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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顾小侍,陛下今日点的是你,你这就随咱家走吧。”
小范高兴得一蹦三尺高,满脸通红地抓着他家主子的衣带,“主子,我就说是您吧!我能跟着您简直是太有福气啦!”
徐意山愣了片刻,“邱公公,您确定没有记错人么?”
“怎么会,”邱公公只当他是乐傻了,耐心解释道:“白纸黑字写着栖雁院顾小侍,咱家定不会弄错的。”
“好……那就劳烦邱公公了。”
徐意山带着一脸骄傲的小范,也加入了跟在邱公公身后的众人中。前来看热闹的小侍们都自觉退后了几步,让徐意山他们走在最前面。
“喂,这个顾小侍是不是就是前段时间刚来那个?把英小侍的脸弄伤那个?”
“好像就是他,真有心机!明明才去侍寝过,这下又要去了,也不知道他给陛下灌了什么*药……”
“我看定是他床技过人!也不知道司秋贵侍会不会吃他的醋!”汪小侍酸溜溜地说。
“主子,他们这样说你,你都不生气吗?”小范的脸上再也维持不住得意的笑容,反而头越垂越低,却也不敢替自家主子还嘴:自己只是个宫人,哪里敢出言教训皇上的小侍。
徐意山瞟了自己的贴身宫人一眼,“生什么气?你只管高兴就行了。你笑得越开心,他们脸上的表情就越狰狞。”
“也不知道这洛帝有什么好的,值得你们这样嫉妒他?”明宇杉在人群中低声说了一句,听到的人都不由得心中一惊,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徐意山没想到这明小侍竟会帮自己说话。这人那天被自己整得那样惨,按理说应该找自己报仇才对啊!
他不由得回头看去,明小侍一身亮蓝色锦袍在人群里也算出挑,一眼就能看见。明宇杉见徐意山回头,对着后者露出了一个他自认为很有魅力的猥琐笑容。
徐意山面无表情地接住那猥琐一笑,转头继续往前走。路过北面的甜橘院时,熊小侍带着关小侍也跑了出来,对着徐意山激动地挥手,而关小侍则是绞着衣角,一脸担忧。他对着这两人点点头,眨眼之间,甜橘院墙上伸出的密叶枝桠和零星夏花都已是在他身后。
走下几步台阶,一顶茜色绘细莲花的两人抬软轿正静静地等待着他们。两个抬轿的小太监都垂首站在阶下,见邱公公将人领过来了,其中一个小太监打起缀着金黄色流苏的轿帘,伸手要扶“顾小侍”上轿。
虽然自己肯定不会柔弱到连轿子都上不去,但估计这也是后宫的规矩,徐意山只能将手放到那小太监臂上,由那太监护着坐进轿子里。
“轿起——”邱公公长声宣布。小范欢天喜地地跟上轿子,而其余看热闹的众人则都各自散去了。丛华殿门口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几只画眉鸟儿见人都走了,便从梁上扑腾着飞下,用纤小的喙衔啄着地上的杂物。
扫地宫人用扫帚赶着地上的鸟儿,嘴里嘟囔道:“真是热闹。只是热闹之后又该冷清了罢。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新人却终都要变旧人……”
在殿门口巡逻的侍卫刚好听到他这一句,不禁笑道:“这又关你何事?”
“是不关我什么事,”扫地宫人拍了拍沾灰的浅绿色宫人服,“我等着熬到二十五岁,就出宫回家养老啦!”
侍卫却笑了,“等你熬过这几年,面上手上都糙了,谁还会要你?用不用我帮你扫扫地,减轻一下你的负担?”
扫地宫人面上一红,粗声说了句“多管闲事”,便拖着长长的扫帚走远了。几片干枯的落叶从那扫帚上脱了下来,又被多事的雀鸟儿衔着往无尽的天际飞去。
徐意山坐在轿子里,看着内里的轿饰出神。这软轿里面也是茜色的,轿顶的莲华彩绘中央镶了一颗夜明珠,将四周照得通亮。两个抬轿的小太监步伐相当稳健,他坐在软垫上都不觉得摇晃,只是小窗的帘子总是半掀半合,泄露了一线窗外的风景。
他索性挑起帘子向外看去。蓝天清澈无云,衬着朱红的宫墙,雪白的地砖,美得那样纯粹而辽阔。轿子转过一面面高大宫墙,路过一座座巍峨宫殿,他看见了如冰雪堆砌的雪璋宫,建在高高露台上的碧泱宫,拥有最多亭台楼阁的宁祥宫,最后到了气势如虹的天子之所在:乾阳宫。
一进乾阳宫,这里的景色给人最明显的感觉就是厚重、大气。一砖一瓦,一廊一柱,都似上天劈裁而成,既精美又干脆利落。前花园里的各类珍奇名花竟相争艳,彩蝶翩飞,雀鸟如织。一个不知是人工还是天然形成的巨大的碧绿湖泊便藏在这些花木中间,湖心有亭,亭梁上垂下透明的绡纱帐,随风轻轻飞舞。
乾阳宫内的太监们看见软轿来了,都停下步伐好奇地向里边张望,徐意山将帘子放下一点,挡住了自己的脸。过了前花园,再绕过皇上休息的静安殿和几条回廊,就到了召见君侍的泰怡殿。
还是一个小太监将他扶下轿子,之后两个小太监便将轿子抬到殿门的宫灯旁边。小范也只能跟到这里了,仅由邱公公领着他上台阶,入正殿。
正殿里整整齐齐地站着一排小太监,身高竟都还差不多。见邱公公和徐意山到了,都上前一步,垂首道:“恭迎顾小侍。”
因为徐意山的位分还未到妃侍,所以下人们见了他都不需要下跪,只需低头即可。而他上次还是以宫人的身份来的,这些小太监连头都不用低,甚至都没怎么理他。
“仅仅是从宫人到小侍,态度就有了这么明显的不同,那若是到更高的位置呢?怪不得人人都想往上爬。”他不由得感叹。还好他倒还并不在意这些,也就没有想要向上的心思了。
“顾小侍,这就到东暖阁了,一会陛下就该来了。等都结束了,咱家再来接您。”
“有劳邱公公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邱公公赶紧摆手,“顾宫人不需要如此,咱家忠心为皇上做事,皇上也信任咱家,咱家哪里还要多求这些身外之物。”
徐意山收回握着银子的手,看着邱公公满脸的笑褶,微微挑起了眉峰。
东暖阁里照旧候着那三个宫人,包括钟子茗。钟子茗一见是他,眼里露出了一丝畏惧,却假装平静地对另外两个宫人说道:“还是我一个人伺候顾小侍就行了……你们两个在这里等着。”
两个宫人脸上都写明了不解,可都没多说什么,任钟子茗和徐意山往温泉房去了。
“您一个人洗吧,我……我转过去,绝对不会偷看的。”钟子茗赶紧道。
徐意山脱光衣服,快速游了一圈便起身上岸,还是穿回了自己的衣服。他一边用手指梳弄着湿发,一边问道:“你家乡的父侍身体可还康健?”
钟子茗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他……他还好。”
“嗯,那就好。”徐意山看他的反应,以为是房诚的威胁奏效了:此人果然已经被他们控制了。
“我们走吧。”徐意山拍了拍钟子茗的肩膀。后者腿一软,差点就要站不住,最后还是挺了过去——只是走路都在打颤。
回到东暖阁,在徐意山的默许下,三个宫人都很有眼色地退下了。徐意山拿出上次的那本策论集,翻到父亲当年写的那篇文章,惊讶地发现那上面多了好几个红圈。被圈出的都是类似“酷刑”,“严吏”,“政改”这样的词语。
他觉得这几个词配上鲜红的颜色简直称得上是触目惊心,眼前不由得闪过儿时常去的阴森的牢房里见到的画面:垂死的囚犯,炙热的烙铁,冰冷的皮鞭,还有畏畏缩缩地站在一边,吓得哭泣的自己……
手上一松,书本应声而落,同时一声尖利的声音响起:
“皇上驾到——”
徐意山赶忙将书捡起,胡乱塞回书架上,跪好等着男人进来——只有妃侍位分以上的君侍才不用向这人屈膝。
“参加陛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双明黄色绣腾龙并祥云的锦靴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平身。”
他刚一起身,眼神就不由得被眼前的景象吸引:洛帝今日竟穿着龙袍!
这是一身华丽到极致的绣五爪金龙纹样明黄色沛水锦束腰长袍,龙袍的下摆斜织着翻浪与水脚,而上衣的领子则直扣到身着之人的喉结上方,只在边缘露出一点洁白的里衣。高束的雪白衬着他坚毅的下颔和淡色的薄唇,整个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既高贵又禁欲——这是徐意山内心的第一反应。
这还是徐意山第一次见洛帝穿成这样,任心里再排斥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他见这人头上也戴着与龙袍相配的金丝编织的冠冕,却丝毫不显得俗气,反而将一头乌发衬得如同墨玉。剑眉如画,眸似深海,再加上猿臂蜂腰,脊背挺直,九五之尊的气势被这身明黄的龙袍凸显到了极致。如果穿着这身龙袍站在议政殿的最高处……
衣冠禽兽——这是他经过思考后得出的最后结论。
洛帝就这么站着任他看了半天,也不说话,一双漆黑的眸子直直地盯着“顾小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