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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永贞虽是无意间撞破了太师府不同寻常的通信,见到樊太师,脑中只有两个字,“弃子”。
再与京中通夷的谣言一加联系,他看那樊太师,便是个人形的火药了。
周永贞“啪啪”击掌,慢慢向一脸蜡黄的樊太师走近。
“你对我那位兄弟真是忠心。”
作为晋王的同党,樊太师注定了不得好死。不得好死的樊太师,死前要把不知死活的蛮夷给拉下水。
“但你那位女……”说到一半,周永贞抚掌笑了笑,道,“原来你不是嫁女,是求皇帝保护她。那日,你是在显示决心。确实,周永章就吃这一套。”
故意引他来见“通敌”的樊太师,还不是想试探他的忠心。逃出皇宫的周永贞,遂周永章的心愿,为了揭发樊太师通敌的“真相”向周永章暴露了自己。
虽然畏死,仍以国事为先。周永贞确是这个心念,被周永章逼着承认颇不是滋味,但要让周永章从此放下对他的追杀,又不得不做这一个让步。
“你那位王妃,该如何?”
周永贞愣了愣,道:“留下她的命,别让她死了。”
周永章搓了搓胡须,含糊笑道:“皇弟对这女子可真绝情。”
周永贞以握拳代替了皱眉,原本一心与周永章言语交锋,提到秦舫,心便乱了。那女子,可是比他更无心的人。
“你是真喜欢她。”听了周永章这一句,周永贞立时掉了脸。
这两人会面之时,樊太师已宛若死人,住进如今人满为患的死牢。
周永贞果真造反了,但他不会死。而他之外,所有参与其中的人员,即便不死,也都活罪难逃。
*
秦舫见到的樊莹,已然不成人样。原本矜贵的太师府千金,受刑之后一身模糊的血衣和皮肉长在一块儿,头发乱成一团纠结着遮住五官。天牢里光线阴暗,秦舫只能看到樊莹漆黑黑洞口一般的黑眸,她唇上沾着淤血,秦舫忍不住伸手去擦。
“将牢门给我打开。”顾不及樊莹身上的血污,秦舫便拥住了她,冰凉的泪顺着滚烫的脸颊一路往下淌。秦舫扣紧了樊莹的腰肢,道:“你受苦了。”
私下里,秦舫却在“樊莹”身上写字——“你是谁?”
樊莹一双盈润的唇,她至今未曾采撷。虽没有真的触手抚摸,却一笔一笔临摹过。是以,一眼就足够认出,牢中的女子并不是真正的樊莹。心中震骇,却不敢露了行迹,她只好如此。来天牢之前,衣服都由宫里的女侍重新换了,身上一丝可疑之物皆无,她抱住了这个假樊莹果真无人阻拦。
那人之前死灰般的眼倒恢复一些生机,痴痴在秦舫耳边嘶哑地哭泣,隐约倒能听出是在说:不知怎么了,不知是犯了什么死罪。假樊莹哭喊着,嗓子坏了一般,只能模糊地发出字眼,一只手拼命在秦舫身上写着两个字。
“救命。”
秦舫本想要救的人,只是樊莹。却原来,樊莹无需她来救,倒是这个无辜的女子,被扔来做了待宰的羔羊。
玄阴和樊太师皆为樊莹付出了性命,也该换得樊莹的平安。至于她……她能做到什么呢?被困其中的,若真是樊莹,她该如何救!
那人嘶哑地哭泣着,憋着嗓子只是发不出声音,秦舫渐要松开她,那女子又写了几个字,秦舫的身子便僵硬住了。
一双眼已被惊骇吞噬。
怎会是她……一个素未谋面的普通人足够令秦舫吃惊了,又怎么会是她……
小姐救我!小姐我害怕!小姐我只是找了樊莹!
——却被扔进这炼狱之中。
皇帝派人为樊莹寻觅替罪羔羊,小红在这时恰自投了罗网。
秦舫已明了前因后果,一手在小红后背轻轻拍着,一边写字。
等我。
由着小红生出希望,变得安静温驯,秦舫自己沉下心来。
该如何救?又不同于往日她在剧组做的特效化妆,断头依靠道具和拍摄就好。手起刀落,周围又有民众观刑,压根没有作假的可能。想要成事,除非刑场所有人和她一块儿作假,否则总会留下纰漏。
断头台上,若没有饮血,怎可了结?
她上辈子的职业,在这世几乎没派上用场,真教周家兄弟说中,她软弱且无用!
重回到秦淑身边的秦舫,三魂已去了七魄。
想救小红,固然还有简单的法子,但再找来新的受害人,她又于心何忍。一个经过现代教育、心理健全、底线未失的青年,哪怕逼自己适应了古代生活,又哪里能做到残害人命。
秦舫为小红苦恼了整整三天,没有想出主意,却等来了机会——听说周永贞经不住审讯,死在了天牢。
秦舫向秦淑求来面见皇帝的机会,那位姐姐以为她想一睹周永贞的遗容……其实……她只要拿周永贞当求死的藉口就好。
哭红了眼,见到周永章时呜咽到不能成声。夫君死了自然要难过,但夫君已是个死人了,再哭他都回不来了,故而她顺理成章转而担忧樊莹这个活人。秦舫说自己横竖要死,愿意扮成樊莹替她去死。又说“樊莹”不成人形不能人言,她唯求一死换樊莹在人世苟延残喘。秦舫将识破小红身份的事藏得严严实实,说得令皇帝相信假樊莹的身份一定不会暴露。
秦舫的死志,便如磐石,皇帝看着都头疼。他以为秦舫真喜欢自己弟弟,又哪里愿意弟弟喜欢的人去死。但秦舫在他面前死气沉沉,他毕竟无法规劝,难道要说,周永贞去找太上皇夫妇了,别提多么自在逍遥。
对小红,秦舫只言得了旁人的帮助,全部的细软收拾好都塞给小红,剩下自有秦淑的人护送小红出宫。如果一定要有人为樊莹的逃脱付出性命,秦舫想过了,那人只能是自己。她捏了捏腰间的香囊,几乎要忘记那里还装着一只现代工艺生产的通讯工具。
对樊莹的爱,到死都不能说出口了。反正,反正,她也将不在这世间。一切都是自苦。一切都是求仁得仁。
待在牢中的秦舫,将樊莹模仿得惟妙惟肖。先用自己的化妆道具从外表成为樊莹,而后,举手投足动静之间,似乎已有樊莹住在她的身体。
在这个世间窝囊地活着,她毕竟是懊悔的,才舍得抵死去验证心头的一个猜测。
行刑前夜,皇帝令人送来笔墨,给她书写遗言。
秦舫先写给秦淑,一挥而就,“珍重”而已。再来,便只剩下小红。樊莹并不在秦舫书信的范畴,她与樊莹,缘分止于那支断簪就好。
小红不知秦舫会死,秦舫也不想她知道。斟酌半刻,寥寥几张宣纸,便被她糟蹋了一半。
尔后,秦舫便不再犹豫——
“此生,我不后悔的两件事。一件,喜欢樊莹而不宣之于口;一件,便是进了天牢终救下了你。我会守在阿姊身边,天高海阔,你记得走。”
秦舫不确定自己的死讯能不能瞒住小红一辈子,只得含糊其辞。要真能明说,她恐怕会写:这世上哪有为你为她的牺牲,不过是固执已执。她并不为任何人而死,而被自己的软弱逃避所贻误。一没有救下小红的能力,二没有在世间浮萍的魄力,因而甘愿如此。
还剩了一张宣纸没用上,秦舫写了前世喜欢的歌词,正映了此刻心境。
“凄春残秋轮回看,憾事不配悟得穿。所幸,未曾纵马许你走这江山。”
不配悟穿,却要道一句,“所幸”。
那张纸,她折了贴身而放,近在心口。最好,能引为教训。
*
小红的细软里,有一样东西格格不入。她用自己最好的衣料,包了一根枯枝,外加一朵将要风化的干花。
她受的伤,治疗起来颇费银钱,小红思虑过后,放着脸上的创口由它去结疤。嗓子仍不能说话,但已不那么刺痛。住了客店,街上吵吵嚷嚷围拢了观看“樊莹”的斩首,小红犹豫了几分,跟着人群亦到了刑场。
刽子手一口烈酒滋在刀刃,刀起刀落,一颗人头便咕噜噜滚了下来,快得让人反应不及。那人头落入那密集的人群,逼出一条道路。血污独独将站在那里一位粗衣葛布满脸油黄的女子裤脚给打湿了,众人或掩眸或咋舌,待看清那女子的五官,又有人惊呼。
女子的五官,却是美矣!
这般的动静,小红自然无法忽视,与其他人不同,一开始,她的视线就落在那女子的脸上。
那不是旁人,就是台上该死的那个樊莹。同时,又是小姐喜欢的那个樊莹。小红蹿入人海,挤到樊莹身边,拉着她一路小跑。
一连拐了几个巷子,到了无人的静僻之处,小红喘着气,道:“小姐此刻不该待在京城。我家小姐放我天高海阔,我……”
吭哧一声,她跪到地上。
“小红一懂事就当了侍女,不懂自家小姐的意思,请樊小姐帮我。”
不可能待在秦舫身边,那便守着她心仪的女子吧。待小红抬了头,一时却愣怔。
那位樊莹,不知何时眼角衔上了泪珠,欲落不落。即便她涂黄了脸,盖住那如珠如玉的细腻皮肤,此刻落泪的模样,依然看迷了小红的眼。
顾不上身份上的差距,小红递过自己的巾帕,情不自禁道:“樊小姐,莫哭。”
一个侍女,秦舫都希望她有自己的天地,何况樊莹呢?不在秦舫身边,小红心中迷茫无着,待寻到樊莹,那颗心便有了着处。
樊莹接了帕子,却没擦泪,定定看着小红,道:“你和我,相见即是有缘。”
秦舫放你,我来困你。
那颗滚滚而来的人头,教樊莹惊疑多过惊吓。乍眼之下,她都觉得那是自己。心中悲怆无名而来,被小红拉走,更加不明不白。
樊莹抚了抚额,不再想。她素知秦舫在宫中有秦淑的照拂,见到秦舫身边的旧人,却还是问:
“你家小姐,这段时间过得好吗?”必是好的。
秦舫人头分家,最后是秦淑派人来收拾。对外,没说秦舫是死了,只说送她到秦家偏僻的农庄修养度日。
秦淑桌案上放着秦舫的一罐子骨灰,无人争也无人抢,更不用担心有一日她会生了离去的心意。先时百般劝不回秦舫,到这会儿,秦淑竟也满意眼前的结果。
这个世间再有什么变化,秦舫都已见不到。而另外一个平行的世界,她依然以“秦舫”的名字和身躯睁开了双眼。
身上并无上一个世界的痕迹,除了那个将她砸入异世的诺基亚阴魂不散。她……赌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