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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那日元春传出谕来,令贾府中诸姐妹并宝钗,宝玉等皆搬进大观园,因史湘云也在,贾老太太又很喜欢她,便让她也搬进去,和姐妹们一块儿住。又有李纨,因一群姑娘并一个宝玉住在园子里,没个说话的主事的人在,贾老太太和王夫人自然是不放心的。王熙凤要掌管家务,又和贾琏年轻夫妻,自然是不可能住到园子里,便定了李纨这个寡嫂到园子里居住,照管这些年轻的弟妹。
再一个宝玉,原说他如今也大了,按时下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矩,按理不当再和姐妹们住在一起。只是贾府这位宝二爷却是素来与众不同,一来是贾老太太溺爱,二来他又是自小在姐妹丛里长大的,若叫他离了这些女孩子们,怕是活也活不下去。元妃虽离家入宫久矣,却还记得这个她最疼爱的弟弟这与众不同的癖好,心里又还把他当孩子看,便也叫他进园子里同住。
贾府诸人素来把他当眼珠子一样看待,又有元妃的旨意,如何会说出半个不字。纵然贾政隐隐觉得似乎有些不大合规矩,然而既是宫中元妃的意思,他又岂敢违逆。便只得叫宝玉来敲打训斥一番也就罢了。
原说湘云早该回家去了,因着这事,便也听从贾老太太的话留了下来。因她是客,贾老太太便叫她先挑住所。湘云还未发话,便听宝玉笑道,“我瞧着秋爽斋便很好。”湘云便笑道,“我又未曾去过,自然你说好便是了。”说着便定下了秋爽斋。
一时探春听了,心里便有些不快,她原心里也喜欢那秋爽斋附近那几株芭蕉梧桐,但听了湘云说要,便也只得作罢。王夫人此时也在一旁,听她们姐妹几个议论房舍,便问宝钗喜欢何处。
宝钗便笑道,“我们当中大嫂子最长,自然请她先选。”湘云听了这话便有些不大自在,但她素与宝钗极好,又有长辈在前,便也不做理论。
独贾老太太也肯为她张目,笑道,“你这孩子,也太过老实了,既是你姨娘疼你,你又是客,先选了又何妨。”
宝钗听贾老太太这样说,便也不好再推让,只选了蘅芜院居住。王夫人见状便笑道,“蘅芜院便是当日娘娘也说好的。”。又问宝玉想在那里住。
宝玉心中早有思量,当下便抢先道“我原就喜欢怡红院,便叫我住那里就极好。”
探春听了便笑道,“我也说那里原也只有你配住。”
宝玉便笑道,“大观园里我原最喜俩处房舍,一是怡红院,二是潇湘馆,可惜林妹妹不能来咱们家住,不然我瞧着潇湘馆最配她。”
这话一出,王夫人脸上笑便僵了僵,随即笑道,“可又胡说了,你表妹有自己家,怎么会住到咱们家来。”
这话虽说的实在,却叫宝钗有些尴尬起来,又是自己亲姨母,便只得装作没有听到,端了茶盏喝茶。
贾老太太纵也乐意见宝钗没脸,但王夫人这话却也波及到了湘云,却并非他所乐见。因而便把话引开,去问李纨。
李纨知道这些姑娘公子们素爱精致美景,香草奇花,对这田园之色却并不热衷,便选了当日元春亦曾赞过的稻香村。
次是迎春,她原就是个万事不理论的性子,又素来不肯与他人争抢,便随意选了一个紫菱洲作居所。
湘云便问探春道,“你想住哪?”
探春便笑道,“我瞧着蓼风轩就很好,夏日可在藕香榭避暑,冬日便在暖香坞避寒。”
湘云听了笑道,“蓼风轩和秋爽斋是极近的,到时候咱两做邻居。”
因栊翠庵已住了妙玉等,凸碧山庄又是个敞厅住不得人,贾老太太便做主让惜春住在了潇湘馆,又道,“四丫头年纪小,三丫头和云儿你们两个做姐姐和他住的近,平日要好生照看妹妹。”
探春湘云听了忙应了。
待诸人在园内安置下来,已到初夏时节,没过几日,因湘云堂兄,史侯府次子婚期将至,史夫人便派人把湘云接了回去。这秋爽斋便再次空置下来,只留了几个洒扫的小丫鬟和看屋子的婆子。
湘云能在大观园里居住,自然也是得了史夫人默许的。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史夫人纵然不曾苛待于她,素日吃穿用度也同史夫人亲生儿女并无二般,然而旁的,却并不肯十分用心了。
便如这亲事,若是没有荣国府贾老夫人若即若离的暗示,史家两位夫人自然是要另为湘云好生相看亲事,究竟湘云父亲单就留下了这么最后一点骨血,若是苛待了,少不得要被人在后头指着脊梁嘲骂。但贾老夫人暗示了一番,道是有意把湘云和宝玉配成一对儿,她们自然也乐的轻松。横竖宝玉也是荣府嫡出,纵然是二房,但湘云如今也不过是侯府的姑娘,而非侯爷的亲生女儿,况且又是亲上加亲,谁也挑不出半点不是来。若是自己千方百计的给她相看亲事,还说不得有什么不到之处被人记恨呢。
更不用说湘云自个本身就和贾府中人十分亲近了,便是她最为信赖的两个丫鬟,一个翠缕,一个翠微,都是贾老太太给的。平日也常赞贾府中诸人,尤其是宝玉,贾老夫人等,两位史夫人见着,也只以为她和宝玉青梅竹马,早定了终身。虽说后头虽又多了一个宝姐姐,即便是王夫人的外甥女,但究竟是商户女,史夫人心里只把她当作投亲靠友的破落户儿,那里想得到王夫人会有弃湘云,而选宝钗的意思呢。
故而在两位史夫人心里,早把湘云看作了未来贾府的媳妇,既是人家家里的媳妇,人家家里做太婆婆的都不计较,自己又何必多事,反正又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因而史夫人平日对湘云便十分放任自流,不然岂有这般放任湘云的道理。只是史夫人心里还是极重规矩的,虽则因故不好对湘云严加管教,但也唯恐湘云把自己亲生的儿女带“坏”了,故而只要湘云在家,家里的几个姑娘便都要被拘在房里做针线,说是女孩儿家要多修习针箅女工,实则是叫他们没工夫一块儿玩耍,免得自己女儿也带偏了。
毕竟,谁的女儿谁疼,有哪一个不希望自己女儿能得一个更好的前程呢。
故而,湘云素日在家,只得埋头于针线之中,连说个闲话的姐妹都没有,自然也就更喜欢在贾府待着。对她而言,有长辈疼爱,有兄姐照料,有姊妹说话的贾府到比叔婶严厉,兄弟疏离,姐妹无言的史家更像是他的家。
因此素日便是贾老太太不接她来,她在史府里也是盼着贾家派人来接她,若在贾家,她自然是也舍不得走的。此番实在因着堂兄娶亲,家中有婚娶大事,她还住在亲戚家自然是不好,便不得不离了去,临走还不忘叮嘱宝玉,宝钗等,“我过去至多半月,那边事一了,你们定要提醒老太太接我过来。”
宝玉素来把她当亲妹妹一般看待,自然满口答应,宝钗便忙教她回去之后好生照顾自己,又对她道,“新人嫁进来便是你二嫂子,你婶母嫡亲的儿媳妇。你在家里和旁的姐妹们说不上话,若是和她打好了关系,你在家里也能略自在些,也不必要她帮衬什么,只要和你多说说话,也省的你在家孤单。”
湘云听了眼圈一红,道,“我知道了,宝姐姐你放心。”心里又觉宝钗是除了贾老太太外最疼她之人,故而自此更亲近了宝钗几分。
不说湘云回家之后又是如何境况,单说贾府,宝玉自搬入大观园中,身边姐妹环绕说笑,丫鬟小意奉承,且无严父训斥,又无功课烦忧,简直如同入了神仙宝镜一般。因有感而发,做了几首杂诗,也不知怎的流传了出去。他虽学问平平,然而在诗词上却稍有几分歪才,故而也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有那一等素爱阿谀奉承的,知道这是荣府公子所作,便抄录出来四处称颂;再一等轻浮子弟又爱那风流词句,便也吟哦赞赏,一时间竟也叫他在京中的这些纨绔子弟里颇有些才名出来了,故而常有那一等人来寻诗觅字求到宝玉头上,也叫他越发得意起来。
谁知宝玉终究是个不爱须眉爱红颜的,这些外务做多了,常与外头那些纨绔膏梁往来寻欢,便也渐渐生了厌弃的心思。这一日正不知为何忽然不自在起来,出了园子又闷闷的,回了园子呢,又不自在。想要找姐妹们玩耍,湘云又不在,宝钗探春并李纨去了王夫人房里说话,独剩迎春和惜春两个,又并不是很贴心的,故而宝玉也无聊了起来。
宝玉这做主子的心里不痛快,他身边服侍的人岂有好的,袭人麝月等百般讨好不成,又不知他心里存着事儿,便只得随他去了。
宝玉离了园子,他身边素有几个得力的小厮,其中一个叫茗烟的素来最知他心意,见状便知道他是无趣了,心里很想讨他欢心。左思右想,因他常与宝玉出去,也结识了不少纨绔子弟家的书童小厮,这些日子以来又频有那一等附庸风雅的上门求诗觅字,倒叫他长了不少见识。因知宝玉素来是被养在贾老太太身边如姑娘一般,又不爱那四书五经,寻常不曾乐意去逛书坊。平日虽读了些诗词歌赋,然而这些书的来源,却也不过要么是家中藏书,要么是采买一同买来充数,或是亲朋好友所赠,因而对外头的闲书杂书一无所知。
因他要讨宝玉欢心,便走去书坊,随意挑了些书坊老板推荐的古今小说,话本,并飞燕,合德等的外传买了许多来,悄悄的给了宝玉来看。
宝玉自小和姐妹们养在一起,那里见过这些杂书,稍翻了了几本便爱若珍宝。茗烟见状又有些害怕,忙叮嘱道,“哥儿万不可拿进园子里去,若叫老太太和老爷夫人知道,我有十条命也不够打的。”
宝玉自然满口答应,只是既得了趣,又如何舍得放在寻常不大出入的外书房里藏着。便悄悄袖了几本入了园子,他又是个少爷,旁人再想不到他也会“私藏”东西,竟也叫他遂了心,把那几本书藏在碧纱橱顶上,自然也就无人发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