“初梦是扶瑄公子的贴身婢女,公子跪着,初梦怎能苟且。”
“你亦是怪我太过莽撞了罢。”
初梦神色亦是黯然,涩着声道:“是呢,莽撞地叫我余生不愿理睬你了。”
“人生在世,有得必有失,得失之间,两全之事太少。”扶瑄微微侧过面来望着初梦,“倘若你是我,你会如何应对?”
初梦轻轻叹息一声:“公子,倾心一个人,是会失望的。”
“可我不会。”
“初梦,许未必是公子所见的那般模样,倘若有一日,我卸下伪装与你坦诚相见,到那时,你应会失望的。”
“我不会。”
“初梦何德何能,需压上王谢世家的声誉,换得与公子间一夕温存。”
“今日我入宫面圣,不为任何人,只为我自己罢了。我不过是不想步从前那般世家贵胄的后尘,为了家族荣耀迎娶个无爱的夫人,此是我的选择,我苑为此付出代价,与任何人无干,与你更无干。”
“你说这番话,不过是叫我心中少些愧疚罢了。”初梦幽咽道,“可我心中的愧疚,当真会因此而少么?此事因我而起,我亦需给王谢世家一个交代。”
“我说了,与你无干,你无需给任何人交代。”
“公子啊……倘若我是你,我便不会赌上世家的声誉,去寻皇帝。”
扶瑄心中默然一惊:“你可是说真的?”
“真的,千真万确。初梦素来性情薄凉,不知感怀爱,亦不懂施与爱,初梦从前故事,公子一无所知,初梦在入乌衣巷前饱尝人情冷暖,对情与爱,恩与恨已是淡漠心死……初梦只是一团人间的行尸走肉,自入府以来,素来便是公子照顾着初梦,而初梦却是一无是处,更甚总为公子惹祸端,公子为何要倾心如此一个女子呢……”
初梦那尾音还缭绕于梁,她这身子已然叫扶瑄紧紧抱住了。扶瑄的声颤颤兢兢,眼中亦是噙着泪:“你又何须说这些自轻的话呢。我瞧得出来,你眼中有情,心中有情,你的眸子欺瞒不了我,那日在南岭王府,我深陷险境,是你不顾身段为我四处打探奔,搜集证据,我才得以安然脱险,你眼中有我,心中亦有我,为何总拒我于千里之外呢。”
“扶瑄……我是有苦衷的!”
“我知道的……”
“扶瑄扶瑄!”着道破女刺客身份的千钧一发之际,蓖芷却自厅外跑了来,一身飘逸长袍自带清风涌动,他足下一个急停,嚷道,“你二人还在此跪话家常呢?那头赵姨娘跟着维桢小姐一道哭,险些也饮了水银,你这始作俑者倒在此闲情漫谈?”
扶瑄忙起身:“赵姨娘如何了?”
“嚷着对不住你母亲南康公主呢,要追随她去了。”
“这又是闹何呢?”
“你自己闯下的祸,你倒是怨赵姨娘闹何!”
“我并非那般意思。”
“那你倒是去瞧瞧她呀!”
扶瑄沉吟半晌,垂目道:“算了。我便不去了。”
“谢扶瑄!我当真对你太失望了!”蓖芷冷冷瞥了一眼一旁仍低首跪着的初梦,“赵姨娘这数十年如一日,待你如何你自己心头无数么?如今为了个小女子,竟不惜拿王谢世家百年清誉去糟践!做便做了,可如今赵姨娘为你哭得顶心挠肺,你更不闻不问,你心中可还有良知,你的良心不会痛么?”
“不许指责初梦!”
“事到如今,你眼里还全是她?”
“我去赵姨娘那处有用么?维桢也在那处,那二人见了我,岂不悲痛得更凶,我已伤了她们一回,难不成眼睁睁地再去撕她们伤口一回?赵姨娘处,她总得接受现实,此事亦会渐渐归于平淡,能劝住赵姨娘的,只有父亲,你懂么?”
“扶瑄……你……你当真变了……变得冷血无情了……”蓖芷眼中亦稍稍涌上些泪花来,深深嗔瞪了扶瑄一眼,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初梦……我当真是变了么?变得冷血无情了么……”
蓖芷那句话深深刺进扶瑄心头,如棘深埋,刺得他心最柔软处血流如注。他素来以谦谦君子之态自持,却不料有一日,叫人做出这番评价。
“不是你太冷血无情,是我太冷血无情了。”初梦缓缓起身,“你与我处在一处,亦是变得冷血无情了。”
扶瑄碎发坠额,也未去扶,只显得更失魂落魄。他哼笑起来:“倘若我不无情,便是顺从父母心意,娶那维桢,如此皆大欢喜,如此我便有情有义了,可谁有问过我,如此,我心中可再有情?我才是变作天底下最无情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