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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燕太子简临渊殿下最近非常不开心。
为什么呢?
因为他发现自己好像知道一个不得了的大秘密,事关他的父皇、北燕当今的天子简真。
简临渊如今虽然只有八岁,但他自小被太傅教导,又各大讲学轮番上阵,别人家的孩子在这个年纪仍在熊里熊气惹家中长辈生气时,他已经学会了如何恩威并施的管理他的太子东宫,且上行下效井井有条,曾被圣灵帝简真亲自称赞过的。
稳重、早慧、端方,是太傅对他的评价。
不过简临渊现在不在意这些,不在意别人对他如何评价,他在意的,是别人如何评价他的父皇。
自简临渊对这个世界有记忆开始他就是太子,小时候被众人拥簇着长大,却很少看到父皇,等他三岁时他才知晓,父皇国事繁忙,盛安两年甚至御驾亲征过一段时间,一直到盛安六年,北燕早先积弱式微的国势才稍微缓解了,父皇的重心虽然还在前朝,但慢慢也会将目光移到后宫——
深不可测、通慧神机、专情爱深,是所有人对父皇的评价。太傅自小就教导他要向父皇学习,简临渊也曾经想过,等他日后长大,他一定会和父皇一样做一个英明神武的皇帝,让北燕所有的子民都过上好生活,但是……
简临渊现在开始怀疑人生。
他怀疑人生的突破口发生在昨天。
想起昨天在夏藏阁看到的那件事,简临渊书也看不下去了,圆润润的小手“啪”的一下拍到桌子上,书籍被“嗒”的一声摔下,正准备讲学的太傅诧异的转过头,问:“殿下怎么了?”
“父皇……”简临渊不确定起来,他求证道:“太傅,您能跟孤说说父皇和母后的事情吗?”
“陛下和纯善慧皇后?”太傅看简临渊魂不守舍无心学习的样子,干脆也将书放到桌上,与简临渊面对面跪坐着,问:“殿下想知道什么?”
“父皇和母后的感情真的很好吗,父皇真的是为了母后所以才不选秀、不封妃也久不入后宫的吗?”
“这个嘛……”
考虑到面前的八岁稚童将会是未来执掌北燕天下的帝王,太傅道:“虽然陛下和纯善慧皇后的感情令人羡艳,不过陛下身为一国之君,还是应当以社稷为重,在选妃一事上不应该如此固执。以后殿下长大了,也应当知道,皇帝的后宫并非是一人之后宫,而事关国家社稷、龙子凤孙,多多益善最佳。”教育完毕太子后太傅继续道:“当年纯善慧皇后于体弱之时生下殿下您,没过多久就香消玉殒,这么多年来陛下再未封后,后宫形同虚设,可见深情了。”
真的吗?
简临渊犹豫了一下问:“那夏藏阁是什么地方?”
太傅微微弯起的嘴角一僵。
夏藏阁?殿下怎么会知道夏藏阁?太傅一边纳闷一边道:“夏藏阁介于前朝与后宫中间,呃……直接为陛下所属。”
“里面是些什么人?”
太傅很尴尬,但想到这些事情现在太子主动来问了他还好,若是从其他地方听到一些污言秽语那才是麻烦呢,但这也确实不好说啊!夏藏阁直属皇帝陛下,里面住着的既非前朝重臣,也不是后宫佳丽,而是陛下的男宠——
在北燕爱男宠不是什么受人鄙视的爱好,许多宗室贵族都爱此等风流韵事,只是男男合欢毕竟不是正途,陛下也只是偶尔才过去一趟,并没有沉迷之象,太子殿下若有此种好奇之心,还是应当好好引导,以免未来误入歧途才是。太傅想到这里终于正色道:“里面住着陛下的男宠。殿下,男宠之不入流殿下恐怕还不太清楚,但此种玩意儿无损于陛下对纯善慧皇后的爱重,日后殿下……”
太傅后面说了什么,简临渊没有听进去。
他想起昨天在花园里看到父皇和另外一个男人在一起,两人姿态亲昵好不快活,简临渊忙带着身边的小太监离开了,他本以为这些事情是父皇秘而不宣的,没想到原来不知道的只是他一个人而已。
简临渊快哭了,这么多年他一直以为父皇爱的是自己的母后,到头来却发现这一切都是假的……简临渊眨眨眼,竭力忍住了快要掉下来的泪。
他从未见过他的母后,却真的为她伤心。
这伤心大概表现的有点明显,导致第二天父皇考较简临渊时他完全不专注,小小的眉头皱着,一脸都是不开心。
简真略疑惑,放下毛笔看向自家儿子,问:“临渊怎么了?”
“没事。”简临渊回过神来,小脸严肃起来,眼神看着简真面前的宣纸,目不斜视道:“儿臣没事。”
“没事这么不开心?”简真放松的靠在椅背上,轻笑道:“临渊,你要记得,你是北燕的太子,这天下将来都是你的,谁要让你不开心,你且让他十倍百倍的不开心回去,偌大江山皆是你的后盾。”
简临渊有点疑惑,犹豫片刻后道:“儿臣想做什么都能做吗?”
“当然。”
“父皇想做什么,也都可以做吗?”
“不然呢?”简真失笑:“不然你以为,父皇如此操劳是为了什么?临渊,做皇帝是这偌大天下中最累的事情,同时也是最有权势的事情,这天底下无数人趋之若鹜,而我们站在这个位置上,就注定不用委屈自己。但有一点你要记住,若你这个皇帝做的太差,可是随时会有人想要来替代你的,或者被人操控,或者直接丧命。总而言之,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你能做的,就是尽量让自己的船既快且稳,然后自由畅快天下之大也任你逍遥了。”
这似乎和太傅讲的为国为民不太一样?
简临渊一时忘记了他之前思考的问题,若有所思道:“只要我们的船又快又稳,就能横行无忌吗?”
“前提很重要。”简真笑:“非常重要。”
“太傅曾说做皇帝的应当为民思虑,这就是那个前提吗?”
简真挑眉,道:“可以是。父皇讲的是做皇帝的一种方式,太傅讲的则是另外一种,两者谁能让临渊高兴,临渊向它选择就好——”简真相当随意道。
他做皇帝几年,一直便抱着这种想法,不过若儿子想成为一个为国为民的明君,简真也是不介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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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临渊最终没有问出口夏藏阁的事情。
之后他渐渐长大,慢慢知道了更多夏藏阁的事情,知道那些父皇母后情深的谣言是传出来给天下人听的,知道了为什么父皇再也没有生下第二个孩子——当年父皇登位之路因为异母兄弟而极艰极难,后来那三位皇叔都被赶到苦寒之地镇守,其中两位在三年之内就暴病死去,剩下的一个半疯半傻,也神智不清。
他走过最难的路,不想自己的孩子再走一次。
简临渊和简真的感情一直不深,因为简真太忙,又太不在意那些琐碎的细节小事,他似乎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但从某些事情中,简临渊总能体会到那身为父亲的良苦用心。
也因此,当得知父皇因为北狄之事多日不曾展颜时,简临渊才会以不那么高明的手法补全那幅怀阳的《千里江山图》,随后让内侍将这件事情传过去,引他观图之后一笑——
古有卧冰求鲤彩衣娱亲,自己强迫症能让父皇一笑,也算是有了归属吧?
就这样,简临渊以为自己这样的太子生涯还要过上许久,直到父皇年老不能上朝,却万万没有想到,就在父皇三十四岁千秋的第二日,那个仍然春秋鼎盛的帝王就那样悄无声息的在宫殿当中失去了呼吸。
怎么可能?
为什么?
简临渊震惊之下甚至忘记流泪,他猝不及防被推上皇帝之位,悲伤的时间只有短短一晚,第二天开始就黄袍加身,正式开始了父皇所说的“最累和最有权势”的旅程。
那旅程他走了很久,比父皇久的多,整整五十三年,临死时头发花白躺在榻上,床前跪着很多孩子,个个面露哀容眼眶通红。简临渊毫无波动,平静的让身边的太监摆正最后一个花瓶,而后想起了当年那幅《千里江山图》。
横朔提诗,登楼作赋,万事空中雪。
万事空中雪啊。
他合目闭上了眼睛,长长的一生中记忆最深刻的,竟然是两岁时父皇唯一抱起他时的场景。
年老的帝王湿了眼眶,想他终于不负当年父皇说的话,做到了他想做的事,追随着那个他从来就仰慕着的人的脚步,一直走到最后。
虽然万事空中雪,但这已经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