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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曾旭认定解语这个同行是窝在实验室搞理论研究的学院派,全靠高校及海外留学背景成了重点实验室负责人,颇有些不以为然,所以当众猜测她没怎么出过现场,以为踩到了她的痛点——他其实对解语不是全无了解,林某的医疗纠纷鉴定,其间解语发挥的作用,早就在业内盛传,但在曾旭看来,那根本算不上什么。至少跟他这个出过无数次现场,钻过密林、爬过荒山的“实战派”法医相比。
众人附和的笑,也印证了他的感觉——那些一线警员天天跑东跑西,跟解语这样宅在大学里的小姑娘完全不是同一世界,现在却不得不在一栋楼办事,也许将来还要听她指挥,自然不服气。
想不到解语没有被他们一群大男人的气场压倒,也没有因为现场经验少而受到打击,想不到她还能如此淡定的说出一番话,瞬间让人沉默。
就连几个原本只把解语当美女看待的警员,听了她说的,也立刻肃然起敬。
——方医生说的对啊,作为法医,出的现场多,见的死相可怕,这有什么好吹嘘的呢?他们联想起曾旭上午在现场的匆匆判断,若不是邵晖及时喊停,这个案子差点就要以“意外身故”草草了结;后来尸体搬到实验室做了解剖,曾旭还是坚持原来结论,反而是毒理学那边伊文的分析提供了新线索,很可能要把整个论断推翻——这么看来,他再三吹嘘的经验丰富,其实并没有在“实战”中真正帮上忙嘛,往大了说,反而是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
而且解语的心态跟曾旭完全两样,她并不把法医这份工作当做是吹嘘见识的谈资,没有对跑现场见尸绿见巨人观津津乐道,她敢于当众承认“不知道”,其实并非露怯,反而需要更大的勇气,是真的尊重这门科学,尊重作为工作对象的死者——这样的“学院派”,哪里活该被鄙视?凭啥要被欺负呀。
她甚至还表示,如果哪天失业了也没关系,如果那代表没有罪恶……
这句话如果换别人讲,可能有点装字母,但解语那张美丽的脸,用平静的语气说出来,却无比的让人信服。
原本不少因为性别或工种而对解语有先入为主偏见的人,被她这段话吸了粉。
其中一个小女警就星星眼的跑过来,“方医生说的好!我支持你!”
小刘注意到邵晖眼中淡淡的欣赏之意,似乎也明白了为何这位高级顾问会对解语如此看重。
当然不光是因为她漂亮。
原本的案子讨论会变成了解语的粉丝见面会,曾旭是无法接受的。
他有些后悔自己贸然开口刺激解语,后者显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好欺负,却生生逆转,反而让他当众自黑了一把。
见形势不利,他只得改口,“方医生说的对,不愧是学院派,看问题也高屋建瓴——其实我也希望再也没有什么荒郊干尸需要去跑现场的。”
邵晖咳嗽一声,“鉴定中心并非一个萝卜一个坑,而是集结了不同背景不同经历的人才共同合作,也是为了群策群力、取长补短,避免单兵作战产生盲区,希望大家好好利用资源。”
他的话,平息了两位法医之间“学院派”和“实战派”的小小矛盾,将众人的注意力转回正题。
刚才那个小女警举手发言,“既然查出有安眠药,说明死者自杀的可能性比较大吧?我之前也问了她的一个室友,她说缪婷近期的确有情绪低落、自我封闭的倾向,回了寝室就上床,话也少,经常睡过头翘课什么的……年轻人心智不成熟,受到挫折容易灰心丧气,如果无法调整心态,就有可能走上绝路。”
曾旭有些讪讪的,“自杀、意外,还是他杀——这是基本问题,也的确容易迷惑人。”
邵晖开口,“先前我在现场,之所以怀疑她不是意外,是因为注意到桌子上的酒只动了两三口,这点量未必能让她这样的女生呕吐到误吸而死,但如果加上安眠药这个因素,似乎就可以另有解释——酒精对脑神经的作用是先兴奋、后抑制,跟安眠药的抑制作用相加,确实有可能发挥数倍于酒精本身的作用,对重要中枢造成双重抑制。”
小女警看来认识他,听了不禁大呼,“晖哥你的卧底没白当啊!双重抑制什么的,简直听得一愣一愣——”
其他警员也是目瞪口呆。
他们原本习惯的破案流程完全跟不上邵晖的节奏啊——不是白板上画圈圈画箭头标注各种人物关系吗?至少也来个微表情分析嘛,哪块肌肉动的不太自然提示谁谁谁撒谎神马的……怎么变成了解剖生理课?双11过了吗?现在组团去刷医学教材,还有满200送100的优惠不?
邵晖接着说,“当然,也不能忽视酒精加速血液循环,增加血药浓度,让安眠药成分更快起效的机理——”
警员们羡慕嫉妒恨,“晖哥你还让不让我们活啊。”
邵晖似有若无的瞟向某人,淡淡的说,“感谢我遇对了人。”
解语转头不看他。
小女警忽然大声说,“不干!我也要当卧底,我也要假装学生,我也要去听医学课!”
她的申请遭到了众人的哄笑,“算了吧毛毛,你去卧底?包管第一天就被揭穿。”
“什么嘛?我哪里不像女大学生了?”毛毛去摇解语的胳膊,“方医生,你看我是不是很清纯,很像女大学生?我去听你的课嘛好不好?”
解语的胳膊被她抱着一阵乱摇,哭笑不得。
“晖哥,你也说说话呀,不能自己学会了就不管别人啊,你派我去当卧底嘛,我就跟着方医生学!”毛毛眨巴着眼睛装可怜。
邵晖忽然笑了,“你来晚了……方医生现在不代课了。”
“呜呜呜……”毛毛假装哭了几声,忽然眼前一亮,“咦,方医生现在就在鉴定中心啊,要跟我们安全部门合作的,我何必舍近求远装学生呢,我可以直接跟方医生学嘛!晖哥你说是不是?”
邵晖笑笑,“也不是我说了算……你还是自己去问方医生吧。”
解语无言以对。
眼看着毛毛又要过去摇解语胳膊,邵晖忙说,“等方医生空了,你们私下商量吧——现在还是说回正题。”
很多人都是第一次合作,气氛难免紧张,毛毛在中间插科打诨一番,倒是缓和了不少。
伊文讷讷的开口,“虽然血液和呕吐物中检查出酒精和diazepam成分,但要说是死者受挫起了轻生念头,在寝室里喝酒服用安眠药,好像又有点怪怪的……”
毛毛问,“是吗?哪里怪?不是她自己喝酒吃药,难道还有别人逼她?录像显示缪婷是一个人回寝室的啊,隔壁和对门寝室在那个时间段只听到一次进门的声音,也没注意到打斗之类动静。”
被她一问,伊文推了推眼镜,“……也没有什么根据,只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小刘说,“我也在想,如果缪婷打算轻生,为什么之前特地去上自习?”
“也许是一种仪式之类?类似跟最熟悉的人告别什么的——”
“但据说自习课她也是睡过去的,不像要告别啊。”
解语心想,是,凭缪婷那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性子,昨晚表现的是太过低调了。
——就连造成她嫌疑的楼道相遇,缪婷说的话跟之前相比,也算低调。
“我在意的是,她打算轻生,为什么要在自习之后?如果室友很快回来,她的计划岂不是很可能失败?”
“对啊,她先走,未必知道室友会突然跑去吃夜宵,如果只有几分钟的时间差,也不够她计划安排啊……”
众人纷纷猜测,虽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邵晖一样活学活用,搬出解剖生理学的原理,但也能通过以往办案经验和个人生*会,来揣摩缪婷的心理。
“我认为,安眠药的来源值得调查,”邵晖指了个方向,“这是精神类药物,正规途径需要处方才能买到,但是考虑到她的医学生背景,有无可能绕过正途,比普通人更有机会接触到这类药物?”
有警员表示会去附近医院、药局问问。
小刘努力将功补过,“根据她在同学中的评价,只是跳舞没考好,似乎不足以导致轻生,我们是否应该彻查她的社会关系,看看除了日常生活、学习考试的挫折之外,还有没有其他更强烈的动机?”
邵晖点头,让他去整理缪婷最近联系人的情况。
不知不觉,讨论也进行了两小时。
大家有了新的方向,散会之后,各忙各的,邵晖还要跟个别人单独沟通。
解语去了重点实验室的地盘,依次看过法医解剖室、组织病理室、人类学办公室、dna检测中心……大家都有条不紊,没有因为环境新而无从下手、一塌糊涂,看来这个中心设计的不错,高端又实用。
刚刚她跟曾旭“pk”的一番话,让物证组的两个女同事听得激动不已,她们也出自重点院校相关科系,见了解语就像见到偶像,“方医生说的好,那个曾旭简直是直男癌的典范,能打脸真是太好了——”
同事b也说,“就是,他大男人了不起么?他上山下坡,日晒雨淋固然辛苦,我们在实验室里面守着机器,研究数据,分析出报告就很轻松?还看不起‘学院派’呢,他自己难道就是目不识丁的赤脚大夫?以为顶个‘实战派’的头衔就很跩么?凭什么看不起‘学院派’啊——”
解语笑笑,去看她们收集的物证,“……东西挺多嘛。”
缪婷的床铺、柜子、桌子上的私人物品,几乎都被带回中心,分类筛选。
“可不是么,”同事a正在分拣缪婷桌子上的东西,“光是化妆品就有一大堆,还有各种蛋□□维生素减肥药……”
解语知道缪婷是个爱捯饬自己的,经过物证初步分析,也发现那些瓶瓶罐罐最近几天都有在用。
——轻生?
物证同事b在清理缪婷的箱子,被那一大堆花花绿绿的东西震惊了,“这么多面膜?一个人用不完吧,她是在卖面膜吗——”
解语心中一动,她对这个的确有点印象,有几次上解剖课之前,她有听见缪婷跟班上女生推荐面膜。
本来只打算随便逛逛,但解语对那堆物证也不禁多看了几眼。
物证妹子跟她想到了一个方向,表示会对这些东西作分析。
物证a对曾旭的自大依然不能释怀——
“法医是科学侦查的中心和重心,像国外那些犯罪研究实验室,很多也是法医背景的当头头,其他毒理啊物证那些都受法医监管,向法医报告,重点实验室如果是方医生你来管,我会很有动力;但如果是那个曾旭来瞎指挥,我是不接受的——”
“瞎指挥?这也太抬举他了,我看他根本没指挥,”物证b忍不住吐槽,“在现场他不是看了一眼就打算签单吗?就算回了中心,他也只顾着自己解剖台那一亩三分地,要不是邵警官提醒,他都忘了毒理分析这茬呢。”
解语暗暗咂舌。专业人士吐槽起来,这毒舌功力也不低啊。关键还不是泼妇骂街智障撕逼,关键是专业人士眼光雪亮,句句戳中痛处,让人反驳不得。
“对了方医生,我听说你才是重点实验室的首席研究员啊,怎么现在变成那个曾旭在尸检?”
“我也想问这个……招募的时候,我可是冲着你才来的——”
物证ab两女其实一个比解语大一岁,一个大三岁,但此刻居然都化身迷妹,替她打抱不平。
解语心想,这团乱麻,连她自己还没理顺呢。
这个中心是她导师参与筹备的,重点实验室很多仪器是她本人挑的,如无意外,她也是打算接受导师的委托。
但就是出现了意外……
看着两个妹子殷切的目光,心想如果说出自己有撂挑子的打算,在这个节骨眼上相当不明智,解语只得含糊道,“事发突然,就连中心也是提前启动……曾医生是辖区法医,现场也是他第一个去看的——用临床的规矩来说,也算是‘首诊负责’吧。”
见她如此淡定,两个同事只能接受,物证a又说,“总之我不信任那个曾哥,方医生你最好还是给他把把关,免得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物证b也找到一点安慰,“还好有邵警官坐镇,看起来他也是推崇科学办案的,大方向应该错不了。”
正在说着,某个人就出现在楼梯拐角处,看上去像是要来过问物证这边的进展。
解语忙说,“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们工作了。”
说完她不顾两位迷妹挽留,匆匆离开。
——怂就怂吧,她就是不想见到他。
是夜,学校附近的酒吧。
钟桦出现在解语面前,似笑非笑的说,“《逃学威龙》演的如何?”
解语没好气,“你要是专程来看我笑话,就不必了。”
钟桦在她对面坐下来,看看解语的苹果汁,“依然是girl?”
解语注视着他那杯金汤力上面的柠檬,没有说话。
“原来我不是sir,他才是。”钟桦有些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