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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皮在井中呆了整整一下午,因为脑子乱,倒不觉得难挨,到了肚子咕咕叫已是黄昏。抬头望天,天空是淡金色的,几只云朵镶着红边,看不见夕阳,一时半会儿不下雨却是肯定的,皮皮的嗓子已经渴到发干了。
井底再熟悉不过,以前跟贺兰在一起,晒月光、疗伤、治病都在这里,虽然时日不多,里面的环境、机关她都熟悉。贺兰受伤昏迷的时候她曾经从甬道中多次来往运送食物。所以贺兰觿离开后她第一时间就去按了井下的机关。门开了,走进甬道,拐了几道弯,打开直通卧室的暗门,再按机关时却怎么也打不开了,大门的那边被锁住了。
祭司大人习惯黑暗,井下没有装灯。在甬道上走动,摸着黑走和拿着手电走,情形大不相同。皮皮看过太多僵尸片,一路紧张到听见自己的脚步、呼吸都觉得有鬼跟着。就这么毛骨悚然的跑了个来回,试了各种办法都不能把沉重的铁门弄开,心情顿时焦躁了,连忙退回井底。井底也是黑的,毕竟有点光线照进来。
难道贺兰觿真要活活饿死地自己?皮皮觉得不至于。身中无明之火疼得快死的时候,他不是来了吗?她宁愿相信这是祭司大人的一个恶作剧。既然他那么需要密码不会不留一条活命。皮皮于是抱着侥幸之心继续等待。天就这么渐渐地黑了下去。
皮皮躺着躺椅上数星星,也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传来脚步声。贺兰觿的头探出来:“皮皮,密码写好了?”
“去死吧你!”皮皮一声怒吼。她以为贺兰过来就算没套出密码,至少会给她送点饭或一瓶水什么的。岂知上面没声儿了。
“连个苹果也不丢下来吗!”皮皮对天吼道,“贺兰觿,我要是能出去,绝对不会放过你!有种你别跑,你下来,下来我跟你拼了!”
嗡嗡嗡,皮皮的声音在井中回响,耳膜快震碎了,肺也快气炸了。喊叫半天,无人答应,倒是外面山谷传来飒飒风声,把夜晚的寒气灌进井底。上午一直都在劳动,皮皮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羽绒服,不禁冻得浑身打颤。c城的冬夜室外气温在零度左右,院里的花枝都带着溜溜的薄冰,皮皮把井底搜了个遍,只找到一条白色的浴巾,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的,掉在地下,沾着灰尘,已经发黑了。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披在身上,将身子缩进甬道的入口。
甬道在地底,温度反而高些,但也冷得牙齿咯咯作响。看来这贺兰觿不是要饿死自己、渴死自己,明明是要冻死自己的节奏呀!皮皮凄凉地想,下了火车,自己与贺兰觿初c城的那天,他对她的态度还是好的,至少也算客气。帮她修过水管,与她同床共寝,钱七欺负她帮她打过架,见她走累了还会背着她——虽然以前的事情不记得了,但对皮皮不算坏。直到第三天早上皮皮怀疑他的身份,声明只能把钥匙交给关鹖,并要他搬出闲庭街后,贺兰觿的态度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他来c城的目的就是为了那把钥匙和密码,原先的打算是尽量哄骗到手,关鹖的偷袭、豢灵师的出现让他意识到时间紧迫,于是改变策略、开始强硬。
贺兰觿来到c城并不是为了自己,更不关心自己,如果拿不到密码,有可能用残忍手段折磨甚至杀死自己——皮皮必须要抛弃幻想、接受现实:如果这个贺兰觿就是以前的贺兰静霆,那么无论他爱不爱自己,会不会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折磨自己,皮皮都会一如既往不计前嫌的爱他、帮助他、万死不辞。如果这个贺兰觿是假的,那么问题就大了!真的那位在哪儿?是不是被囚禁?会不会有危险?一直跟在他左右的千花为什么会失踪?狐族人为什么没有察觉?——一切只能通过他来找真相。皮皮绝不能让假祭司利用自己的感情来实现不可告人目的,最终伤害贺兰并窃取他的权力。更不能让狐族多出一个暴君,而自己沦为帮凶。
想到这,皮皮觉得责任重大,不能像当年被慈禧太后推到井里的珍妃那样不明不白地死掉,必须要逃出去查到真相。而自己身上仅有的一件东西就是那枚“照妖镜”,不能当饭吃,不能当水喝……
冥思苦想中几个小时又过去了,到子夜时分皮皮饿得腿都软了。若在以往,遇到这样极端的情况皮皮还能多挨些时候,旅途奔波,前村不挨后店,少吃两顿的事情常有发生。偏偏前面大病几天,她几乎没进食。吃了钟沂做的包子有了气力,干一番体力活全花掉了。午饭倒是丰盛,结果千蕊一通吵闹也没认真吃——这样算下来,身子就不如以前经饿。皮皮东张西望地想辙儿,甬道里突然出现几点荧荧亮光。
空中飘着几只发着幽幽蓝光的小东西,钱币般大小。仿佛被皮皮的呼吸吸引,小东西越飘越近,一直飘到皮皮的鼻尖,轻轻浮到她的眼前。皮皮目不转睛地看着,开始以为是萤火虫,仔细观察,那东西几乎是透明的,像个小小的吊钟,当中有几道灯丝般发光的经络。钟口处有一圈丝线般细小的触须,仿佛镶了一道流苏,在空中一张一合,随着气流上下飘动。
这不是……水母吗?虽然样子与贺兰觿水族缸的水母很不相同,但这种一舒一张的移动方式,这或钟形或伞状的头部,这细长的触须,在皮皮印象中最常见的就是水母了。
水母不是生活在海里的吗?
就算不生活在海里,也绝对不会飘在天上啊!
皮皮不禁用手指轻轻地碰了一下,没有任何碰到实物的感觉,仿佛是道虚幻的投影,但那只水母在碰到皮皮的手指后却轻轻地弹开了。她于是对着那几只水母猛吹了一口气,水母沿着气流飘到井中,渐渐上升,忽然不见了。
说它有形,没有触感;说它无形,吹口气能跑掉,皮皮呆呆地想,我一定是饿出幻觉了。
又过了不知多久,头顶渐渐露出了天光,皮皮已经饿得有些虚脱了,越发着急想逃出去。思来想去,还得从甬道中找出路。
俗话说狡兔三窟,贺兰避难之处应当不止一个出口。他以前没交待,甬道曲折却无岔道,如果还有一个出口的话,会在哪里?皮皮坐不住了,鼓起勇气向里走,一路沿途摸索过去。洞内有些潮湿却无明显滴水之处,不然哪怕从岩缝上滴下两滴山水也能润喉。走了十几步,摸到岩壁上有个圆圆光滑的硬物,皮皮抠下来拿到手中摸索,从形状上像是蜗牛,不禁心中一喜。连忙跑回井下察看,果然是只肥大的蜗牛。
电视上说,蜗牛这玩意儿高蛋白低脂肪法国人最爱吃,一年要吃掉六万吨蜗牛肉。这蜗牛虽不是法国货,估计也能吃。皮皮早已经饿得不行了,当下用躺椅腿压破蜗壳,也不管干净不干净,取下头上一只发卡拧直,将里面的肉掏出来吸入口中。
嗯,皮皮心想,这蜗牛如果用黄油大蒜来炒一定很香吧!原汁原味地吃就是满口泥土的腐味,还粘粘地沾牙。吃下肚后非旦不饱,反而更饿了。当下也顾不得怕黑,满墙壁细细地摸了一圈,也只摸到三只,掏出肉来放在一起还不够一勺,却也如法炮制统统吃光。肚子还是咕咕叫,总算有点货,叫得不似先前响亮。
皮皮觉得有了点力气,开始寻找可能的出口。在黑暗中四处摸索,地毯式搜寻,来回摸了两趟之后终于在靠近井底的那段甬道的右边摸到一条有规则的缝。仔细一摸,果然是道半人高的暗门,右下角有个隐蔽的凹口,伸进手指用力一按,“咯噔”一声,某个机关打开了。皮皮用力一推没推动,于是往回一拉,门开了,一股劲风倒灌进来,差点没把皮皮吹到天上。她死死抱住门,过了片刻方将身子挨到门边,把头探了出去。
与其说是一道门,还不如说是一扇窗子。
门外就是悬崖,大小堆叠的岩壁笔直朝下,开始五米还有点坑坑洼洼,其间散落着碎石乱草矮树,再往下二十来米则是一整块光溜的巨岩。巨岩之下就是那道曾经被皮皮欣赏过无数遍的山谷,被密密麻麻的树木遮盖着,深不见底。虽然从悬崖到山谷之间还长着一些高大的松树,彼此也挨得很近,但对皮皮来说,真心冒险往下跳,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是摔死。
皮皮一下子颓了,坐在地上抱住脑袋差点疯了。这道门对于弹跳力极强的狐族自然可以逃生。山谷里有那么多树,他们可以像猴子那样从这棵跳到那棵,一路跳下去,直达谷底。如果时光能够倒流,皮皮倒想从人变回猴子。这可能么!皮皮不死心,伸长脖子又一次细细打量四周的地形,这一次她发现脚下半尺之处有个岩缝。岩缝中有个破旧的鸟巢,里面居然有两只鸟蛋,一只老鹰一动不动地倒在一边。皮皮吓了一跳,怕被老鹰袭击,赶紧关上门,想了想,又将门拉开一条缝。
那老鹰看上去死去多时了。皮皮壮着胆从旁边拔出一根小树枝将它戳了戳,半天没有动静。于是眼疾手快地将两只鸟蛋掏回洞内。轻轻一敲,从里面掉出一只快要孵化的死雏,眼睛尚未睁开,身上也没有羽毛。皮皮大失所望地敲开另一只,也是同样情况。看来这老鹰大约是捕食遇了敌,抑或被猎人射伤,勉力飞回巢中护雏,来不及孵蛋就已死去。山高风大,那又是块阴凉之处,尸体连同这鸟蛋来不及腐化就风干了。
刚刚吃下四只蜗牛,皮皮的胃就像一辆点火启动的汽车,整个消化器官的热情都调动起来了,食道颤抖着,胃咆哮着,皮皮双眼一闭,对着死鹰作了一揖:“得罪了,鹰兄!”将雏鸟咬下一口,一顿乱嚼后强行咽下。第一口太不适应,各种酸腐难闻之味扰得肠胃狠狠地打了个机灵,一下全呕了出来。皮皮差点气哭,鸟没吃下,连同那四只珍贵的蜗牛也全都吐出来了。毕竟还是进化过的动物,回到茹毛饮血的状态实在困难。
看来还得吃熟的。皮皮想了想,伸手在外捡起一块石头,又拔下一些枯枝、枯草带回洞中,将羽绒服撕了个洞,掏出一团细细的羽绒。就这么以石击壁,折腾半天,火星终于点燃羽绒,又点燃枯草,添进枯枝后,“腾”地烧起了一个小小的火团。皮皮将剩下的雏鸟放到火中,那鸟也没什么肉,烤熟之后只剩一层薄薄的肉皮,皮皮拿在手中一点一点地撕着吃掉了。一只下肚意犹未尽,将那只死鹰也拖了上来。那鸟看上去好大一只,皮皮想着,吃完这个肯定能饱,岂料老鹰虽大,大在厚厚的羽毛上,拔光之后掏出内脏,能吃的地方所剩无几。鹰肉本就是风干的,烤熟后越发坚硬如石,吃起来像啃一根木头。皮皮用力撕扯着肉的纤维,勉强咽下几口,希望强大的胃液能消化得动。
几样东西统统塞进肚子之后,皮皮终于觉得有力气了,但口也更渴了。她已经在清醒的状态下连续十几个小时没喝一滴水了,四只蜗牛本来有点水分也被她呕了出来。再不逃生,过几个小时就会处于严重的脱水状态,到那时就万事皆休了。
再一次研究地形之后皮皮得出了结论:往下走死路一条,往上爬或许还有几分希望。井底离山顶只有十米左右的距离。头顶岩石虽陡,却错落不齐,倒是不难攀爬,只是身体悬空、下临深崖、加之山风浩荡、冰雪打滑,一失足就真成了“千古恨”,心理的恐惧是最大障碍。
小菊爱武术、爱散打、爱一切室外运动,曾经在一家攀岩馆打过工。闲暇时候皮皮也爱跟她去玩。也许是骨子里有着慧颜军人世家的dna,皮皮从小翻墙爬树都很在行,很多人视为难学的攀岩,她玩了几次也能上道。想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井底的躺椅是绳子做的,于是用发夹捅开绳结,将绳索从躺椅上拆下来,接成长长一条。再将躺椅拖到门边,将绳索的一端拴住自己的腰,另一端拴在躺椅的铁架上。皮皮试了试,无论绳索还是躺椅都算结实,窄小的洞门正好将长长的躺椅卡住。有了这层保险,就算失脚掉下去,也不会无限下落,运气好的话还能爬回甬道……
做完这一切,也许是刚吃了“腊肉烧烤”的缘故,皮皮嗓子快要冒烟了。不能再等了,当下对着双手呵了两口热气,又抹了点沙土防滑,脱掉球鞋,咬咬牙拉开门钻了出去,双脚先落在鹰巢内,仰头打量四周的岩缝,看准了攀爬的路径,何处着手,何处着脚,往东还是往西,心中略有些底,双手抠住岩缝,腿用力一蹬,身子紧贴着岩壁,便开始往上爬。
山风很烈,在耳边呼呼作响,皮皮爬了几步,还算顺手,也不敢往下看,正要歇一口气,冷不防旁边“呼啦啦”一响,一群黑鸟向她冲过来,正是豢灵师的灵鸦,皮皮心一慌手一滑,“啊呀”一声,掉了下去。所幸被绳索拉住,那群鸟一路追上,就向她眼睛啄去。皮皮连忙抱住脑袋,掏出小圆镜对准那群鸟一照,“嗤——”,被照到的那群顿时消失。没照到的仍然源源不断地向她涌来,皮皮伸长胳膊左支右绌将涌来的鸟群一一消灭,赶紧抓着绳索继续向前。崖壁光滑无着力之处,皮皮只能像小时候玩吊绳那样,仅靠双手之力往上爬。那尼龙的绳索并不粗,勒在手上生疼,很快就擦出了血,皮皮咬牙爬到原先掉下之处时,手上已经鲜血淋漓了。生怕又有黑鸟捣乱,越发加快速度,眼看快到山顶,腰间忽然一紧,绳索不够长了,而山顶有块突出的巨石,大在增加了攀登的难度。
皮皮只得解开绳索,看准巨石的两个凹口,手指用力□□去抓牢,身子倒倾着向上爬去。一连爬了七、八步,眼看离山顶只剩下了一步之遥,双脚突然一滑,只剩下双臂悬空。皮皮一头冷汗地往下看,巨石的边缘结了冰,异常光滑。她穿着一双袜子。根本踩不住,四下都没有落脚之处。就这么悬空地吊了几十秒,皮皮心中生出一丝绝望和恐慌——难不成今天就要命丧于此?
抬头一看,左手上方有一处凹槽,只要被右手抓到,将身体抬升半尺,左脚就可以够到一处微微凸起的崖壁,虽然上面也有冰,但形状错落,应当可以踩得住。然后再用力一蹬,就能到达山顶。那个凹槽有点高,腾空右手非常冒险,因为光凭左手两指之力挂不住全身的体重。如果拼尽全力往上一纵,没够着,就会直直跌入深谷。
皮皮已经没有选择了,当下深吸一口气,双目圆睁,左臂微屈,右臂往上猛地一探,将凹槽牢牢抓住!左脚立即跟上用力一蹬。
站在山顶的感觉真好!
征服重力的感觉真好!
皮皮默默看了一眼白雾笼罩的群山,初升的太阳在滚动的云间荡漾,一道金光照在脸上,凌厉的山风中令她感到几许微薄的暖意。看尽了大自然的瞬息万变,生死不过如此,这些天的种种纠结、焦虑、怨念、喜怒一时间释然了。于是慢慢转过身去,哦不,她又见到祭司大人了。
祭司大人好像已经等了很久很久,皮皮走到他面前,不憎不怒,祭司大人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不知是哭、是笑、还是嘲讽,他淡淡地递给她一瓶矿泉水:
“皮皮,我开始有点喜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