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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抚顺失陷掷孤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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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历四十六年,四月十五日。

    抚顺城失守。守将李永芳与中军赵一鹤出城投降后,千总王命印、把总王学道、唐玥顺等摔余部殊死抵抗,战死,其余官兵趁乱而逃。抚顺千户卫至此沦陷。

    败兵之际,整个抚顺城乱作一团,南门一开,百姓们便四处逃散,结果被城外的建州兵马给如数驱赶了回来。我独身一人,混在这兵荒马乱的流民堆中。

    王命印死了,那个一腔热血的王命印,死了……抚顺城的守将,除了投降的李永芳和赵一鹤,没有一个能活命的。主帅降的降,死的死,两万守军,溃不成军。金兵入城,开始大规模的搜刮民宅,手无寸铁的百姓们都被驱赶到了城楼下的空地上。

    这一晚,金兵全数驻扎在了抚顺城内。那抚顺将军府,只怕如今正住着爱新觉罗家人吧。

    想来命运也真是奇妙,四十年前,努,尔哈赤在这抚顺将军府上为俘虏的时候,只怕未曾会想到,四十年后的今天,他建立了大金,并且一举拿下了抚顺。这个辽东再不会有一位李将军,能让他做奴才了;这个将军府,如今也是他的一方领土了;这个从前坚不可摧的大明城池,也被他攻了下来。四十年,在这漫漫华夏历史上,或许也就是那么一页书的故事……

    我蹲坐在地上,身边的妇人怀中抱着啼哭的婴儿,年过古稀的老妪正在咳嗽着。这一夜,所有的抚顺民皆无家可归,只能在金兵的看守下,在这露天之下入眠。有人在滔滔不绝地骂着李永芳,有人在哭天告地求菩萨,希望张承荫的援兵能赶紧来解抚顺之围……我沉默地望着天上的星星。

    此时此刻,同在抚顺的皇太极,或许也在与我仰望着同一片的星空吧?

    ……“晚上在军营里,根本睡不着,就跑到外头看星星,还好现在晚上星星还够多,足够我数一晚上了。”

    “怎么会睡不着?”

    “想你,所以睡不着。我每次把星星数完,心里就想,下次一定带你一起来,让你躺在我腿上,我们一块儿数。”

    ……

    他一定没有想到,我就在这里,这个离他或许只有一街之隔,百米之遥的地方。

    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有多么地想念他。

    四月的辽东,夜里还是带着一丝凉意。我缩紧了身子,抱着双腿,闭上眼想要睡一会儿,或许在梦里还能看一看他的脸……

    我的意识正逐渐模糊,却只觉身子一轻,被人从地上给扛了起来。

    我大惊,“你干什么!”

    “嘘——”他一把捂住我的嘴,作噤声状,我接着清冷的月光,才看清他是李延庚!

    他怎么会在这里?当时在城楼上,李永芳分明下令送走他了,难不成借着战乱之际,又溜了回来?

    “跟我走!”他二话不说,将我放倒在地,然后拉着我穿过拥挤的流民。

    “你想干什么?”

    他可是今天早上在城楼上差点就杀了我的人啊!本能反应,另我一见到他,就开始后怕,试图挣脱他的挟制。

    “如果你还有一点点良知的话,就跟我走!”李延庚眼神里充满了坚毅。

    我不明就里,“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跟我走,便知道了。放心,我不会杀了你。”

    他停滞了一下,而后面容沉痛地说道:“正如你所说,杀了你,只会让整个抚顺城来陪葬!而现在,我需要你——来救这抚顺!”

    我……如何救抚顺?但听他的语气,倒不像是在骗人的。李延庚这个孩子,今年十八岁了,我虽跟他交往不深,但到底是看着他这三年的改变的。他虽然是有些冲动、意气用事,但为人还是十分正直的。这一点我心里十分清楚。此时若不是抚顺出了什么事情,他不会用这种口气来求我。

    就这样,我被李延庚一路连拖带拽地带到了将军府上。

    将军府外是驻守的正黄旗士兵,李延庚拿出一个令牌给那守卫看,便马上放行了。

    我看得目瞪口呆,李延庚条理清晰地解释道:“赵中军的部下打算护送我出城,可那时双方激战正酣,无法开城门,于是我也困在了这抚顺城里。抚顺城陷,父亲……降金后,我便被接到了将军府上。”

    我心脏狂跳,这将军府,眼下可住着努.尔哈赤啊!难道……李延庚想带我去见努.尔哈赤?

    这可万万不行!我急得冷汗狂出,脑子一热,便想要逃跑,于是朝李延庚抓着我的手背上用力一咬。他多半也没预料到我会突然使这一招,吃痛一声,就撒了手。

    我逮住机会,撒腿就跑,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只可惜技不如人,没跑两步,就被李延庚给追上了。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我抬头一看,前头正是一对正蓝旗下的巡逻兵迎面而来。

    该死!领头那将领,居然是代善!

    我正是骑虎难下,左右为难。只好硬着头皮,横竖都是死,眼下就先躲过代善再说。于是我立马转身,乖乖地跟着李延庚进了将军府。

    我一路低着头,幸好此时已是夜深,将军府上大部分的灯火都已经歇了。李延庚怕我再想着逃跑,便用腰带将我二人的手捆在了一起。

    我被带到了将军府李永芳常用来议事的厅堂门口,他按着我的头,让我不得不贴在窗檐上听着里头的谈话。

    “汗王,你可是答应过我,不杀城中妇孺百姓的!”

    是李永芳的声音!里头的人正是李永芳和努.尔哈赤!

    “本汗的确是答应过你,不过——那些汉人冥顽不化,不肯依附我大金,我若是不杀了他们,以儆效尤,难以平众!”

    “他们乃是土生土长的辽东边民,假以时日,让我再去劝劝他们,一定会有所改变的……”

    “你劝了一整日了,可有半个汉人听你的鼓动?本汗也不想妄开杀戒,只是这些刁民,不知变通,怕是不见血不行了!”

    怎么会这样!难道抚顺……还是逃不过屠城的命运吗?

    李延庚哀怨地望着我,低声说道:“抚顺今日一战,已是死伤了近两万的军民了!南门躲过了一劫,可东门却没那么幸运了……凡事不降不依附者,无论军民,皆难逃一死……”

    我脑子轰然炸开,无力地扒着窗檐……

    “今天早上的事情,我不会跟你道歉。”李延庚将我二人手上系的腰带解开,“抚顺失陷已成定局,父亲投金也是事实,我必须接受这一切。救不救抚顺,决定权在你。无论你是汉是匪,若你还有一丁点儿良知,就去阻止这一切!眼下唯一的希望,就是张总兵的援军,在这之前,不能让抚顺再流血了!”

    “如何阻止?”我失魂落魄地叹,“我在城楼上所言,不过是为了解燃眉之急,我根本没那个能耐,左右金兵的决定啊……”

    李延庚却是一脸不信的表情,“你若是个寻常人,那金兵怎么会在城中搜寻了你一整日!”

    “你说什么?”

    “金兵入城后,把所有汉民都驱赶到了城中,把跟你年龄相仿的女子都一个个地排查过去。你若跟我说,他们在找的人不是你,我是绝不会信的!”

    怎么会……到底是谁在找我?努.尔哈赤吗?不对,他应是希望我消失得彻彻底底的才对……会是他吗?难道范文程没有按我所说的传达?难道……他知道我在这抚顺城中?

    “若不是我及时掠走你,恐怕此时他们已排查到南门了。”

    李延庚痛心疾首道:“我不知道你是何许人也,也不知道你有什么办法。总之,抚顺——不能再流血了!”

    我本是一心只想苟活着,但这关系到抚顺所上万百姓的生死!我确实没有李延庚这份大义,但真的要我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无辜的百姓去送死吗?扪心自问,我做不到!哪怕是只有一丝的希望,我都该试一试……

    我打定主意,决心孤注一掷,“我……会尽力而为!但是李延庚,我也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情!”

    “只要能止抚顺之殇,无论什么,我李延庚一定办到!”

    “此事之后,你必须尽快将我送离抚顺!”

    子时,我静候在李延庚的屋内,等待消息。

    我知道皇太极的酒力极佳,二两黄酒根本灌不倒他,唯有使出一些我在现代医学上学会的小伎俩。

    我准备了一壶高粱酒,又往里兑了些度数高低参差不齐的其他酒,还有一杯煮得半干的浓茶,这茶必须是初春最新摘下来的新芽毛尖。我曾经在大学里做过一个关于咖啡,因的课题,里面就探讨过茶叶里咖啡,因含量的高低。其实茶叶的咖啡,因含量要比咖啡豆还高,各类茶种属绿茶毛尖含量最高。酒精加咖啡,因,若是能再加些碳酸饮料,就是我也会分分钟断片。这样一壶“炸弹酒”,再加上这极浓的茶,我不敢保证能让他一杯倒,但是这一壶,绝对能撂倒他。

    我的目的,就是想让他醉,醉得越彻底,越神志不清越好。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安心地去见他……

    这一壶酒下去,他什么都不会记得了,也许明天早上起来,只会觉得今晚的一切,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

    连我远在抚顺,都听闻这个大金的四贝勒嗜酒如命,必先喝酒才能入睡。金兵下午才驻扎将军府,马不停蹄地就给他找来了好几罐上好的女儿红,摆在屋里,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想到这一招,让李延庚将酒掉包。这几年,他该是喝了多少酒,才会有这样的名声在外?我不敢去想,不敢去探知这一切,因为此刻……我必须抛下这些私心来。

    这壶酒……是救下抚顺百姓最后的希望。

    一刻,李延庚匆匆地回到屋中,“他已是半醉了。”

    我深呼吸,点了点头,带上面纱,在这被夜色笼罩的将军府上极速地穿行。我必须保证,不遇到一个故人,安全抵达皇太极所住的屋里。幸好这个将军府我住了三年,每条小道每间厢房我都不能再熟悉了,所以这并非难事。真正难的,是从进屋的那一刻开始的……

    李延庚早已打探了个清楚,这所有的守卫都驻扎在了将军府外,自然是十分安全的,所以他的屋外也未有守卫在。

    我不能久留,不是出于别的考虑,而是害怕我会心软。我只有一刻钟,这一刻钟,我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他阻止努/尔哈赤屠城!

    我轻推开门,里头烛光正旺,这件厢房并不大,只一眼,我便将里头的情形看得一览无余了。也包括……他。

    那个我朝思暮想,不曾有一刻离开过我心里的人,正坐在床榻前的矮桌上,手上正端着酒杯,忙不迭地往口中灌。我一阵心疼,他每日就是这样过活的吗?

    我的步子仿佛有千斤重,他……似乎比从前壮了一些,宽阔的肩膀将身上着的褂衣撑得十分贴合。

    听见了动静,抬头望着我,眼神从我的脸上扫过,却没有一丝诧异,而是淡然地又垂下眼帘去,喃喃道:“你来了……”

    然后就接着一杯一杯地蒙头喝酒,无名指上,是那枚我们起誓的戒指。

    “抚顺的酒,真的比赫图阿拉的还要烈。这还没喝几杯呢,你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