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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水郡,岩溪县。
时近夏末,淮王府内各处张灯结彩,就连碧湖的湖心亭的横梁上都给缠上了红绸,挂上几盏大红灯笼。红色的绸花与灯笼在夏风中轻轻摇曳,倒是比湖中轻轻点头的粉荷更能吸引人的注意。然而,就在王府内处处都显露出一派喜庆之象的时候,后院的其中一间屋子却显得有些冷清,甚至从门扉中透露出丝丝寒意。那间屋子的门梁上不仅没有任何喜庆的装饰,还终日房门紧闭,鲜少有人问津。
“你终于醒了……竟然比我预料的整整迟了三天。”
躺在床上的人略微动了动眼珠子,朝上方看了看,又闭上了眼睛。他的指尖和喉结都在很明显地移动着,像是努力在适应着什么。
“别担心,你并没有死。而且,为了保存好你的躯体,屋子里到处都摆放着冰盆。除此之外,还有内服及外用的草药在帮助你的发肤及五脏六腑保持原样。”
床上的人睁大了眼睛,随后微微点了点头。守在床边的人扶他坐了起来,又递给了他水喝。喝完水之后,床上的人掐了掐自己的手臂,终于开口说话了——
“我居然……又‘死’了一次。”
“徐公子,从今以后你就自由了。”梓安伸手将他手中的空茶杯取走,“这次殿下他费劲心思将你救出皇宫,应该不会再让你回去了。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再也不会有人勉强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了。”
“可我并不想离开皇宫。”徐意山皱起了眉头,“他如此自作主张,我是不会对他心存感激的。虽然我很高兴我还活在这世上,但洛帝一日不死,我便一日不能安睡。”
“你这又是何苦?你的所有心愿,殿下还有我们其他人都会代替你达成。”
“不,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徐意山握紧了手指,“还有宫里其他伤害过我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对了,淮王……是如何将我救出皇宫的?”
梓安摇头道:“这你就要去问殿下本人,或者去问孟公子才能知道了。”
“那王爷现在人在何处?”
“殿下前几天将你带回王府后就又出门了,我也不清楚他去了何处。不过,他两日后肯定会回来。”
“多谢了。”徐意山朝他拱手,然后掀开身上的薄被,在他的帮助下起身下了床。
“是谁要在王府中办喜事?”徐意山刚一出房门,就发现了王府中有着不寻常的喜庆气氛。不仅有小厮端着东西到处忙来忙去,府中似乎还多了些他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梓安看了看他的脸色,笑着说:“是十五要和孟公子成亲了,就在两天后。”
徐意山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他回头静静地看着这位淮王的贴身侍人,神色如常地问:“王爷不是不准亲信之间交往过密的么?怎么还能成亲了?”
“其实是殿下要和孟公子成亲了,不过是用‘十五’这个身份而已。毕竟以殿下本来的身份,是不可能随便与人成亲的。”
“这倒有点意思。”徐意山发自内心地笑了。他沉默片刻,对梓安说:“一会儿我出去散散心,你不必跟着我,也不用告诉王府里的其他人。”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徐意山先是洗漱沐浴了一番,又练了会儿字,之后便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衣服。他几乎是将整个箱箧都倒了过来,才翻到了以前接受训练时穿过的一套紫色纱衣。他毫不犹豫地将这他平日里绝对不会穿的衣服穿好,然后又找出一段葛布,将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与小指包起来。当然,他是先将两根手指彻底弯曲向手心后才包起来的,这样看起来就和手指断了之后包扎起来的没什么两样。最后,他戴上黑纱斗笠,将双手都藏在宽袖中,再带上短匕和几块碎银,就光明正大地出门了。
出了王府,徐意山先是找路人打听了一下岩溪县城中如今最有名的勾栏院在哪里,然后便向这传闻中美人如云的“留梦楼”走去。
“这位公子,您今天怕是来得太早了吧?”
徐意山摇摇头,然后将出门前写好的卖身契塞进老鸨手里。老鸨看完卖身契后,用充满怀疑的语气说:“惊鸿,你将斗笠拿下来给我看看。”
徐意山这才想起自己好像比孟惊鸿稍微高一些,便微微驼着背,将面上覆着的黑纱掀了起来。老鸨见了他的容貌后,先是惊呆了片刻,然后便笑得连眼睛都没了。
“惊鸿,你怎么不说话?依我看,你要是早入了咱们这行,如今楼里的头牌就是你了。如何,你还有其他什么要求没?”
徐意山抬起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摇了摇头。老鸨叹了口气,遗憾道:“太可惜了!以你的模样,要是会唱曲儿的话,不知道该多受欢迎。算了,我让人拿纸和笔给你,你以后就写字吧!”
徐意山将自己的要求都写在纸上,再将身上所有的碎银子都递给了老鸨。老鸨犹豫片刻,说:“你说你之前干过这行,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你的花名?按道理说,就算你是个哑巴,也早该闻名天下了。”
他没有回答老鸨的问题,而是又写了一段话递给老鸨。老鸨看了以后,说:“人越傻越好,钱越多越好……这说的不就是方大公子吗?那可是个挥金如土的主,而且基本上天天都会来楼里待会儿。你要是想见他,我今晚就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徐意山重重地点头,又写了一句话:我这几天先卖艺,过几天再卖身。
老鸨咧着嘴带着他穿过前楼中间的舞台往二楼走,引得楼上不少刚刚起床的小倌探出头来看他,却只见到一个头戴斗笠的紫衫男子。徐意山一边上楼一边想,要是淮王用他那王爷的身份和孟惊鸿成亲也就罢了,偏偏要用“十五”这个身份,这就让他有些不爽了。不过他也懒得去阻止这门亲事,只是想给那两个人添点堵而已。若是这次真能添堵成功,他便趁乱溜走,一个人偷偷摸摸地跑回都城去。
不久,夜幕降临。夜色中的留梦楼上水红灯笼高挂,大门前车马如织,前楼内歌舞升平,调笑声不绝于耳。然而后楼之中却鲜有人声,就算偶有丝竹之声传来,也给人一种清淡高雅之感,就好像此处并非是勾栏院一般。
“惊鸿,你可真是多才多艺啊!你看你手都受伤了,居然还要求弹琴。”老鸨说着将楼里最贵的古琴放到他面前,“那你一会儿先给方公子弹弹琴,然后再……”
徐意山颔首,试着拨弄了几下琴弦,不料琴弦一下子被他“不小心”弄断了一根。他朝老鸨微微一笑,埋首写道:
请见谅,太久未弹过琴了,弄坏琴的钱我以后慢慢来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