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聪山把大衣挂好,温柔地说:“我回来了。”
“欢迎回家”。月楼笑着道。
聪山坐到床上,环住月楼的腰,嘴唇贴在了她的耳背上,道:“孩子还没生下,你怎么就给她织这么大的毛衣呢?”
“保存好,她三四岁的时候不就可以穿了吗?”
聪山把毛衣放在床上道:“买不就好了吗?你怎么还自己织呢?”
“买来的毛衣怎比得上母亲一针一线挑出的”?月楼眼里的慈祥如同麦田里的春水般溢了出来。
聪山看着她的眼睛,柔声道:“你是不是亲自把他们送到那边的?”
“是啊!不过你是怎么猜中的”?月楼眼睛瞪得大大的。
“这还不好猜?以你的脾气,怎么可能不亲自送他们呢?”
“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挺着大肚子,怎放心走那么远的路送他们呢?”
聪山将月楼整个人都搂在怀里,温柔地说:“人看起来好像会随着环境改变,但一个人的本心却是很难改变的。你本质上是一个善良、勇敢、果断,正义的女人。”
月楼侧转身,把脸贴在丈夫心口上,声音忽然变得激动起来:“嗯,你说得对”。她顿了顿,又道:“我们不如去和他们聊聊天吧?我们的信息都是靠新闻、报纸,流言得来的,也许都不准确。和他们聊天,咱们可以更准确地了解当前的形势,更准确地预测这个国家和我们的未来。”
聪山沉吟道:“也是,有了最新最正确的战争态势,我们才可以为最坏的结局提前做打算”。他的声音很低很悲伤,低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月楼仰起脸道:“你说什么?”
“没,没说什么”。聪山遮遮掩掩地说道。
“你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应该跟我说。我们是夫妻,必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明白吗?”
“明白,自然明白”。他虽这样说,但眼睛深处却似乎埋藏着许多许多隐秘与悲伤。
月楼和聪山刚爬上坡,便看见了不可思议的景象。她家里既无电灯又无煤油灯,可安排那五人的一所房子里却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月楼大惊失色,指着那所房子道:“那边是着火了吗?”
聪山瞧了一眼便道:“不是,着火的话光应该是闪烁不定的,而且还会有黑烟。”
月楼道:“那是怎么回事?我们还是赶快去看看吧!”
他们快步走过去,推开门,更因看到的景象所惊呆了:屋子里满是燃着的蜡烛,甚至连屏风顶上都摆着十来根;地板上残红遍地,着西装的男人仍在把月楼辛苦培育的月季花剪落到地上。他看见月楼聪山,吓得剪刀都从手里滑了下来。
月楼强忍住怒气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男人盯着月楼聪山,脸上的肌肉在不停抽动:“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这些假仁假义,贪赃枉法的商人!”
聪山不解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是那种贪赃枉法,假仁假义的商人?倘若我们真是那种人,怎么可能冒着风险让你们住进来?”
男人的眼里迸射着怒火,道:“不贪赃枉法的人怎可能有钱?更何况是你们这样的巨商。”
听着他的话,月楼确信他是被嫉妒冲昏了头脑:“你这样说话就太偏激了,我们的钱也是一点一滴赚来的呀!你如果真的有本事,也去赚大钱,又何必这么嫉妒呢?”
男人仍盯着他俩,眼里的怒火更加强烈。
月楼微微笑道:“你过来坐下,我俩有话问你。”
男人心道:“坐下就坐下,我堂堂男子汉,还会怕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人?”
桌上放着一本书,月楼很好奇这样一个人会看什么书?一看封面,她惊愕地发现这竟是一位日本作家的书。
书是三岛由纪夫的《春雪》。聪山知道看《春雪》的定然是个寂寞、悲伤的人,定然有段极为痛苦的经历。
月楼扔下书,轻蔑地瞧着他道:“现在战事吃紧,你看日本的书是什么意思?”
男人道:“看日本的书有什么?反正中国在不久的将来就会成为日本的。”
月楼怒道:“放屁!你还算不算中国人!”
男人冷笑道:“我当然算中国人,而且是为数不多的极明智的中国人。”
“你如果明智的话就不会说日本会赢了。日本是发动战争的一方,打地是不正义的战争,怎么可能赢呢?”
男人反问道:“如果只有正义的战争才能打胜,那波斯、马其顿怎会建立起横跨亚欧非的大帝国?罗马怎会拿下地中海周围的各个国家,使地中海成了它的内湖?匈奴怎会一路向西挺进,战无不胜,甚至还敢攻打罗马帝国,他们的后代还在东欧建立了匈牙利?十字军怎会在东欧得到好几个殖民地?秦人、蒙古人这样的游牧民族怎会打下整个中国?葡萄牙、西班牙,英国等国家怎会在世界各地持有那么多殖民地,甚至还控制了整个美洲大陆?”
月楼道:“你难道没有发现这些国家都有压倒性的军事优势吗?”
男人读过很多书,但却没有想到这些国家取胜的本质原因是什么。现在被月楼一点,他忽然有种醍醐灌顶,大彻大悟之感。
他仔细想了想,道:“日本岂非就有这种‘压倒性的军事优势’?日本的工业化程度雄踞亚洲各国之首,甚至可以与英美等世界强国相提并论;政治上它现在是由法西斯分子当政,施行地是军国政治;明治维新之后,日本废除了佛教的‘国教’地位,创造了一种与传统神道截然不同的以‘天皇崇拜’为核心的‘国家神道’。日本还有根深蒂固的提倡忠君、献身的‘武士道精神’,有五轮书、‘国粹主义’,‘民族主义’。
‘黑船事件’之后,日本看到连中国也无法抵抗欧美,便有了对国家前途的深深担忧,所以它早就制造了充足的军备、培育了强势的军人,甚至对近几代人自小就在进行全面的战争性教育。
你看看中国,国民*军队有装备没士气,共产党有士气没装备;你再看看日本,它现在已经打下了世界的三分之一,取中国岂非就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聪山没有想到这男人竟有这样的知识广度、思想深度,思维敏捷度。他知道月楼没有涉猎过什么与外国有关的知识,不禁很是担忧她辩不过这个男人。他的言论听起来似乎毫无瑕疵。聪山努力抽取自己的知识,想要帮助月楼。
他念头刚转完,月楼已经开口了:“被你这样一说,中国好像丝毫没有取胜的可能。”
男人将一条腿搭到另一条腿上道,用嘲讽的眼神看着月楼,扬起头呵呵笑道:“中国原本就没有取胜的可能。”
月楼微微笑道:“我看倒不是这样:经济上中国虽不及日本,但中国却有无尽的兵源补充,无尽的粮食补充。即使国民*不打,那还有共产党在。他们信奉着专门为推翻资本主义所设计的科学社会主义。或许你看不起他们,但他们也不全是一群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军人,它的领导团体也受到过民主思想的深刻熏陶,具有明智、坚韧,不屈不挠的品格,更何况他们身后还有四万万人民的齐心协力、不屈抗争?”
她喝了杯茶,接着道:“日本是有武士道、五轮书这样的传统思想、有由传统神道所改造成的‘国家神道’,可中国岂非也有以儒家、道家为代表的浩浩五千年的传统文化?也有《孙子兵法》、《司马法》,《百战奇略》等军事著作。这些文化中的精华自然也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甚至作为共产党党首的毛泽东岂非还写了以《论持久战》为代表的一系列著作来鼓舞共产党人、激励全体中国人?”
咀嚼着月楼的话,聪山亦非常欣赏她思维捷快,说理有根有据。
男人凝视着烛火,食指轻敲着桌面,倏而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道:“无论你言辞多么犀利,可日本现在岂非已拥有了三分之一的世界?大半个中国、南洋、东南亚,日本以东的诸岛岂非已全在它的掌控之下?”
月楼轻笑道:“现今确是这样,但用不了几年这些国家就会重获自由。
日本是个小国,它的人数比这些国家少很多,国内资源也极有限。可它的胃口却实在太大,战线亦拉得太长。与中国的多年战争已损耗了它部分元气,如今它又与美国宣战,连续遭遇了中途岛海战、瓜岛战役,马里亚纳海战等战役的失败,甚至连它的首都都曾被美军偷袭过。你说,它离战败还会远吗?”
男人双拳紧握,仰起头,一副睥睨天下的模样,道:“不管你怎么说,中国一定会输的。你在这里乱冒唾沫星子又有何意义?”
聪山一直没有开口,这时皱眉道:“你脑中有这么多知识,足够支撑你变成一个明智的人。怎得你却如此偏激呢?”
男人眼色坚如磐石,厉声道:“不是我偏激,而是你们执迷不悟,死不悔改!”
月楼摇了摇聪山的手臂,柔声道:“我进去给他铺被子,你们还是聊聊其它事情吧。”
她缓缓站起,施施然走入屏风后。她心里苦叹道:“这人满脑子学问,如果能明智些该多好呀!”
天上星星冗繁,月楼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眼湖水。湖中亦有无数明星,它们像是萤火虫,托起了那艘孤独的小船。
月楼拉起聪山的手指向湖水,娇笑道:“你看湖中像不像有许多调皮的孩子呢!”
聪山搜寻着湖面,看见湖中只有星星,不解道:“调皮的孩子?”
月楼笑嗔道:“你真笨呐!闪亮的星星岂非就如孩子的眼睛般充满对世界的好奇?”
“你可真有想象力”。聪山看着月楼山丘般的肚子,柔声道。
月楼轻咬下唇,扭头看着左手边的一棵梧桐,道:“就许你敏感,许你感性,不许我也柔软一次吗?”
聪山将月楼的头扭过来。她玉鼻如雕,唇红齿白,耳环上那一点碧绿更衬得她优雅艳美已极。
聪山道:“当然许,无论你多么可爱,多么任性,我都许的。”
月楼脸红道:“你可真讨厌”!她突然变得郑重起来,道:“我问你几个问题,好吗?”
“你问吧。”
月楼道:“你觉得那人的话有道理吗?”
聪山沉吟道:“有。他对日本的分析很有道理。他的问题你也指出来了:他忽视了中国的力量,忽视了国际局势。”
月楼叹气道:“确是这样!他的想法也太偏激、太片面了。你为他感到惋惜吗?”
“惋惜有什么用?反正我们也改变不了他。”
月楼不假思索道:“但至少我们可以告诉其他人,他很可能就是那个出卖你们的人,这样他以后就不会损害旁人的利益了。”
聪山心知如此,但还是想试试月楼在这种原则性的事情面前是否会听从自己的意见,便道:“可你如果告诉了他们,他们就会杀了他呀!”
月楼皱眉道:“你不告诉他们,他岂非会祸害更多人?
聪山继续道:“我们不要插手好吗?我不希望因为我们的话害死他。”
月楼思忖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终于抬起头痛苦地说道:“好吧,我听你的。”
聪山没有想到月楼会同意自己的提议,会同意自己说出的这种不顾上百人性命的提议。他忽然有了种与梦瓷相处时的绝对凌驾之感。
他们进入得恰是那个神采飞扬、体态魁梧的男人房间。
狭小的房间,男人把桌子搬到角落,上身赤裸,竟舞起他的刀来。不知为何,在这样的空间里,他竟舞得刀光四溅,刀影乱飞,就像在无边无际的旷野上舞刀一般。
月楼看得痴了,聪山亦木立当地,心驰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