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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稷的住处路鹤宁来过多次,然而之前从未听说过徐稷有请家政。事情巧合到这种地步,他便忍不住怀疑这是徐稷有意接济自己。如此联想下去,他甚至不确定一开始陈立的提拨是不是也和这个人有关。
路鹤宁不敢明确问,于是拐弯抹角的试探道:“陈经理,徐先生以前也请家政吗?为什么这次会考虑让我干?”
陈立却摇头道:“这个我不知道。”说完略一沉吟,转过脸严肃地叮嘱他:“不过话说在前头,给人做家政不比在办公室,可以嘻嘻哈哈哈到处八卦。你每天去的时间是七点到九点,晚上九点前必须离开,业主不愿意在家里看见外人。另外,该问的问,不该问的别瞎打听,业主是谁,干什么的,跟咱一点关系都没有,懂吗?”
路鹤宁看他沉着脸,显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认识徐稷的样子,连忙点头表态。心里的怀疑倒是去了一半。
徐稷果然是习惯九点之后回来,路鹤宁每天一下班就过去,干的活儿无非是擦地抹桌子,顺道收拾卧室整理厨卫,再把脏衣服放进洗衣机里洗净,走之前给他晾到阳台上去。
刚开始的几天路鹤宁心里难免紧张,总担心遇到徐稷的话俩人尴尬。之前他辞工,临走前拒绝徐稷请吃饭的时候其实有些赌气,他心里觉得瞧不起人是一回事,但是当人面说出来就很差劲了。更何况他本身也不待见徐稷这种土包子暴发户。
但是上次在市中心遇见后徐稷却热心的送了他一程,甚至还认真给了建议,表现的十分大度。路鹤宁后来琢磨起来,总觉得相比之下自己有点小家子气。一两句话就搁心里,动不动就掉脸给人看,对方虽然不介意,但是人家心里恐怕清楚。
如果以后真的桥归桥路归路也就罢了,或者哪天自己有机会,也表现的大度一把主动帮他一次,这样才叫人舒服。可是如今他却是再回到对方家里来干活,每天从里到外的磨磨蹭蹭两个小时,不碰面还好,真要遇到了,那自己就要尴尬死了。
路鹤宁心里翻来覆去的琢磨,偶尔后悔自己不该接这个活,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干活拿钱,也没什么丢人的。到时候如果徐稷误会了,大不了自己再辞,但是干一天能拿一天的钱,和多出的这部分收入相比,那点尴尬和面子又算什么。
他这么想,心里就又坦然了起来,干了几天见没碰到人,也渐渐不再介意,反倒留意到了许多细节。
比如徐稷这人极其的懒惰且不讲究,路鹤宁平均两天就能在卧室的地上捡到一条脏内裤,一看就是晚上要换内裤的时候脱下来随地一丢了事。衣服也是要从地上捡,但是频率却不一定,有时候一天一身,明明都很整洁,甚至干净到路鹤宁怀疑到底用不用洗。有时候却是三五天甚至一周才换,以至于稍稍离近点就能闻到一股酸腐的汗馊味。
除此之外厨房的情况也很让人头疼,好的时候干净如新,一看就是没人进来过,坏的时候洗碗池里能堆七八个碗碟,偶尔还会有糊掉的锅底,满池子的辣椒油,洒满操作台的面粉或者面包糠……还有一次,微波炉里一片焦黑,正中间是颗爆开的鸡蛋,已经粉身碎骨到看不出原样了。
路鹤宁刚开始接这份工的时候还是挺感激的,毕竟对方给出的价格比市场高。等到后来他需要马不停蹄进门就忙才能在两个小时之内收拾好一切东西晒上衣服后,他才觉得自己似乎没占什么便宜。等到再后来,他总能在厨房见到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甚至有次一进门就听到了电饭煲的报警声,他又忍不住要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了……
在他看来徐稷对厨房的这种迷之执着不得不让人警惕,于是有天在再次看到微波炉“炸蛋”之后,他从书房里找了个小纸条,郑重的写上:微波炉里不能放鸡蛋,会爆炸。然后放在了茶几上。
纸条的作用很快显现,路鹤宁第二天来的时候看到下面留了一个“好”字。只是没隔几天,他就又在微波炉里收获了一滩惨不忍睹的臭鸭蛋——大概徐稷觉得鸭蛋和鸡蛋不是同一种物品,又或者他觉得咸鸭蛋是熟的,之前的鸡蛋是生的,所以咸鸭蛋不会爆炸……反正路鹤宁当即傻眼在当地,同时看到自己前几天留言的纸条再次被翻出来,下面多了三个字——对不起。
看起来还挺委屈的。
纸条已经揉的不像样了,路鹤宁思索半天,隔天自费买了盒便利贴,把微波炉里不能放的东西分门别类的总结好,贴在了冰箱门上。又换了个颜色,把烤箱和高压锅特别需要注意的几点注意事项用大字标明,贴在了下面。
月中的时候部门开会,会后路鹤宁被陈立单独留下,后者甩给他了一个红包。
路鹤宁吓一跳,不理解道:“这是什么?”
陈立笑道:“老板给的,说你干的好,给包个小费。”
路鹤宁越听越不懂,摸不着头脑的问:“哪个老板?”
陈立脸色微变,见路鹤宁正好低头没看见,这才松了口气,笑着道:“当然是你干家政的那户人家,人家有钱,看你干得好了自然有奖,你也算没给我丢人。”
路鹤宁这才明白过来,笑了笑。
陈立又道:“家政这活儿虽然不好听,但是真不少挣钱啊。碰上这样大方的主儿,往往包的红包比给的工资还多。”又感慨道:“我家那口子现在快生了,这两天打听了一下,家政的金牌月嫂动不动就六七千,还得预约。找个普通点的,只白天看孩子做做饭打扫下卫生,少于三千也没人干。”
路鹤宁还是第一次听陈立说起家里的情况,他想起妹妹宁珊也是刚生了孩子,之前也说过想请月嫂,不知道请了没有。又觉得这月嫂的工资有点夸张,不知道是江城如此,还是其他城市也这样。他张了张嘴,刚要顺着谈下去的时候忽然又想到了陈立之前强调上下级关系的事情。
到嘴的话转了一溜还是被压住了,路鹤宁道:“原来陈经理要当爸爸了,恭喜恭喜!”又笑:“怪不得最近看您总笑的合不拢嘴的。”
陈立果然乐呵呵得笑了起来,路鹤宁心里叹了口气,一边琢磨明天要送点什么礼物表示一下比较好,一边又忍不住慨叹,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间也懂得了察言观色迎来送往的人情世故。当初给会所经理送红包的时候他还黑着脸不情不愿,如今却是提前准备双手奉上,这其中的差别,除了陈立这个领导不坏之外,恐怕还是因为自己脸皮厚了。
路鹤宁最后送了套品牌的积木过去,期间办公室里的人中午休息凑在一块聊天,陈立罕见的参与进来,路鹤宁在快上班的时候才醒悟过来,试探地把话题一转,带到了现在的小孩教育上。果不其然,陈立不经意的漏了一点消息出来,随即整个市场部的同事纷纷表示恭喜祝贺。
没过多久月底结算,路鹤宁的工资条里除了基本工资和全勤奖这些之外,赫然多出了一列津贴补助,数额还不小。他打电话去问财务,对方说是部门经理审核并上报的。路鹤宁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想到自己这个月没并没出去,于是又问陈立。
陈立却打官腔道:“这个月你的工作表现有很明显的进步,虽然没有直接的谈下客户,但是功劳还是有的,公司看的到。当然了,公司鼓励你,自然是希望以后你能更加勤恳负责,戒骄戒躁,创造效益才行……”
路鹤宁脑子里有个念头一闪,这才想到了那几天热热闹闹被礼物堆满的经理办公室。他暗恼自己做了件蠢事,竟然傻呆呆的去问财务。挂下电话的同时忍不住又想,饶是陈立这人工作颇为努力负责,也不耽误他会有会自己的小算盘,利用职务之便满足下个人私欲。
路鹤宁虽然心里清楚这钱是公司出,左右不会损害到身边人的利益,而且照这样看来这种“津贴补助”恐怕由来已久,其他人也未必没从中得过好处,但是他还是有些惴惴不安,左思右想,甚至觉得自己似乎再次踏到了污泥的边缘。
上次他陷入泥沼是在会所里当少爷,放弃了尊严意图卖身,但是那里界限清楚规则明确,他在错过一次后立刻洗手不干,还能安慰自己自此干净了。然而这次却不一样,这样的办公室文化像是一坛子毒空气,他哪怕心里排斥也无法逃避躲藏,甚至不经意间就会被卷入其中。
路鹤宁对那句“小时偷针长大偷金”的警告记忆深刻,在他看来这件事远没有表面的这点钱那么简单,往小了想陈立假公济私中饱私囊,往大了想,陈立,甚至许许多多和陈立相似的大小领导上司,也有可能是在结党营私,构建自己的利益圈子。
这不禁让他想到之前在药企的时候,一个技术员跟他聊天时无意中的一点感慨:“很多时候很难用好或者坏去评价一个人,跟人交往最大的难处,就在于人具有多面性,太复杂了。”
路鹤宁当时没觉得,问人:“那你遇到一个人又好又坏的时候,你怎么办?”
技术员严肃且刻板得告诫他:“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就凉拌,维持原来的状态不要动。”
路鹤宁如常的去上班,权当什么都没发生。他心里多少也多留了一份心眼,偶尔会表现的不那么机灵,甚至有几次领会错了陈立的意思。最初的时候陈立看他的眼神还有些探究怀疑,然而见他总是懊恼的自我检讨,便知道这人只是在人□□故上不够通透罢了,点拨了一两次见他不够开窍,后来也懒得提了。年底有领导来这边视察工作,陈立犹豫半晌,把他从部门的接待人员列表里去除,让他转而去联系广告公司做办公室的形象墙。
路鹤宁恍然想起自己当初在仓库里看到的那张通知,似乎就有关这次的领导视察,他没想到所谓的领导竟然是指的市领导,心里惊讶之余更不敢懈怠,每天都催促着广告公司赶紧出图下单。
工厂里很快开始批量更换各处的铭牌和标语,沿途的路灯也统一制作了新的宣传牌。路鹤宁只是单独装饰他们的市场部,很快便收到了广告公司送来的成品。部门的同事专门挑了一个下午集体更换,不多久又有人送来新的办公椅,陈立的办公室墙上也挂了一副简单的山水画。
第二天下午,领导们如期而至,路鹤宁他们是在办公大楼里,个个被要求穿着正装打了领带,正襟危坐在办公室里。陈立带着部门的另一个年轻人已经提前去接待了,大家听到外突然热热闹闹,知道这里领导们来了,又都忍不住,偷偷摸摸的拉开一点百合窗,从间隙里往下瞅。
有人开玩笑说:“看,衙门的人就是不一样,那架势一看就能看出来,八字步,挺个肚子,跟只胖头鹅似的。”
大家一瞧,顿时都乐了。这人又接茬道:“衙门里的是鹅,那咱厂子里的就是帮小鸡了,你看,都是踮着脚伸着头,跟在胖头鹅爸爸后面呢……”
路鹤宁忍不住跟着笑,忽然听有个小姑娘小声嘀咕:“哎,那个,那个穿风衣的,是不是有点鹤立鸡群的意思?”
她说完,下面比较显眼的那个像是听到了一样,身形微微一顿,随后似有若无得看了这边一眼。他身边得那只胖头鹅也跟着朝这边看了过来。
大家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哄然一下四处散开,各自回到了座位上。路鹤宁反应慢了一步,在那俩人抬眼看来得一瞬间看了个真真切切,忍不住脸色一变,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