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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不是在礼佛吗?众人皆是一怔。
这些年太后脑子越发不清楚,平素里虽然和蔼可亲,可谁要是敢打扰她礼佛,必定是不会给你好脸色的。这不,新人入宫拜谒这么大的事,也无人敢去请她老人家。早两日皇帝便亲自给太后说了这事儿,可忘了就忘了,也不敢提醒。
通报声刚歇,便见太后她老人家杵着龙头拐杖,火急火燎迈过殿门,龙精虎猛地,嘴里嘀嘀咕咕十分不悦。
“你们倒是其乐融融,儿孙绕膝的,一个个忘了哀家不成!”
太后大概是出来急,连佛衣都未褪去。她老人家眼神儿不太好,至少路已是看不清的了,跨过门坎的时候,被丫鬟扶着也险些绊了一跤。
太后那慈眉善目的脸,被这么一急,显出几分厉色。皇帝和皇后赶紧亲迎上去,生怕又摔了她老人家。
想当年太后饱尝辛酸,殚精竭虑多少岁月才扶持了皇帝上位,谁知没过几天好日子便大病一场,亏得在皇恩寺里养了三年才调养回来身子,自此便开始礼佛。
皇帝感恩母亲,但凡是太后的意思,哪怕没有道理,也会尽量满足。好在是太后虽然昏了脑袋,却甚少管事,这才没给儿子找麻烦。
皇帝亲扶着太后坐下,嘴里忙不迭地解释:“哪里敢忘了母后。母后不是定好时辰早上礼佛么,儿孙等不敢打扰。傕儿会另择时日,再去泰康宫问安。”
太后却顿时爆了脾气,把龙头拐杖在地上捶得砰砰作响,中气十足地嚷嚷道:“谁稀罕傕儿那泼猴的问安,孙媳妇儿呢!亏得哀家突然想起来,老二昨日成亲,今日是该带媳妇儿入宫的。哀家告诉你们,傕儿是哀家的心头肉,孙媳妇儿不过哀家这关,休想进皇家的门!”太后说着话,昏黄的眼睛左右打量,什么也看不清,便气得又将拐杖捶了地。
秦傕看看卫子楠,嘿嘿嘿地笑。他是惯会讨太后欢心的,自小就是个人精,把太后一颗心收得服服贴贴。只是太后说一不二,卫子楠虽然过了门,可若是太后她老人家不满意,皇帝便得两头烧,夹在中间不得安生。这对卫子楠来说,自然也是不利的,亏这姓秦的还笑得出来,比幸灾乐祸的卫子悦还多了几分奸诈。
萧贵妃嘴角僵硬,笑得有些心虚,她拉着卫子楠凑到跟前来,哄孩子似的柔和道:“母后莫生气,瞧,孙媳妇儿在这儿呢。她是最乖巧的,您老一定喜欢。”
话虽这么说,皇帝却皱紧了眉毛,祈祷太后能和自己一条心。当初定下这门婚事的时候,太后就曾担心孙媳妇儿会欺负她孙子,愣是要见见卫子楠才肯,后来碍于卫子楠在家养伤,出不得门,她老人家才作罢。所以,眼下的情形,恐怕不好。
卫子楠心头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就好似那待宰的羔羊,齐不齐活全凭太后一句话。
太后转溜了两下眼珠子,突然抓住卫子楠的手,才刚碰到,脸上就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惊喜,中气十足地大赞:“好!手粗!能干!”
卫子楠:“……”虽然是被夸,可这心里头怎么突然不是滋味儿。
却听皇帝爆发出一声龙啸,哈哈大笑。太后出身低微,从一个乡下丫头走到如今,虽已锦衣玉食多年,人一糊涂,还是忘不了本分。
秦傕没忍住笑,凑到她耳边解释,故意似的将那湿热的气息喷在她的侧脸,挠得人痒酥酥的:“皇祖母出身寒微,喜欢朴实的女子……夫人别伤心,这手本王不觉得粗。”
粗倒是真的不太粗,茧子多倒是真的。
太后眯着眼睛,又伸出双手摸着她的脸,在脑海中大致描绘着卫子楠的模样,左看右看,不住点头:“好好好,这个孙媳好!不像先前那几个,差点晃花哀家的眼睛。”
先前那几个……
秦傕又没忍住笑,再一次凑在她耳边解释:“夸你头面朴素,不像太子妃她们珠光宝气晃人眼睛。”
几家欢喜几家愁,卫子楠这里算是过关了,卫子悦却差点把她瞪出一个窟窿。
皇帝总算松口气:“如何,母后可还满意?”
太后不住点头,笑得满脸沟壑渐深:“那自然是满意的。萧氏温柔懂事,不怪她是个有福气的。有个好儿子,还有个好儿媳,再有你这个皇帝疼……和她比呀,哀家这辈子啊真是不值当。”话虽是抱怨的话,却是笑吟吟地说。
萧贵妃被说得都快不好意思了,尴尬地偷瞧了眼皇后:“母后说出这样的话,我们这些做儿孙的可就惭愧了……”
皇后形同一个木人,什么话也不说。当年皇帝夺位的时候,她娘家自持能耐大,没少拂皇帝面子,而今皇帝江山坐稳,想起那些年受过的苦,自然不喜她。
趁着大伙儿都在和太后说笑,最懂得察言观色的卫子悦俯下在皇后耳边,意简言赅地煽了一把火:“萧贵妃一脉势大,母后不得不防。恒王本夺位无望,可如今娶了大将军、忠武侯便不一定了。妾身觉得,不如尽早斩草除根。”
皇后本就被太后的话说得恼火,再被萧贵妃的得宠一激,听了卫子悦的煽惑哪里能平静。太子妃的话有道理,可太子的意思却更偏向于暂时拉拢恒王,看来得找个时候母子俩再商量商量对策才是。
那头满意得不能再满意的太后,抓着一对新人的手高兴得合不拢嘴,突然爆出一句惊天地泣鬼神的话:“何时给哀家添曾孙啊?下个月成不成?”
秦傕盯着耳根子发红的卫子楠哈哈大笑,“皇祖母,孙儿这才刚成亲呢,下个月如何能成?”
太后这脑子早就犯了糊涂,生孩子必然要经历的十月怀胎,大概已经不记得了,一心只想着曾孙,可这曾孙难不成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就冲她这热乎劲儿,若要是再知道了两人还没圆房,日后什么时候圆,能不能圆都成问题,不知会不会一口气提不上来,真的见了佛祖去。
“那……下下个月?哎哟,哀家可不想再等了,什么时候才能抱金孙呀?!”太后满脸的失望,拉着卫子楠的手不肯松,转又问她,“乖孙媳呀,傕儿嘴瓢靠不住,还是你说说,何时给哀家添曾孙呀?”
何时?她不晓得,看秦傕什么时候下得去口吧,总之她并不介意履行自己妻子的义务。正欲敷衍几句,却听太子在旁边开腔了。
“皇祖母,您怎忘了呀!您嫡亲的曾孙都两岁了,前些日子您还抱着疼呢。”
太子妃忙离了皇后的身,走到太后身边儿,眼尾含笑,夫妻俩一唱一和:“是呀,皇祖母,您当时还夸睿儿乖巧呢。”
一壁说着,一壁从袖中掏出随身揣着的孩子小像。那小像画在一张锦帛上,只半个巴掌大,十分便于随身携带,便定是知道太后易忘事,用来提醒她老人家还有嫡孙可以疼的。
“瞧,睿儿多乖。”
“哦?”太后把小像拿在手里,如梦初醒,又仍不敢确定,递到皇帝面前:“皇帝,这是哀家的宝贝曾孙吗?”
皇帝看着那小像,浅皱了下眉,连忙接话:“没错,太子妃早两年就给您添了曾孙,去年又添了孙女,老三的媳妇也快生了。”
秦睿的小像这次好像不顶作用,太后很艰难地回忆半晌,似乎想不起来,只顾拽着卫子楠不撒手:“不作数不作数,还是傕儿的媳妇好,哀家瞧着喜欢,生的孩儿一定白白胖胖。乖,答应哀家,最晚再下个月,给哀家生个如何?”
“皇祖母……”卫子楠支吾起来。一则,她未经历过这等大场面,不如卫子悦游刃有余,舍得开口往自己脸上贴金。二则,她在皇帝面前,本就有意显出自己不善言辞。
关键时刻,还得是秦傕跳出来。他笑得像个散童子似的,蹲下去给太后捶腿:“皇祖母放心,子楠不仅体健,还冰雪聪明,生的孩子必定样样都好。您老就等着吧,最晚三个月后,给您添曾孙。”
“好好好,果然还是傕儿好。”太后摸着秦傕的脑袋,乐得合不拢嘴,“瞧瞧,老二媳妇儿害羞,不肯答应,真是讨人喜欢。傕儿又是个疼媳妇儿的,好姻缘那,好姻缘——床呢,床在哪儿,哀家要歇会儿……”
太后高兴地说完,脑袋便往下一耷拉,话音刚落就打起呼来了。
太后这两年来一直如此,像个小孩子似的,说吃就吃,说睡就睡,在场的都晓得她如今的浑噩,卫子楠却是不懂的。
“皇祖母……真的睡着了?”她小声问。
秦傕也小声答:“是,越高兴,越睡得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