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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回和赵博对坐在勤政殿里,相顾无言。
有宫女送上新泡的茶水,两个人却谁都不看一眼。
一旁坐着的金灿灿格外地小心翼翼,垂着头,端起桌上的茶,放到唇边轻轻地抿了一口。
这时,鹤清音带着殷雨十九自门外进来,这种诡异的气氛才暂时中止。
殷雨十九挑了把靠外些的椅子坐下,鹤清音也挨着他落座。
赵回抚抚右手虎口上的一小节伤疤,面沉如水:“安排的如何了?”
殷雨十九自怀中掏出一本账册,翻了翻前面的几页,便搁在了一旁的桌上:“这本子上写着的都是些能摆在明面儿上的事,暗卫这次的任务,大抵是失败了。”
一旁沉默着的赵博顿了顿,开口道:“这不像是安国公府能有的的手段,安国公已经年迈,世子安行远…若背后真的是他,此人深不可测。”
殷雨十九轻轻摇头,转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像是在思考些什么:“安行远此人是有些本事,但若说能给小金手下交出的暗七摆上一道,他还差了些。”
鹤清音屈起手指,用指节在桌子上敲打了几下,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征求意见:“若说谁有意去费这个周折,有这个野心,我能想到的,不过是赵简一个。可他远在南疆,又是如何把控京里的?”
坐在首位的赵回挪了挪手臂,调整出一个舒服些的姿势:“不必费心去想这些,先去淮安郡查一查,看看这安国公府到底是个什么角色。若只是他一府贪心倒也罢了,要是牵扯上了别人,那便留不得了。至于赵简,我上次不杀他,便是防着有今天。”
听见这话,殷雨十九才露出些笑意来:“皇上可是在他身上留了些什么?”
赵回没有否认,只是道:“依旧不可大意,他身在南疆,多有奇人异士。总要留个后手才好,还得劳烦殷老着人去仔细地查查。”
殷雨十九颔首,应下了:“这是自然的,老奴谨遵太上皇命。只是这差事,还得要小金从旁协助我才是。另外——南下的日子,可是要推迟?”
赵回的眉罕见地纠结在一起,语气沉重:“只暂且搁后两日,给阿忆一个休养的时段便可,迟则生变。朕陪着阿忆一路慢行,让清音带着如懿先走一步,提前安排考虑。”
鹤清音顿了顿,还是说出了心中的顾虑:“公主在南边住过些日子,还是小有名气,云阁主那边也是个问题。官员得了身份线报,自然会慎上加慎。”
赵博知道赵曦的底细身世,自然知道父皇心中是个什么想法,当下就开口道:“无碍,云阁主只会是助力。他们若在你这儿加了小心,日后对父皇的提防,就会小一些。能查则查,若是查不到,还要委屈鹤兄伪装出一副刚愎自用的样子来。”
殷雨十九却是不赞同:“老奴倒是觉得,鹤军师只管来明的,先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若是一开始便能挖出些什么自然是最好,若是那些人藏得严密,也能助长他们的懈怠之心。既是选择了走明路,便干脆把这条线走到底。太上皇去了,再布暗线也不迟。”
赵回沉吟片刻,算是同意了殷雨十九的说法:“先按这个方向考虑,到时候还是要随机应变。南部的盐业是个烂摊子,谈得上是积重难返,没有一步到位的法子。如今之计,还是走一步看一步稳妥些。”
这番话有理有据,并没有人再有异议。
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别有用心的人,肖想自己不该得的东西。
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
这几个字下埋藏了多少枯骨,怕是任谁也数不尽、道不明的。
权力和高位对人的吸引,人对其的向往,生生不息。
*永无止境,只会愈发的面目可憎。若非巨变,不可能沉底,也难能转好。
不碰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落泪。
问一句值得与否,恐怕多数人会沉默。
为了一己私利忘天下人于脑后,置声名于不理。
戕害同僚,撼动国祚,也在所不惜。
只关乎愿不愿意。
“一将功成万骨枯。”
立难,破难,守也难。
在座的不是出色的臣子,便是合格的君王,都明白自己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这些事无关于风花雪月,自有其残酷的一面。
再往深处想想,一个人站在什么位置,有什么样的际遇,都绝非偶然。
能扛得起社稷之重,心中又自有其轻软一面,才会让天下女子都趋之若鹜。
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之所以迷人,也是凭了这反差给人的加倍满足。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作风,就显得更加的难能可贵。
各人都有各人的缘法,惟愿人人都能如此幸运,找得到自己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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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忆靠在迎枕上,思绪飘的很远。
以前觉得缥缈的事情突然发生了,总让人觉得十分不真实。
连清晨一直想要吃的辣子鸡球,方才吃在了口里,也觉得索然无味了。
门外传来通报声,是赵回来了。
卫忆抬起头看向他,显得有些迷茫:“怎么回来了,不是说有要事安排?”
赵回揉揉眉心,不想在她面前露出担忧之色,扯出一抹笑来:“没什么大事,只是场例行的会见,讨论了些不寻常的事罢了。”
卫忆沉默了半晌,还是发问道:“子睿…你为什么不开心?”
赵回愣了愣,走到她榻边坐下:“我哪里有不开心,嗯?”
卫忆垂下眼睛,有些委屈:“我又不是傻子,你的心情何时又能瞒过我了。”
赵回想去捉她的手,却捉了个空。
他摇摇头,也不过分勉强:“只是国事而已,阿忆何必担忧?”
卫忆猛地抬起头来,显得有些激动:“国事?你就不能寻个好些的借口么?”
赵回叹了口气,侧身将人搂在怀里:“知我者阿忆,能看出我有心事。我并非是不开心,我只是担心你,担心你的身子。”
卫忆心中的低落并没有减少半分:“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赵回犹豫了片刻,忽然放低身子,与她对视:“我没有不欢迎他,真的,我只是担心你。你身子弱,而且——”
“而且年纪大了,是不是?你就是嫌我老了。”
卫忆的眼泪说来就来,眼眶通红通红的,像只受伤了的小兔子。
赵回看得心疼不已,连忙将人搂在怀里:“你该是知道我是如何,都不会嫌弃你的。你生博儿的时候那么辛苦,我却只能在殿外候着,那时我便什么心思都没有了。上官太医说你伤了身子,不易受孕了,我将此事瞒下,不敢告诉你,怕你多心,可我反倒是松了口气的。前些年王太医告假,恰好是擅此域的上官太医来替你请平安脉,发觉你身子不似以前的寒凉,有了生育的机会。这么多年,我虽也想要个女儿,可是有了博儿有了你,心思也就慢慢淡了,你才一直是我心里最重要的那个。自那以后,我便时时注意,不过分与你行那事。谁能料到阴差阳错的,事事都凑在一起,你竟误会了我,与我冷战了许久。去年你我和好如初,我便有些不受控,不过依旧是注意着的。我从太医那儿支了些药来,也有着意服用,为的就是不再让你经这一遭。我时时提防,却不想还会有疏漏。我不是不欢迎我们的孩子,我只是担心你。你之于我,要比儿孙重要得多。”
赵回言辞恳切,卫忆脸色稍霁。
只是孕妇的情绪实在不稳,一时半会儿是收不住的。
见卫忆还没有停止哭泣,赵回实在没法子了,只能放出屡试不爽的大招来。
以吻治泪,以口封口。
这对现在的赵回来说,绝对是种折磨。
碰得到摸得到却吃不到的滋味,自然是不好受的。
卫忆今日动了胎气,并不全因为是赵玉。
晨间,一头雾水被抓包的上官太医一来到宜春宫,看见虚弱地躺在榻上的太后娘娘,把过脉后便开始吹胡子瞪眼。
赵回刚进殿,就被正在气头上的老爷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先是明褒实讽了一番他的“英明神武”、“身强体壮”,又拉着他普及了一番什么肾水亏虚,精骨不足的害处,接着对他明确地表示了强烈的谴责。
这上官太医算是赵回亲母的外祖一脉,不单单只是辈分高,还是妇孺儿童的病域上的一把好手。
只是老头子这脾气,实在是差了些。
直来直去,管你是什么身份。
若不是柴莹之前有孕,赵韬又虚弱些,早已告老还乡只时不时出些义诊的老爷子,哪是那么好留下的?
再加上现在自家妻子有了身子,赵回有求于他,哪敢说一句不是,被骂得是心服口服,只有点头应和的份。
从那一刻起,赵回已然预见到,今后的几个月是会何等的难熬了。
赵回品尝着爱人软软甜甜的唇瓣,觉得自己实在是可叹可悲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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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殿的气氛已然和缓,青阳宫的两人却觉得凝重。
赵玉与卫锦面对面站着,却好像隔了千山万水。
卫锦痴痴地看着赵玉,上前一步,喊她的名字,想去牵她的手:“阿玉。”
赵玉却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他伸来的手臂,冷淡道:“卫将军请自重。”
这话实在伤人,饶是卫锦早有准备,心也不由地一颤:“阿玉...\”
赵玉挑起眉毛,转身就要离开:“自然卫将军不愿离开我的寝殿,那便我走又如何?”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何况是卫锦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
饶是卫锦再爱她敬她,也被她激出了脾气。
卫锦脚下一动,不甚温柔地就将她的腕子攥在了手里。
赵玉试图挣开他,却实在是不能,立时冷笑道:“卫将军这一身好功夫,竟藏了这许久?”
卫锦被她气得七窍生烟,不经思考,便将人强行搂在怀里,把那张吐不出好话的嘴,堵了个严严实实。
赵玉哪里是好相与的,能忍受被他如此轻薄?
不过片刻后,卫锦便被她打地退后几步,弯腰捂住了胸口。
待他缓了过来,抬起脸来,直直地望进赵玉眼里:“阿玉,你真的非要如此不可么。”
赵玉心下发冷,只想离开他左右,找个无人的地方独自静静,疗好自己的情伤。
她狠下心来,重重地点头:“卫将军,我从未说过说过心悦于你,还请你适可而止。”
言语是最利锐的锋刃,能轻易扎进人最柔软的部分。
卫锦在原地呆立了一会儿,忽然仰天大笑起来,头也不回地向门外走去。
“既如此,臣便告退了,公主日后还请好自为之。”
两人背对背的那一刻,胸中的苦涩是同样的。
仿佛下一刻,就要被绝望冲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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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锦行至门外,不自觉地便又走到了桂园。
他靠着一棵桂树坐在地上,望着漪涟河中的河水,满目痛色。
他的自尊告诉他,不该再纠缠了。
可他的心告诉他,如何都不能离开。
已过了正午时分,河风带着寒意,吹进了人的心底。
被这冷风一激,卫锦便有些后悔了,他不该在冲动之下离开她身边的。
这般行径,配不上称爱她入骨。
不过如果这样是她要的结局,他又怎么舍得不给呢。
就这样远远地看着她,也好。
抱着曾经的那些回忆,守着这朵镜中花,守着这个水中月。
带那些美好的念想过活,也算是不枉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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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麝青灿两个一直在赵玉寝殿外值守,自然目睹了卫锦离开的一幕。
两人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色,青麝便朝着卫锦离去的方向追去了。
卫锦早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却依旧一动不动,定定地看着河面。
青麝想了想,绕到大树的另一侧坐下,并不与他打照面:“卫将军为何又同公主起了冲突,生了不愉快?”
卫锦眼神微动,却沉默不语。
青麝久久得不到回应,只好硬着头皮,自顾自地说下去:“公主心中是有将军的,只要将军耐心些,总能守得云开。”
这话卫锦自然是不信,他自嘲地笑笑,试图让语气变得平淡些:“青麝姑娘不必安慰我了,我心里有数。”
见他如此固执,青麝的心里好似有成千上万只脱了缰的野马狂奔而过,恨不得替他治治蠢病:“这么说,卫将军能懂得姑娘家的心思了?”
卫锦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只是迫切需要找个能说说话的人,谈谈心中苦闷,于是如实道:“不懂,我只能懂得公主的心思。”
青麝摇摇头,十分肯定:“将军不懂公主的心思。公主的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说句大不敬的话,公主她——有些自卑了,觉得配不上将军。”
又是久久的沉默,青麝看不见卫锦的表情,一时也不敢多话。
好在卫锦虽然迟钝,却并非真傻。
“此话当真?”
青麝没有回答他,反问道:“你爱公主吗?”
对待这个问题,卫锦哪会犹豫,当下便斩钉截铁地给出了答案:“我对公主的爱意没有尽头,年年岁岁、春春秋秋,都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