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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过,他感到自己脸上的伤疤裂开了,粘稠的血液沿着伤痕的轨迹流淌到下颔,再不断滴落到地上。
他看着满脸得意的罪魁祸首,嘴角微微翘起。
“我想看看你的凶器,英小侍。”
少年似是没想到他能如此淡定,面上有些慌了。他本以为这个懦弱的宫人会和之前一样忍气吞声,这样的话自己正好再奚落他一番。可是现在……
“什么凶器?本君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自己丑脸上的伤口裂了就怪别人,真是品行不端!”
“英小侍,得罪了。”
话音刚落,徐意山一把抓住他的双手!
因为自觉为这点小事用上武功太过高调,而且钳住少年手腕的时候也发现此人并不会武功,所以徐意山只打算用点巧劲制服这个英小侍——
只见他迅速将少年纤细的手腕掰过半圈,使手掌向上,同时掐住他脆弱的经脉,令少年不得不放松拳头,一根银针应声而落!
徐意山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拾起银针,在毫无还手之力的英小侍脸上一划,一道细长的红线出现在了英小侍光洁白皙的脸上,从右额角直到左嘴角,几乎将他的整张脸分割成了两半。
“啊——救命!我的脸——”
少年颤抖着双手摸上自己的脸,见到鲜血,一边尖叫一边大哭了起来,和之前盛气凌人的样子完全是天壤之别。
这一切都发生在几息之间,只有少数几个人看清楚了到底发生了何事,大部分人都只是呆看着,直到听见刺耳的尖叫才意识到出事了。
“快叫太医!”一直站在英小侍身后的蓝衣少年一脸紧张地扶住摇摇欲坠的少年,冲其他人大吼道,这时其他人才反应了过来,急急忙忙开始行动起来。
“我去太医院,你们别让凶手跑了,快按住他!”一个站得稍靠后的高个青年说完这话,就像一阵风一样跑远了,身后还跟着个同样身手敏捷的小太监。
徐意山根本就没想跑,他只是表情淡漠地看着一切,任人反剪住自己的双手。
蓝衣小侍本想扶英小侍进屋里躺着,但后者显是已经恐惧得崩溃了,两腿打颤,动也不能动,面上血泪交融,加之表情扭曲,模样甚陋。而蓝衣少年虽然行动极热切,拉着英小侍到石桌前,按着肩膀让他坐下,但眼神却始终带着一抹讥诮。
太医很快就到了福煦宫。这次来的是传闻中的太医院里资历最浅的陆远涯陆大人和一名少年医官。
“陆大人……”高个子的青年小侍立在一旁,还想继续添油加醋地阐述事情缘由。
陆太医只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先去打盆清水吧,还需要干净的毛巾。”
少年医官接过水和毛巾,在陆太医的吩咐下将英小侍的脸做了简单的清洁。
陆远涯让英小侍把脸转到阳光下,他仔细地凝视着脸上那锋如发丝的伤口,暗自感叹划伤此脸的那人下手时必定极为果断,手法也极好,所以伤口才没有一丁点的弯曲和抖动。
英小侍还是止不住地呜咽,眼泪从眼眶中滚了出来,“我要叫他死!”
“泪中带咸,只会加剧伤口的疼痛。”陆太医的声音沉稳低沉,极具安抚力,英小侍闻言果然平复了许多,仰着脸不敢再哭。
徐意山面无表情地看着一直哭哭啼啼的英小侍,和正在为他包扎的陆太医。这个陆太医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岁左右,很年轻,正是医道刚有所成的年纪。可就是这样一位年轻大夫,却在医治英小侍的时候,似有所察地往自己这边看了几次,问了旁人两句之后,又瞥了自己一眼。
徐意山只是希望那位大人看完英小侍之后,千万不要来管自己,他实在不想在此时,在此地,前功尽弃。
可是陆远涯还是朝他走了过来:“这位小侍也受伤了,坐到这边让我看一看。”
旁边几个小侍见状不满,似要劝阻,陆太医却凝视着徐意山的脸,随口道,“难道你们想让掌刑司的判官大人看到这幅模样?丛华殿的侍人一个二个满脸是血地跪地哭诉?整洁、风度是身为君侍的准则,陆某也有权责维护宫廷的脸面和尊严的。”
徐意山不知道他这句话到底是说给那些小侍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竟是封死了自己拒绝他的所有理由。眼看着陆远涯贴近过来,徐意山不禁捏紧了拳头。
陆远涯看得极其仔细,一分一秒都让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此人会发现自己这张脸的秘密吗?
陆太医在观察徐意山的同时,徐意山也在观察着他。这个男人穿着藏青色的湘水锦官袍,身上有一种沉静的气质。他的眼角微微下垂,眼神里透露出让人信任的感觉。而薄唇上的一截小胡子,更为这张英俊文雅的脸庞添上了更一番风味。
若说司秋是汇集了男人明艳和魅惑的特质,那么此人即是汇聚了男子的刚性与沉稳。
可是此时的陆大人却只能令徐意山感到紧张。他凝视着陆远涯的眼睛,想要看透他的想法,但无奈后者根本就不愿再多看自己一眼。
“这位小侍脸上的伤要轻一些。似乎是伤疤被利器划破而导致的出血。但是新伤加旧伤,请恕陆某无力了。青药,你来替他包扎。”
刚说完,陆太医就又去看英小侍的情况了,只留下叫青药的少年医官帮徐意山处理伤口。
简单处理完伤势之后,徐意山被一堆人围拥着押到了宫里西南方向的掌刑司。
掌刑司即是这后宫中专门为量刑和处罚君侍设立的部门。一般来说,情节不太严重的事件都由掌刑官直接判罚了,最后将处罚结果呈给呈给皇帝和皇侍过目即可。而若是重要事件或者是有较高位分的君侍参与其中,则一般需要皇帝和皇侍亲自定夺了。
在掌刑主判官颜大人看来,这次的事件不过又是君侍之间的争风吃醋罢了,只是伤到了君侍最重要的脸这一点上,可能还是需要参考一下洛帝和冷皇侍的意见,于是他派人将此事报告给了冷皇侍。
“这缝衣针就是你行凶的凶器吗?”颜大人年纪也不大,三四十岁左右,于历任掌刑司主判官中算非常年轻的了,在这个位置也刚坐不久。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颜大人努力把眉头挤成“川”字型皱纹,以彰显自己的威严。
徐意山淡淡道:“是英小侍用此针伤我在先,我只是以牙还牙。”
“胡说!”颜大人一拍桌子,桌上的毛笔都被这一下拍得跳了起来,“所有人证物证都指向你蓄意行凶,还敢抵赖!宫里边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多了去了,你是以为本官不敢用刑罚治你吗?”
徐意山看着四面墙上挂满了的各式各样的刑具,面无表情。他小时候见过的钳子和皮鞭的数量和种类可比这里的多了去了。至于棺材——他早就伸进去一条腿了。
但见得多也不意味着就要积极尝试。他还不想用这种方式来怀念这些令他刻骨铭心的儿时玩具。
他将早就想好的说辞搬了出来:“禀告大人,我没有胡说。英小侍用银针划伤我的时候,丛华殿门口是有侍卫在的。他们有看到事情的完整经过。”
“洪侍卫,你去将今日在丛华殿当值的侍卫都带过来。顾侍人,如果等会查出你在说谎的话,可是要罪加一等的!”
徐意山心知当时有两个侍卫和一个暗卫都在附近,所以才动了要整治一下那个英小侍的心思。如果他当时不还手,那今后将他当软柿子捏的小侍还要多,一个一个接着来,到时候应付起来更加麻烦。而且一般这种君侍之间的小矛盾,作为侍卫是不会插手的,最多在有生命危险时候才会出手。
而无论是他还是英小侍,当时的动作一看就是冲着脸去的。只是那英小侍伤他的时候距离太近,速度太快,他如果出手挡的话必定会暴露更多,所以才任那少年划伤自己。
跪着等待的时间总是很漫长的。徐意山观察完了刑具就开始看主判官,看完了主判官就看作笔录的官员,看完了所有官员再看侍卫们,等全都看了一遍,那洪侍卫和丛华殿的侍卫都还没有到。
不过,意想不到的是,他倒是把传闻中的冷皇侍给等来了。
冷皇侍一跨入到这略显幽暗的刑房里来,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感觉这房间瞬间亮堂了许多——
他穿着一样式极简单的纯白色沛水锦束腰长袍,乌发在头顶束成髻,却只用一根乌木簪子固定住。脚上是一双同样没有一丝花纹的,纤尘不染的白靴,走起路来衣袂飘飘,仿佛是在腾云驾雾,不似在人间。
这一身天底下最简洁的装束,在他身上看起来却显得如此与众不同,好像也只有他才能将白色穿得这么极致。
这人的脸也绝不似凡人,雕刻得过于精致完美。远看的时候只觉俊美,并不特别出挑,但近了就会发现其眉目极其动人,不同于司秋贵侍勾魂动魄的美艳,他是淡而清雅的。
如果非要用一句话形容此人,那就是:洁如山上雪,静若天中月。如果皎月上真的居住有神祗,大致就是这副模样了罢。
徐意山只得在心底感叹洛帝真是目光如炬,也真真是太有福气了。
“就是不知道这看起来如谪仙般的冷皇侍在床上究竟是何种风情。”他心想。而在场的其他人似乎是见惯了,倒无他这般惊讶,他也只好匆匆看了几眼便低下了头。
下人们赶紧张罗伺候冷皇侍坐下——这位大人一向是独自来此处,不带贴身宫人或者太监的。
“你们进行到哪里了?”男人启唇,音若碎玉,气犹拨筝。
“回冷皇侍大人,顾小侍咬定是英小侍伤他在先。故下官打算找当时目睹此事的证人,已派人去了。”
“证人?是小侍吗?”
“是在丛华殿当值的侍卫。之前有几个主动作证的小侍都一口咬定是顾小侍先动的手,但是顾小侍……”
“我明白了。”冷皇侍颔首。
不久丛华殿的侍卫就被带来了,果如徐意山所料,侍卫无意插手君侍之间的争端,只是将所见情状如实复述了一遍。
“那这么说,是……咳咳。”颜大人正欲发话,忽然想起旁边还有冷皇侍在,应当让这位大人先发表意见。
冷皇侍抬手,“大人请,本君先听听你的看法。”
“是。”颜大人低眉垂眼地应答,转即目瞪腔圆,喝道:“这么说,原来是英小侍先动的手?你们之前为何对本官撒谎!”
其余侍人你望我,我望你,都不敢多嘴。
颜大人重重一拍界方,指着一个矮小娇弱的侍人,道:“你说!”
那侍人一吓,颤抖道:“我不知道!”
“你说!”
“小的、小的不知……”另一名小侍支支吾吾道。
“方才还一个二个咬定是顾小侍不对在先,现在怎么?”
“大人,”蓝衣少年突然站了出来,“启禀大人,当时事情发生太快,许多侍人只看到顾小侍伤害了英小侍,还望大人不要怪罪君侍们。”
侍人们见有人大着胆子说话,都点头称是,“是啊,没看得很清啊!”“听英小侍尖叫才注意到的……”“也是听其他侍人说……”皆对蓝衣少年流露出感激之色。
徐意山看了眼蓝衣少年:这个人心思可不简单。既与英小侍走得那般近,此刻又为君侍们辩解,言语间的暗示里更落实了英氏诽谤自己的名头,想那英氏平日里多半也不得人心,若他此时在场,见没人为他说话,定会气得晕过去罢。
颜大人问:“你是何人?”
蓝衣少年不卑不亢,“丛华殿小侍明宇杉。”
“明小侍,你说小侍们没看清当时情状,那么你看见的是什么呢?”冷皇侍开口问道。
“我看见了……”明宇杉顿了顿,复坚定道:“我看见是英小侍藏针在手,要报复顾小侍,将其脸庞划伤,好借口说是他脸伤自己裂开。顾小侍气愤不过,捡起英小侍作案的凶器,也将其划伤了。”
冷皇侍看了他半晌,道:“这么说来,此事其实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纠纷?那英小侍为何要伤害刚来丛华殿的顾小侍?”
“我也不太清楚个中缘由,只是据实禀报,不敢有半句虚言。”
“好,你退下吧。顾小侍,你与英小侍之间有过仇怨吗?”
徐意山摇头道:“我此前并不认识英小侍,不过……方才入宫之际,英小侍似乎对我不太满意,他说……”
冷皇侍脸上带了一丝温和的笑意:“他说什么?你只管如实讲来,不用顾忌。”
徐意山心里冷笑了一下,开口道:“英小侍当着众小侍的面,对我说‘想不到你竟长得如此丑陋,难道是陛下偶尔想换换口味,看看脸上有疤的丑人和我们有什么不同?’”
他故意略去了“你究竟是如何成为皇上近年来唯一临幸的宫人的”这一句话。这可是在洛帝最心爱的阿君面前,他不想对洛帝那一晚的“临幸”再多作描述。只是如此一来,这句话强调的就是英小侍对自己无端的妒恨。
英小侍随后被传唤而来,他捂着脸庞,狠狠剜了徐意山一眼,欲向冷皇侍哭诉自己的委屈。
只见冷皇侍面带寒霜,责问道;“英小侍,你可还记得自己在丛华殿门口的一言一行?你是否说过对陛下不敬的话?”
英小侍哪里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他瞟了明宇杉一眼想弄清情形,却见后者根本没有理会他。只得结结巴巴道:“大、大人何出此言?是顾小侍干的!他……”
“跪下!”冷皇侍厉声道。
英小侍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还不忘辩解道,“冷皇侍大人!您可千万别轻信顾小侍的谗言!他意图不轨,暗藏凶器……”
“闭嘴!”
“他们都看见了!”英小侍恨恨道。
“本君让你闭嘴!你可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无才无德,枉为君侍!你如果再胡搅蛮缠,本君看这福煦宫也容不下你了!”
英小侍伏在地上颤抖不已——徐意山知道自己胜了。
英小侍竟然能将这宫里性子最温柔宽让的冷皇侍都惹得色改,颜大人在旁边都看愣了,一副全然不知如何处置的迷茫样子。
过了一会,冷皇侍平复下来,全然无刚才的厉色,转而清淡地说:“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过是侍人相争,也都没讨得好了。尔等君侍要谨记,在宫中定要心存善念,低调为人,否则伤人一千,自损八百,只会把自己给栽进去。都明白了吗?”
“诺。”小侍们垂手答道。
“英小侍蓄意伤人在先,禁足一个月,好生反省,无论任何情况都不得出房。顾小侍,你也要牢记,以后遇到此种事情,应当先禀报上头定夺,而非出手反击。你禁足三天即可,记得好生在房内养伤。以后再有类似事件发生,本君定不轻饶!”
“诺。”徐意山没想到这次判得比自己预料的还要轻。之前在戚太皇侍的寿宴上,冷皇侍也轻判了他和慕清迤的“罪行“。书上都说君子常有仁爱之心,如果不是做戏的话,这冷皇侍真算得上是君子了。
徐意山心里暗暗有些钦佩这位冷皇侍,却不料今日这一切却是后事之祸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