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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铮第一次见到沈宜修,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
傅铮喜欢赖床,早上磨磨蹭蹭拖了好半天,最后还是被人拖下了床。他想到马上还要应付一个腐儒,心情怎么都美好不起来,是以在一开始脾气也差地不行。
会和的地方在京外的小树林,此处有一个小道,正是前去山西的最短路径。沈家的马车早就过来了,车帘紧闭,赶车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厮。傅铮和随同一路在马上飞奔,见到车子才拉了缰绳停下来。
傅铮见那小厮生的也是柔柔弱弱,胳膊还没女人粗,真不知道这沈宜修带他过来做什么,端茶倒水?他端得动吗。
只见那小厮对着帘后说了几句话,接着布帘动了动,从里间伸出一双修长的素手撩开帘子。那人探出身来,猝不及防地,一张古雕墨画美如冠玉的脸映入眼帘。
傅铮不是个爱吟诗的,却忽然觉得想起了诗经的那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你是沈宜修?”傅铮不自禁地问了这么一句,问了之后才觉得自己傻透了。两人同朝为官,竟然还是第一次见。
沈宜修道,“吏部侍郎沈宜修,久仰傅将军大名。”
那人一笑,眉眼清朗,更是好看地紧。
真是见了鬼了,傅铮回过神,也就一瞬间的恍惚,再见那张俊脸却怎么看怎么不对,一个大男人,长得那么好看做什么,也太失了男子气概。再怎么样也不能掩盖他腐儒的本质。自顾自道,“好了,既然都到了,就赶紧走吧。”
沈宜修看看他一眼,“傅将军可要与沈某同坐?”
傅铮动了动脚,青骢马又在原地踏了几步,矫健的身形,看得出是一匹良驹。暗自瞥了一眼沈宜修,心道谁和你一样,娘们兮兮的,傅铮略显嘚瑟地说道,“本将骑马。”
那赶车小厮的好心,想提点一二,“路程稍远,今日又要行一整天,将军不如做马车,也省的劳累。”
傅铮却不领情,直言,“本将出入疆场也丝毫不惧,难道还会怕了这区区一截小路不成?时间不早了,赶路要紧。”
言罢青骢马又走了几步,仿佛已经急于上路了。傅铮心里也存着小心思,心里面,是想让沈宜修看看男人应该怎么赶路。是个男人,合该像他这样,整日坐在马车里,像什么话。
不过傅铮这回可算是白想了。
沈宜修见傅铮还是一副不与同流的模样,又抬头望了望天,光线刺地人眯了眯眼睛,放下帘子对小厮说,“走吧。”
天气正好,傅铮骑着马极为悠闲。他昨夜观天象时,见满天繁星,就知道今天是个宜出行的黄道吉日。今日一见,果真不假,虽说当初教他观星的是军营里的胖厨子,可是从这就看得出,那人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带的一手好徒弟。
树林里边多是参天古木,树荫蔽日,显得很阴凉,光线透过叶间缝隙,直直的投下来,颜色并不透彻,像是蒙了一层灰。
阴阴凉凉,悠悠闲闲。
若是一直这样该有多好,然而事情似乎远远超过了傅铮的预期。天气着实不错,可就是好的太过了。
林子再大也有走到尽头的那一刻,此时刚好日头正盛,明晃晃地挂在空中,刺眼地很。傅铮刚从林子里出来,全身还温凉凉的,乍一热就浑身不舒服。傅铮起初还没在意,直到周身温度越来越高,高到汗水已经浸透了衣背。烈日灼人,实在是热的不行,口干舌燥地,身上就像着了火一样。午间休息时傅铮也只勉强咽一点干粮。
行军打仗也没这么辛苦,军中站岗的,还要分白天黑日,上午下午的。就是被砍地缺胳膊少腿,起码还是能歇在帐篷里,哪里用的着这么晒。
再晒下去,又得成黑炭了。
他带过来的人,现在也是狼狈至极的惨样。路上渴地不行,傅铮带的水全叫他喝光了。
再看那马车,车上的帘子自关了以后就在也没有掀开过,好像别人都是死的一样。人能憋着一整天不说话?傅铮有些好奇,在小厮那里问了几句,小厮笑眯眯的,只说那家伙喜静。
几个人行地也快,赶在黄昏前到了一个小镇,傅铮见到前头有个客栈,像是在以前在大漠里碰到了水源一样,傅铮急忙牵着马赶了过去。擦了擦脸,整理了一下仪容,下了马傅铮还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只是一路赶来多少有些风尘仆仆,损了英姿。
不过傅铮还是一如既往地自信满满。
客栈外面站着一个打杂的,见傅铮一行人停住赶忙过来帮忙。
“客栈里还有房间吗?”傅铮一开口,就发现嗓子有点哑,晒了这么长时间,嘴唇都晒的起了皮,说话都能冒出火气。
打杂的人忙到,“有,定然是有的,几位爷随我进去。”
小厮也将马车听到傅铮旁边,停稳后先从马车先跳下来,隔着帘子唤道,“公子,到客栈了。”
还公子呢,傅铮嗤笑一声。
沈宜修应了一声,从里面走出来,发冠衣服,竟然与之前无异,一张脸上依旧挂着风轻云淡的笑,一派温润贵公子的模样,与傅铮形成强烈的对比。
傅铮离得近,他一掀帘子傅铮就察觉到一股冷气,燥热了这么久忽而一凉,身体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冷颤。七月多的天,就像是站到了冬天的边缘处,说不出到底是舒服还是不舒服。
“你车里带了冰?”傅铮问得咬牙切齿。
沈宜修转过头,温和地回了句,“硝石可制冰。”
“我知道硝石能制冰!”傅铮黑着脸,气地不行。他走了一天,差点没被晒地脱了皮,这人却像是来游山玩水一样,连冰都给备齐了,自个儿躲在马车上享福。难怪从头到尾也没掀过帘子呢,感情是怕冷气漏了出去。
沈宜修看着傅铮气急败坏的样子,神色未变,解释道,“傅将军既然不愿意坐沈某的车,想必也不愿意用沈某车中物品,且傅将军行路专注,区区几块冰,沈某实在不好多加叨扰。”
这是什么道理?他行路专注?他都快热哭了好么。傅将军是个糙汉子,在军营里又呆久了,手下多都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兵,那里见过这么能言善辩的。
“不过傅将军确实心性坚韧,性情高洁,承飞将军之遗风,沈某自愧弗如。”竟然真的能晒一整天,还一声没吭,非莽夫不能为,沈宜修确实佩服。
说完弹了弹宽袖,领着小厮径自去了客栈,潇潇洒洒,好不轻松。
傅铮留在原地,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看着两人的背影,傲娇地想着,果真如祖父说的一样,长得漂亮的没一个好东西,都是一肚子坏水。
傅铮的随行放好了马,看到自家将军一个人现在客栈门前,便几步跨过去。随行生地高大,身材又壮实,一人能定好几个人用,傅铮当初也是看到这一点,才让他跟过来。
随行刚要说话,想到刚才沈家小厮的叫法,文绉绉还挺好听,也学了一句,“公子,你怎地不进去?”
“叫将军!”傅铮怒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随行蔫了。“将军,咱们到底在这磨蹭啥?沈公子他们一定都找好了房间,要是再不进去,好房间都被人抢了怎么办?”
傅铮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皮糙肉厚的,睡地上就行了。”
不过脚下却动了起来,大步跨了进去。
楼下招待的是一个年轻小二。镇上人少,住宿的也不多,小二刚刚才招呼了两位客人,要的还是两间上房。转眼间就又看见门外进了两人,顿时喜出望外,今日生意也太好了。
笑呵呵地上前攀谈,果不其然,这两位也是来住宿的。
傅铮巡视了一圈,却没发现那两人的身影,也懒得再说什么了。不过朦胧之间,似乎感觉到这次的行程应该不会太美好。
镇上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夜里连行人声也没有,安静极了。
不过,蚊子声还是有的,傅铮懒得起来打,只好指望它们自己走。至于被叮了多少下,不痛不痒的,说不定还能硌了蚊子嘴。
漆黑的夜幕中隐隐有几颗星,傅铮躺在床上,庆幸自己没有看到昨晚的美景。赶了一天的路,如今一趟下整个人都倦了。
隔壁房间,烛火尚明。
沈宜修躺在榻上,刚沐浴完,眉眼朦胧,墨发微湿,被系在身后,有几缕散落在肩侧,也不去管它。
沈宜修带的随从叫阿三,自小跟在他身边。见公子还在看书,便走过去将蜡烛挑亮了些,免得坏了眼睛。
沈家是江南的地方大族,世代耕读传家,在当地极有威望。沈家不缺子孙,不过沈宜修年少有才,又是沈家唯二的嫡系孙辈,受到的重视自然与别人不同,就连身边服饰的小厮都是精心培养出来的。
阿三就是其中一个,也是沈宜修最信任的一个。
就如眼下这种情况,唤了别人只怕要劝公子早休息,阿三却知道,这是公子的习惯,每日睡前都要读一读书。
“阿三,依你之见,傅将军为人如何?”沈宜修看完了书,忽而对阿三问道。
阿三顿了顿,脸上有些纠结,“傅将军是个真性情的。”反正阿三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样的。沈府里面的,多是勾心斗角居多,公子相交的有人,无一不是翩翩君子。
“真性情?”沈宜修闻言笑了笑,想到傅铮气急败坏的模样,觉得甚是有趣,“的确。”
阿三见公子放下了书,接过去放在箱子里。已经过了定昏,外面早没了声音,阿三问道,“公子要睡了么?”
“嗯。”沈宜修点点头,起身走到床前。
阿三见公子已经就寝,才灭了蜡烛,回了自己的房间。
屋外静静的,风稍定,一夜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