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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叶说完,那柄架在她脖颈上的髭切轻轻一抖,她眼角弯弯的,脸上的笑像极了愿望得到满足的小孩子,她用手指轻轻掩着嘴唇,吃吃笑了起来:“啊,小小的身子挣扎着,还在叫着‘红叶不要吃我不要吃我’,多惹人怜爱呢,然后‘唰’一下,在妖怪的利爪之间被分为数块,血溅了我满身。”
她伸出小巧的舌头,舔了舔指缝残留的血痕,“啊,就算不是生魂,幼童的血肉也还是美味至极,让我至今无法忘怀呢。”
她的语气十分温柔,像极了在情人耳畔浓情蜜意的呢喃,但那些话却让源冬柿有些不寒而栗,而源赖光嘴唇抿得紧紧的,握着髭切的手攥得更紧,手背上暴起了根根青筋。
“你骗我。”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
“哈?”红叶嗤笑一声,“你觉得一个小姑娘落入妖怪的手中,还能活着长大吗?”
源赖光攥紧了髭切,死死咬住的牙关被喉咙涌出的怒喝所冲破,他手中太刀往回一收,似乎便要立时将红叶的首级斩下,红叶不惧反笑,那笑声不同于之前的矜持而含蓄,张狂得如同疯癫的夜叉恶鬼。
源冬柿正听得心惊,却见一双纤长白皙的手从她身后伸了过来,她眨了眨眼睛,那双手已经轻轻覆盖在了她的眼睛上,掌心温热,触着她的眼帘,她身体僵了僵,眼睫刷过对方掌心,然后便听见晴明略带笑意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场面可能会太过血腥,可别吓到柿子小姐。”
源冬柿张了张嘴,道:“我……”
她还未将话说完,便感觉到了一股风从她指间穿过,吹向她的身前,不远处传来几声笛音,那笛音她听着耳熟,仿佛曾经很长一段时间经常伴着这几声短促的笛音入眠。她皱着眉,在脑中细细搜寻,然后脑中忽地蹦出一句话:
“暴風を支配する我が力を見よう。”
而之前屡次见到的那张鬼面在她脑海中也清晰了起来。
她一把握住了覆盖在她眼帘前的手,大声喊道:“晴明!是大天狗!”
那股缠过她指间的风不再轻柔,而是加快了速度,变得凶猛而狂野,风呼啸着卷过,卷起满地枫叶,将本就昏暗的枫林间吹得一片混沌,源冬柿的头发被吹得四散飞舞,视野之内模糊不清,那些被风吹起在空中旋转的枫叶刷刷打在她的身上,而那一片片原本轻飘飘的叶子,此时竟然像一枚枚石子一般,带着不可思议的重力,打得她生疼。
她一手护住头,一手胡乱地将那些飞向她的叶片挥开,而这时,她感觉到一个人轻柔地将自己抱入了怀中,她微微一愣,只觉得那些原本在耳边肆虐的风以及打在她身上的叶片被那个人隔了开,那股淡淡的芥子花香气借着风,盖过了这枫林中漫天的血腥味,将她整个人包裹了起来。
她抬起头,大风带起沙尘,使得她的眼睛只能勉强睁开一个缝,枫林中满是沙漠中的黑沙暴一般的昏暗与混沌,然而她还是能从中分辨出晴明的轮廓。
晴明一手揽住她,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前,一手持印,低声念着咒语。
她的侧脸紧紧地贴在了晴明的胸前,脸颊上是他衣衫轻滑的触感,耳边是他有力的心跳,他口中那些在她听来一头雾水的咒语,却让她觉得打从心底的心安。
而此时,她听见一声低低的猛兽咆哮,便见晴明身后蹿出一只猛兽矫健的身影,迎着狂风,朝着风眼处奔去,接着,她耳边传来贺茂保宪调侃的声音:“哎呀,晴明,你这是趁人之危啊。”
源冬柿只觉得脸颊一瞬间像被火烤了似的,然而视野模糊不清,她也不知道贺茂保宪在那儿,无法使用眼刀攻击,只得暗自咬牙。
随着晴明的咒语以及远处化身黑虎的猫又与狂风始作俑者的搏斗,黑色的风渐渐散开,那些随着风四处飞舞的枫叶失去了依凭,旋转着向下散落,林外的烛火冲破了黑风的阻隔,在林中洒下点点光亮。
一片黑色的羽毛随着落叶飞到了源冬柿的肩头,晴明放开了按住她头的手,她微微愣了愣,却见晴明伸手轻轻从她肩头拂去散落在她肩头的泥土与残缺不全的叶片,然后将那片羽毛拾起。
“大天狗?”源冬柿听见晴明道。
她扭过头去看前方,只见源赖光紧紧握住手中的太刀髭切,望向不远处的一棵枫树,那树枝上站着两人,其中一人少年之姿,身着白色狩衣,肩头、袖口、衣摆上皆有蓝色浪涛纹,身姿挺拔,器宇不凡,然而他脸上却戴着一张红色的有着长长鼻子的狰狞的鬼面,身后一双巨大的黑色翅膀,而他身边,则站着狼狈不堪的红叶。
红叶一手将脸颊旁凌乱的头发拢至而后,手指轻轻擦过脸颊上被风卷起的树叶留下的擦痕,自嘲地笑了笑:“真是抱歉啊,大天狗大人,没能完成您安排的事情,这平安京的阴阳师还真是好生厉害呢。”
风吹起大天狗灰白色的头发,他仰起了头,带着几分矜贵与傲慢,少年般清朗好听的声音从面具底下传来:“你们是阴阳师,安倍晴明,贺茂保宪。”
晴明唇角轻轻翘起,道:“正是。”
而站在晴明身侧的贺茂保宪则有些不满地嘟囔:“明明我才是师兄,为什么要在晴明的后面?”
源冬柿嘴角抽搐:“这个时候保宪大人你就不要在意这些了。”
而这时,源冬柿听见源赖光压抑着的带着浓浓恨意的声音:“你是……大天狗。”
大天狗张开一边黑色的翅膀,平地带起一阵劲风,将他身后的枫叶自枝头刮落,他道:“正是。”
源赖光扬起了手中太刀,道:“十五年前,摄津国源经基宅邸,你击败了十岁的男童源赖光,带走了户隐鬼女红叶,以及一个方满五岁的女童,你还记得吗?”
大天狗嗤笑一声,道:“十五年前的小事,我怎会记得。”
源赖光握紧刀柄的手攥得更加用力,他低声道:“那个女童……还活着吗?”
“我不记得了。”大天狗似乎想了想,才道,“若是以前的那个我,也许还活着吧。”
说着,他张开另一边的翅膀,一阵风自他身边卷起,将他身周的枫叶呼啦啦吹向四周,他一手抓着红叶肩头,在乱叶飞舞的枫林中朗声道:“下次再会了,阴阳师们。”
待风渐渐消散,枫叶委顿落地,那树枝上已经不见了大天狗以及红叶的身影。
源赖光缓缓放下了双手,那把在黑夜中闪着寒光的太刀髭切垂在他身侧,他低着头看了看手中的太刀,抬手缓缓将其收至鞘中,他此时不复源冬柿初见时的硬朗与戾气,更像是断了利刃的失意武士。
源冬柿看得不忍,却听身侧的晴明道:“也许大天狗的话,对于赖光大人来说,算是一个希望吧。”
“希望?”源冬柿反问。她侧过头,看向晴明,晴明正看着源赖光,眼中极为难得地没有戏谑的笑意。
贺茂保宪缓缓上前,已经变回原形的猫又趴在他的肩上,一双碧色的猫眼正好奇地盯着源冬柿看。他反手拍了拍猫又的脑袋,道:“在红叶亲口说了他的妹妹被众妖怪分食之后,大天狗又道她有可能还活着。”他看向源赖光,道,“得了这句话,他便会一直找下去。”
贺茂保宪皱了皱眉,道:“可他说的,是‘以前的他’。‘以前的他’是什么样的?”
源冬柿想了想,道:“可以去问问一个人。”
贺茂保宪问道:“谁?”
源冬柿嘴角勾了勾:“想知道?”
贺茂保宪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晴明,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怎么感觉柿子你越来越像晴明了,只要一笑,我心里就瘆得慌。”
源冬柿嘴角抽了抽,便见晴明微微侧过头看向她,眼中带了些笑,嘴角勾了勾,跟她之前一模一样。
贺茂保宪在一旁嚷嚷道:“看,就是这样,晴明只要一这么笑,我就知道准没好事。”
源冬柿与晴明对视片刻,终于理解到了方才贺茂保宪说的“心里瘆得慌”是怎样的一种体验了,她不自然地将头扭到一边,道:“保宪大人,你还想不想知道了?”
“想想想。”贺茂保宪点头犹如鸡啄米。
“那好。”源冬柿笑道,“我不要别的,就要你的猫又借我养两天。”
贺茂保宪:“……”
源冬柿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放心,我不会伤害它,我会让它睡在可爱的小姐姐的膝盖上,喂它吃最新鲜的鸭川香鱼。”
贺茂保宪严肃脸尔康手:“不……”
然而,他话还未说完,趴在肩头的猫又已经“喵”了一声,后腿一蹬,往源冬柿那边跳了过去,源冬柿伸手将它稳稳接住,挠了挠它的下巴,它享受地眯起了眼睛,竖起了分岔的长尾巴。
贺茂保宪:“……”
晴明笑了笑:“师兄不要伤心,柿子小姐也会将她的式神借你养两天作为交换的。”
源冬柿一手抱猫,爽快地从怀中抽出一张蓝符,递到贺茂保宪面前,道:“这几天拜托保宪大人了。”
贺茂保宪接过蓝符一看,上面画了一个白色的圆溜溜的不倒翁,圆圆的眉毛,大大的眼睛,以及女孩子撒娇一般撅起的嘴。
不倒翁旁边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奉为达摩。
贺茂保宪:“……”
晴明笑着看了看正处于呆滞状态的贺茂保宪,然后对正在埋头撸猫的源冬柿道:“你知道为什么在下就算是骗也要把师兄骗到宫里来吗?”
源冬柿抬眼看他,却见他眼角上翘,正是平时常见的狐狸一般的笑容,她直觉准没好事,但想到贺茂保宪吃瘪又觉得幸灾乐祸,便道:“为什么?”
“师兄对于生魂离体一道颇有了解。”晴明嘴角勾起,手中蝙蝠扇指了指地上,“所以,这个,也拜托师兄了。”
源冬柿与贺茂保宪一起低头顺着他蝙蝠扇所指看去,只见他们脚下的枫叶之下,露出了一个脸色苍白的男人的脸。
源冬柿一愣,才想起来,这应该是橘顺通那个被抽离出身体还被红叶吃掉半条臂膀的生魂。之前大天狗唤起大风,那些飞舞的枫叶几乎将他整个人给埋了个结实。
晴明用手中的蝙蝠扇敲了敲下巴,又道:“既然师兄已经将橘顺通大人的生魂带回体内,那么清凉殿以及户隐鬼女一事,也便请师兄一并担了吧。”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师兄,你知道的,在下文笔一直不如你。”
贺茂保宪手中捏着那张奉为达摩的召唤纸符,咬牙切齿:“晴明,你也知道我最讨厌这些麻烦事的。”
“我知道呀。”晴明勾起唇角,“我也一样啊。”
他拍了拍贺茂保宪的肩膀,笑道:“阴阳头嘛,能者多劳。”
贺茂保宪:“……”
源冬柿抱着猫又,想大笑出声,又觉得不应该伤害保宪的幼小心灵,只得拼命忍住笑意,望向别处,然后刚好看见晴明正看着她,笑得跟狐狸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