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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是在逗人玩么?我可看出来了,十二禤阁那些个人根本不把你当成少阁主,不说怕你,连起码得尊重都没有,你有什么资格多设个三十七宿出来?”
面对即曳的质疑和嘲笑,郦清妍不慌不忙,“在你来前,我已请示过母亲,她同意了。”
即曳顿了一瞬,侧目而视,仍旧怀疑,“指定了我是宿主?”
“当然不是。”觉得一直干巴巴说话的郦清妍有些无聊,伸手从背后的小匣子里取了茶叶,朝立在外间的拾叶招了招手,对方退出去,不一会儿便拎了泡茶的工具进来,一一摆在首座之下,郦清妍离了座位,跪坐在松软的绣墩上,一边说话,一边配茶煮水。
即曳被怅亓磨了几天,功力又正在恢复,浑身疲乏,歪在椅子里半点不想动,横一条手臂在桌上,下巴枕在上面,跟在自己家里一样没个形状,看人沏茶,时不时插话,这个自来熟的境界是郦清妍见过的最高的。
“这也太没诚意了。”即曳撇嘴,老男人做这表情,因为生得一张嫩脸而毫不违和,“你还有备用人选?”
“不是这个意思,是给你提供了别的以供选择。”
即曳要合不合的眼睛瞪大了些,“别的?”
“三十七宿宿主,或者只隶属于我,听令于我的暗卫首领,类似于宁王的二十四暗卫那种,两个选择,你选吧。如果都看不上眼,回京兆府的路出门左拐,走好不送。”
即曳静静看着她,良久没有说话。
郦清妍在一个小巧的玉石制成的石碾中磨着丫头送来的新鲜茶叶,取碾碎的茶叶汁,拌在精细的面粉里,捏出一个个茶绿色的小团,摆在只得巴掌大的竹子屉笼里,就着那炉子上的火,放入不知哪里得来的石槽,隔水蒸起来。即曳这才明白过来这个人居然在会客厅里,借着煮水的空挡,做起佐茶的点心来。
完全没有厨房的腌脏,过程干净清雅,如同在古筝上演奏,实在赏心悦目。
即曳的指尖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敲着,像在给郦清妍的表演伴奏,也表明了他的确有在思考郦清妍的提议。
沉默持续到点心出笼,郦清妍托着深色梨花木托盘端到桌上,上面搁了一笼竹屉点心,一双银筷,一个方形无盖黄玉杯盛着半盏只浮了一片叶子的淡绿色茶水。
“今夜心情甚好,性质突发做起这个。不过已有许久不做了,不知味道是否还和以前一样,尝尝看?”
即曳听见周围无论明处暗处都洋溢着咽口水的声音,优越感油然而生,喜滋滋拿起筷子,故意放缓动作,将软软的糕点送到嘴边咬了一口,慢慢嚼着,眼睛顿时瞪大了,一口就把剩下的吞了下去,把竹屉递出来,“再来一个。”
郦清妍笑着回到炉子边,“这个不能多吃,一个就够了,吃多了不克化,晚上得积着难受的。”
周围咽口水的声音更响了。即曳想说没事我肚子好得很再吃一百个也没有问题,往四周瞧了瞧,这个屋子应该藏了不下七个暗卫,是不是郦清妍的人他不知道,不过以他的洞察能力居然一个人的身影都发现不了,说明对方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于是突然生出恶劣的趣味,“你若天天做给我吃,我就答应你的所有条件。”
郦清妍只是笑,并不理他,转身招弄香进来,“这个得热乎乎的吃才好,你去请殿下过来吃吧。旁的人就别喊了,我做不过来,白白看着眼馋。”
弄香诶了一声,笑着退了出去。
郦清妍这才看向即曳,“能得我亲手做的吃食的人,都会给出等价的交换。连殿下都不能日日吃到,你也别想。”
即曳咂咂嘴,“我方才吃了,但什么也没有为你做。”
“你可以思考到殿下过来的前一刻,再给不了回复,自然会有人收拾你。”郦清妍碾茶叶的手停了一下,“哦对了,殿下的脚程是很快的。”
“你啊……”即曳摇头,起身走到郦清妍对面蹲下来,平视她,“我本来就是为了收你做徒弟而来,至于你说的另外两个,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玩一玩又有何妨?”凑近一些,“别装了,身为少阁主,手底下的人却不听话,你的无奈我理解。你想要类似二十四暗卫的组织,虽然不能保证能凑齐那么多个高手,却也是整得出来的。”
答应的这么爽快彻底,郦清妍不确信地回望他。
即曳低低笑起来,“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进皇城?这里可是我仇家的云集之地,郦清妍啊郦清妍,为了你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你该怎么谢我?”退回去时扣住她的脉门,“你有全天下人都会羡慕的百毒不侵的体质,我不把本事教给你,还能在别处找到更合适的人选?后继无人,那么多秘法都失传也太可惜了。”郦清妍看着他切了一回自己的脉,对方不住点头,一脸果然没找错人的欣慰,然后听他又说,“答应这些都无妨,还有别的要求也无妨,我只有一个条件。”
郦清正襟危坐,“什么条件?”
即曳松开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炉子里拿了一块点心,边吃边说,“你听过寒石异族吗?”
“她没听过。”一声闷雷自门口响起。
即曳被开水泼了一身般跳起来,嘴里还含了半口糕,“高手来了我先走了下次再聊再见!”也不敢走正门,从后窗溜了出去。郦清妍觉着功力还没恢复到全盛状态的他,在激怒了趴在屋外的暗卫后出去,肯定会被揍的很惨。
栖月走进来,满脸阴沉,大刀阔斧地坐在郦清妍对面,抱着胳膊,目光要把人钉出一个洞来。
郦清妍把和即曳一样的一份东西搁在栖月面前,“我让你过来是品尝美食,不是生气的。”
“挡不住你总做些让我生气的事情出来。”
“我以后还要见更多的人,你岂不是除了生气,抽不出空来干别的了?”
栖月觉得郦清妍这种执着简直有些不可理喻,多次让她收手,全部充耳不闻,反而变本加厉,自己就住在隔壁,从来都是自己巴巴的跑过来,这个人一次也没有主动过,满脑子都是她那些破事。亏自己今晚看到弄香过去叫他,高兴的以最快的速度换了一套衣裳,飞奔过来,结果却看到她和一个男人坐的那么近,大半夜的,孤男寡女,她真是半点不避讳!
简直越想越气,“你有我了,还不够吗?”
“我不想做一只关在名为栖月笼子里的鸟。”
栖月更气,“你想要暗卫,我把二十四暗卫给你就是。你想要钱,宁王府地宫里全是黄金,够你用十辈子。你想要地位,只要跟在我身边,还有谁敢小看你?”
“都是你的,我拿过来,有什么意思?”
栖月手中的杯子快要被捏碎,“我就没见过像你这般不知好歹的女人,也从没见过有谁像你般贪心。”
郦清妍为他斟茶,“是人都是贪心的,只看贪的是什么而已。月就没有渴求之物么?若月有,当知我心。”
“原来你也是有心的?”
郦清妍伸出一只手按在他胸口,“我的心,有一半在你这儿呐。”
栖月浑身一震。
郦清妍感受着手下起伏跳动的生命,看着栖月的眼睛,“月的呢,在哪儿?”
梦是光与影的交替变换,一切都朦胧不清,却又那么触手可及,感同身受。
“上葳蕤而防露兮,下泠泠而来风……母后,您的名字,葳蕤二字,是从楚辞中来的么?”
“母后的父亲没有小曒这般文采斐然,母后出生时,多宝阁上不知何故掉了一本书下来,父亲去捡,恰好看见这个词,便叫了这个名字。”
“哦……”膝上趴着的孩子用嫩声深沉地答了一句,小脸皱起来,“那小曒的名字也是这样起的么?”
绝艳女子忍不住笑出声,“小曒出生前,已经连着下了整整一个月的雨,你一落地,天便放晴了,日光照耀,繁盛至极。曒,白日放光。孩子,你便是光明……”
光影滑动,小小的团子长大了些,仍旧绕着女人的腿,“母后,哥哥去了何处?”
“他去学会如何变得强大,回来就能保护小曒了。”
“也能保护母后吗?”
“对,也能保护保护母后无伤无痛。”
再一转眼已是俊郎少年,跪在巨大的灵柩前,女人给他端了一杯水来,看他喝下,然后浑身脱力却神智清醒地仰倒在地上。女人就跪在他身边,紧紧握着他的手,满脸泪水。
“是母后无能,斗不过那些容不下女人当权的男人,但小曒不一样,你是正统皇帝,由你继位,再不会有非议。”
少年用力反握女人的手,挤出来的力量却微不可计。他吃力开口,“母后……不要……”
“小曒会成为好皇帝,好君主的对不对?会完成母后的遗志,建立一个安乐盛世对不对?小曒这样善良,月儿若不能护好你的善良和小小的永安,母后该怎么办?”柔软的手掌遮住他的眼睛,“母后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对不起……”
温热的血喷在脸上,涓涓不断,将他整个泡进了一个粘稠浓腥的血潭,一个沉重的身体跌在他怀里,手掌固执地按在他眼睛上。他连她流血的伤口在哪里都看不到。
“对不起……不要看,不要很,母后爱你……”
声音微弱下去,体温微弱下去,眼前只有一片严实的黑暗,没有尽头。
弱小的永安在一旁嚎啕大哭,怀里的人却再无半点反应。二哥在哪里,太医在哪里,随便哪个人都行,快来救一救母后!
别死,求您,不要抛下我们,孩儿求您……
文德殿里,栖月把圣旨扔到御案上,“你疯了!”
“对,我早就疯了,是殷天启带头逼死的母后,我给他这个死法,难道算不得仁至义尽?他该被千刀万剐!”
“灭人九族也算仁至义尽?你心里还有什么算得上残忍!别忘了你不再是孩子,你是帝王,是一国之君,不能容你再这般任性!”
“什么皇位,什么千秋伟业,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想要母后活着,我只想要母后而已……”
栖月叹着气,坐到哭成一团的少年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背,“就算你把所有大臣都杀尽,母后也再回不来的。”
“不,我杀他们,是因为他们该死。”少年青涩纯净的脸逐渐变化,暴虐慢慢爬上眼睑,眸底埋进一片名为杀戮的泥沼,吞没着他的灵魂。“他们都该死。”
慕容曒睁开眼睛,摸了摸眼角,没有湿润,原来这种梦做的多了,也是会麻木的,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身旁有困倦至极而眠的呼吸声,沉睡中尤带着微弱泣音。慕容曒侧脸过去看,见庄梦玲缩在大床的一角,蜷缩着裹在被子里,脸上还有未干的泪。他坐起来一点,撑着手臂附身看她,被衾之下是未着寸缕的身子,羊脂玉般的肌肤生生为他掐出一层叠一层的痕迹,圆润的肩膀露出来,上面有一个深深的齿痕,颜色红艳到似乎在往外淌血。
手指抚上那处痕迹,缓缓滑过锁骨,大掌在她细长的脖颈上流连,仿佛是最亲密的恋人之间的爱抚,然后手掌骤然收拢,带着无法克制的愤怒和滔天的恨意,欲将那纤细的脖颈掐断才算完。
仇人的女儿也是仇人,都该承受一遍自己经历过的痛苦,都该去死。
庄梦玲顿时醒了,还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狂烈的窒息感铺天盖地而来。心脏疯狂地鼓动,血液从头冷到脚,身子内里如同塞进一块冰,为人堵住了出口,外边的暖意进不来,里头的寒冷出不去。扼颈的手一分分收紧,带着明显的杀意,庄梦玲半张了嘴,已经吸不进气息,一只手无力搭上颈间的手背,眼前泛上朦胧,白色光团一片片炸开,眼前所见都成了无法看清的虚幻。
双眼的凝视渐渐涣散,原本饱满湿润的嘴唇变成青紫色,庄梦玲的身体早已失了反抗的力道,开始不受控制地细细抽搐,光裸的肌肤一点点颤抖,无力合上。
搭着的手臂轻轻滑落下去,慕容曒蓦地松开手指,身下的人眼睛紧闭,沉静如同安眠,却没有呼吸。
宁静的黑暗只持续了须臾,庄梦玲睁开双眼,伏身呛咳起来。咳声在空寂的寝殿显得苍白又绝望,好像要咳出五脏六腑才肯甘心。
“疯子。”庄梦玲蜷缩进床角,紧紧抱成一团,被子胡乱搭在身上,长发蓬乱,面色青白,眼下淤痕浓如墨迹,状如女鬼。
慕容曒倒回柔软的被衾,几乎要陷进去。庄梦玲听他阴测测地笑着,“朕和你,究竟谁看着更像疯子。”
庄梦玲不去理他,翻身下去捡了散落在地上的衣裳披着,掩住身上几处风光,不甚有力地走到桌边,取了杯子,慢慢吞了几口冰凉的茶水,喉间火辣的痛感消退了些,身子却越发冷了,任殿内终日温暖如春,依旧暖不了她分毫。
慕容曒翻成脸朝外侧躺的姿势,精壮的手臂支着脑袋,默默看了她半晌,突然道,“过来。”
庄梦玲转身漠然地看着他。
“还早,过来陪朕再睡会儿。”
庄梦玲又站了一会儿,慕容曒倒也不生气,耐心等着。庄梦玲却往反方向走开,打开巨大的衣橱,取出一套干净的寝衣,在慕容曒灼灼的目光里面无表情地穿上,用一条缎带将散乱的发扎起来,这才走回床边,就着床沿边空出来的那块地方躺下,虽说睡在同一张榻上,却能离多远离多远。被子都在慕容曒身上盖着,她不敢也不会去扯来自己盖,干躺了一会儿,发现这样冷的睡不着,刚要起身去柜橱中拿被子,被慕容曒一把捞进怀中,铺盖兜头罩下,是让人心悸不安的暖意。
头底下枕着那人的胳膊,颈窝边是那人的额头,胸口压着沉重的手臂,那人似乎真的睡着了。庄梦玲木然地看着虚空,心底什么感觉都没有。
夜里不敢再睡,怕再次从恐怖的窒息中惊醒,再体验一次濒临死亡的恐惧感,庄梦玲睁着眼睛直到慕容曒起身去上朝,才松了一口气,翻身成自己喜欢的姿势,赖在床上睡到日上三竿。嫔妃有早上为皇帝更衣梳洗的任务,庄梦玲一次也没做过,慕容曒自有可心人伺候,她才懒得多碰他一下。
如同一条鱼般懒洋洋地在狼藉一片的大床上翻了个身,犹豫现在起还是过会儿再起的当口,宫女小步跑进来跪在床前,“娘娘快起吧,皇后娘娘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