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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帝垂眼看了一眼自己手的位置,挑唇笑道:“不做什么,朕只是想告诉你孩子是从何处生出来的。”
徐意山道:“臣下已通晓人事,不需要皇上教。”说着,他手上用力,想把男人不安分的爪子从自己身上除去。
“你通晓人事?朕从未临幸过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皇上,您还记得我当上小侍其实是戚太皇侍授意的吗?他身边那个黄公公,在我第一次来您的乾阳宫之前教会了我很多。”
“但你还是处子之身吧?”按理说送进宫参加大选的少年都是处子,洛帝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问。
徐意山毫不犹豫地点头,脑海中却浮现那次他不幸被人下了药,和十五在树林里……因为神志不清的关系,他只记得当时的他们浑身是血,没有多大的痛苦,亦没有任何的快乐。他早就不是处子了,只不过让他改变的人从没想过要和他在一起。
洛帝看他点头,心里竟有几分高兴。这种感觉就像是偶然间发现了一块蒙尘多年的璞玉一样,而更妙的是这块玉居然是完好无缺的。
徐意山感到贴在自己身上的手有松动的迹象,可还没等他喘口气,那只手居然强行翻了个面,从侧边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第一反应当然是想挣脱,但他觉得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反抗也没多大意义,所以只是略微动了动手指以示不适。
“你在怕什么?”洛帝盯着他的眼睛,“你是朕的人,朕摸你又如何?更何况你服用过束意丸,无论朕摸你哪里,你都不会有反应的。”
“皇上说的不错,我是不会有反应。其实我怕的不是这个,而是您对我的戏弄。我的出身并不算好,走到今天这一步全是因时运和贵人之助,没有半分是出于陛下对我的喜爱。我虽然感恩于陛下和戚太皇侍,但仍希望能活得有尊严些。”
“你何曾在意过‘尊严’这两个字?你从前受尽侮辱的时候,被人百般欺负的时候,甚至是主动勾引朕之时,为何从没想到过你的自尊?现在突然提起这个,无非是仗着朕对你多了几分宽容,便想得寸进尺。”洛帝因不豫而皱起了双眉,但随后他的眼中浮起了一些让人看不明的东西,就像是一汪冰冷的寒泉里升起了少许热雾:
“倘若……朕其实不是在戏弄你呢?”
洛帝之前从未认真感受过顾思书的手心,才发现后者的掌间十分粗糙,应该是在各处当宫人时做多了粗活所致;还有一些因持剑形成的手茧,好似沟壑间凸起的小山包,摸起来非常不舒服。可是向来不愿意受丝毫委屈的他,握着这样的一只手却不愿意放开。他似乎有些想要描摹其上的纹路,仔细地作一幅丑陋却不会变老的画,也许用他一生的时间。
“就算不是戏弄,臣下也只适合做棋子。更何况我如今卧病在床,经不起折腾了。”
“你的手是朕摸过的最差劲的一只手,”洛帝道,“就像你的人一样,你的手上写着你曾经不堪的经历。朕有时候既厌恶你,又觉得你很有意思,就像此刻朕摸着你的手的感觉。其实你是不是棋子都没有关系,因为既然你做了君侍,朕就是你的丈夫。可是你又不是正室,地位低下,所以你从头到尾只有义务,没有权力。”
徐意山没想到洛帝居然会自称是自己的“丈夫”,而男人说的那句“只有义务,没有权力”则深深地刺痛了他。他将眼中的不甘一点点藏好,才出声问道:“那么我可以等伤好之后再履行义务吗?”
“当然,”洛帝笑道,“不过你要用什么来交换可以安静养伤的这段时间呢?和朕谈条件都必须有所付出。”
“我告诉你司秋陷害冷皇侍的全过程。他曾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都可以原原本本地复述给陛下听。如有半句谎言,臣下愿随时血溅泰怡殿。”
洛帝轻哼一声,将手指使劲塞进他的指缝间,形成十指相握的姿势:“你说便是了,你的血还不值得染红朕这乾阳宫的地毯。”
听他说完整件事的经过之后,洛帝道:“你的说法和朕之前了解到的有很大出入。据朕所知,司秋并没有亲自出手,他的人也没有到过碧泱宫,因此朕怀疑是有人做了他的帮凶……”
“所以皇上就怀疑我吗?”徐意山露出一副很受伤的表情,“能帮司秋做事的人太多了,我肯定不是最合适的一个。宫里很多人都知道,我同他有些私怨。”
洛帝放开他的手,“朕既然找上你,必定是有依据的。虽然也有可能是查案的人陷害你,但你和此事也脱不了干系。如果你说出司秋是从谁的手上得到害人的药粉的,或许朕可以不再追究你的过失。”
徐意山的眼前一下子闪过陆太医那张自信满满的脸。其实他一直不明白像陆远涯这样的庸医怎么可能会制出能让人患上荨麻疹的药粉,也许是有特别的天赋吧。
“我不知道。”他停顿了一会才说:“司秋此人我并不十分了解,只知道善恶有报,就算一切已经尘归尘,土归土,作过的孽也会报应到后人身上。”
徐意山心想,徐父曾经做过的孽已经报应在他自己和亲弟的身上了。戚太皇侍做过的坏事绝不比其他人少,那么洛帝也该受到相应的报应。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如果说父债子偿这条路就像是在堆砌一座坟茔,那么他就是加快坟墓堆成的一掊沙土。
洛帝以为他只是在说司秋会得到报应,对他的看法又有了改变:“朕倒是不知道原来你还有些人性。既然你说你未参与此事,朕姑且就信你一次。若是日后被朕发现你撒谎或者还有谋害阿君的心思,那就不是死这么简单了。”
“谢皇上,”徐意山闭了闭眼,“还有最后一件事,求皇上成全。”
“你说。”
“既然臣下这几个月都不能离开乾阳宫,皇上能否允许我的贴身宫人小范来这里照顾我?我不太习惯被太监伺候。”
“不准。朕的人会看着你用膳和服药,监督你不许乱跑,这样你的伤才能快些好。如果换个人,恐怕就管不住你了。”
徐意山心下凉了半截:他想让小范过来就是为了能多些自由,偷偷溜去找淮王的人。既然洛帝不准,看来只能另想他法。
过了几日,他正迷迷糊糊地躺床上休息,忽然感到有人在摸他的脸,虽然动作十分温柔,但是掌心粗糙,指尖冰冷。等他看清了是谁以后,本想要阻拦的手却像黏在了床板上一样,无法抬起分毫。
“思书,皇上准了我来看你。”慕清迤自觉地将手收回来,举起膝上的食盒,“你看,这是我亲手给你做的酥山,虽比不上御厨做的好吃,但毕竟是我的一番心意,你有空就吃些吧。”
徐意山虽然看不见食盒里的情形,但脑海里已经有了白色小山状的酥淋在晶莹剔透的冰上的样子,轻轻咽了口唾沫,颔首道:“谢谢你。可是皇上怎么会允许你来看我?”
“这都是多亏了你呀,”慕清迤笑道:“是不是你在皇上面前提起了我?他上次召我来的时候,对我温柔了许多,我甚至觉得他是喜欢我的。我将他服侍得开心了,他就答应让我来看你了。”
“这样……皇上除了冷皇侍之外很少临幸其他人……”也许是平躺着的关系,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总觉得有口气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
慕清迤对他眨眨眼,“趁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不如让我喂你吃酥山吧?”他将食盒打开,从里面冒出的白气模糊了他的神色。
徐意山被这股大热天里得来不易的凉气诱惑到了,他像幼年时第一次吃酥山一样既害怕又期待。小时候他每次吃酥山都得偷偷摸摸的,因为家里人不许他吃凉的东西,而今他害怕却不是因为同样的原因。
慕清迤将堆得高高的酥山端出来,用调羹在顶端挖了一小勺,递到他嘴边。他见徐意山乖乖张嘴吃了,紧张得声音都有些抖:“好吃吗?”
徐意山面色淡然地看着眼前雪山状的酥山,微笑着道:“好吃,比我孩童时偷吃过的任何一种都要美味。”
慕清迤脸上一下子绽放出了极好看的笑容,“既然这样,我就喂你吃完吧!”
“你不吃点?”
“不,不用了。”慕清迤的目光有些退缩,“我那里还有很多呢,而且我不喜欢吃甜食。”
“那你喜欢吃什么?”
“我喜欢我父侍做的清蒸鱼。有一次他带我去江上垂钓,绿水青山间只有我们的那艘乌篷船,迎着蒙蒙细雨,随波而行。父侍钓到鱼之后就带回家做给我吃,小小的房间里全是鱼的香味儿,而偌大的宅子里好像只有我和他两个人,再没有那些吵吵嚷嚷的嫡庶之争和下人的们白眼……”
“但自从当上了君侍,就再也无法回家乡了,除非是死。”徐意山平静道。
“是啊,只有死了才能魂归故里,再品尝一次父侍做的清蒸鱼。我曾经以为世间有一种感情能替代亲情,也有一个人能像父侍一样护我一辈子,但是那个人已经过世了。”
“他死了?”
“嗯。”慕清迤不敢看他,戳着盘子里的酥山道:“死了很久了。”
徐意山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同样已经去世的十五,安慰他道:“不要想着会有人永远保护你,人活着只能靠自己。”
“没错,”慕清迤面色一凛,“思书,这酥山都快化了,你再多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