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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潜躺在床上睡不着。
今晚没有月亮,房间里一片漆黑。就在这片漆黑中,苏潜睁着眼睛直视着这扑面而来的黑暗。这黑暗,像是一群张牙舞爪肆意妄为的敌人,悄悄地包围苏潜,没有动作,只是包围这他。苏潜并不恐惧,也不害怕,他只是有些无措有些迷茫——这种没有对手的战争,最可怕。
上一次出现这种感觉是他高考之后。
高考之后,填报志愿之前,不再有堆积如山的课业,不需要贪黑起早地背书,每天想要睡到什么时候就可以睡到什么时候,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如此过了三天,没有人觉得有任何异常。首先发现的是从外地出差回来的苏济善,他一回到家就发现,原本朝气蓬勃的小儿子,竟变得萎靡不振暮气沉沉。苏济善没有发脾气,而是把他叫到书房谈了一下午。
没人知道那天下午这对父子都谈了些什么,不过从第二天开始,苏潜又恢复了他从前的作息规律,一改原来的颓废有了些生气勃勃的样子,真正的风华正茂,恰少年时。
那几天的反常,不过是因为苏潜找不到了前进的方向,他不知道出路在哪里。
苏潜的外祖父莫士是本地有名的黑老大,虽然已经金盆洗手,在江湖依然有着不可小觑的力量与地位地位。他的母亲继承了外祖父的“江湖”,用了差不多二十年的时间改组成为现在的莫氏集团,然后等到大哥大学毕业,立刻将集团交给他,她自己做一个自在快乐的家庭主妇。
至于他的父亲,恐怕是这个家中最大的另类。
如果说母亲的出身是黑色的,那父亲就是白色的。苏潜的父亲苏济善出身河北保定高阳苏氏,就是那个“苏氏族谱,谱苏氏之族也。苏氏出于高阳,而蔓延于天下。”的高阳苏氏,如果你不知道高阳苏氏,那么请百度苏洵、苏轼、苏辙父子三人中的任何一个。
苏潜的祖父祖母也是近代有名的教授学者,出身书香门第的父亲在一次偶然机会下认识了母亲,自此坠入爱河。开明的祖父母并没有像小说中写的那样棒打鸳鸯,他们认为只要儿女幸福就好。
苏济善和莫笛女士婚后第二年就有了大儿子苏漠。苏漠长大后就接管了莫氏企业,而自己老妈当了甩手掌柜,每天卿卿我我,致力于闪瞎苏漠和苏潜的狗眼,以便自己能早日抱上孙子。
因着这些,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苏潜有些无措有些迷茫——他是跟大哥一样学商科好,还是跟着老爸搞学术研究好?至于外祖父说的那些重建什么什么的,现在是法制社会,还是别做梦了。
那天,父亲跟他聊了一整下午,什么都没问,就是随便聊聊,从文学聊到理科,从莫笛女士正在家研究着做手工皂聊到苏漠苏潜小时候做的手工玩具,又从手工说到两人前年兴起夜晚观星,结果双双风寒冻感冒的事。
之后的两天,苏潜早出晚归,等到后来填报大学志愿的时候,出乎所有人意料地选择了公安大学的法医学专业。
从那以后,苏潜觉得有了方向有了目标,那种无措感很久都没有出现过。工作这么久也遇到过不少棘手的案子,可是这种无措无力感,却是这么多年第二次感受到。
苏潜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好像眼睛睁着就睡着了。在晨光中醒来的苏潜对着天花板发呆了半分钟,然后起床洗漱,准备投入到新一天的工作中。
苏潜一手握着电动剃须刀,一边开了免提放在茶几上,很快电话接通,检验科的方静的声音从话筒中传出来,因为外扬的关系,声音有些失真。
“血液分析已经出来了。你们从地砖缝里提取到的血痕的dna和受害人是一致的,至于地毯上的那份,”方静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喝水,“来自一个男性dna。”
苏潜胸口一跳,立刻关了电动剃须刀问:“dna库里有吗?”
方静:“有。”
苏潜高兴地差点跳起来,“那还等什么,赶紧让邢队长抓人呀!”一想到案子这么快就破了,苏潜不能不兴奋。
方静:“谁告诉你是凶手了?那个dna来自一个男性,名字叫许蔚然。许蔚然你知道吧?就是那个……”
“知道。我知道了。”苏潜打断方静的话,“谢谢你方警官,我一会儿就到局里了,再见。”说完不等方静有所回应就径直挂了电话。
苏潜垂着头收好剃须刀,整理好台面走出卫生间。刚刚听到dna结果时翘起的嘴角,不知何时已经落了下来。
本来打算叫上隔壁两个人一起走的苏潜,因为这通电话心情有些烦躁,所以出门之后径直进了电梯,眼睛看都没看一眼隔壁的门。苏潜为什么会烦躁?他的理由是:没找到凶手——他是不会承认因为“许蔚然”这个名字而烦躁的,虽然事实就是这样。
苏潜空着肚子生了一路的闷气,开进市局大门的时候也没有减速,直直朝着停车场开去,在距离停车场前灌木丛不到一米的地方才踩下刹车,车子堪堪在灌木丛前停下来。
涂然手里拿着一个煎饼果子从大门口进来,看到苏潜从车上下来就冲他招招手打招呼,苏潜却看也不看径直走进了办公楼。涂然咬一口煎饼果子看着背影莫名其妙:一大早上谁招惹他啦?
涂然跟在苏潜身后上楼进了办公室,他的背包挂在衣架上,人却不在办公室。涂然把最后一口煎饼果子塞进嘴,拿起挂在墙上的毛巾去打水擦桌子,等他端着水盆回来后发现苏潜已经回来了,正坐在他自己座位上吃煎饼果子。
涂然瞅了瞅自己空了的办公桌,在看看苏潜阴沉的快要下雨的脸色,涂然决定今天不跟他计较,却在心底的小本本里多记上一笔:x月xx日,煎饼果子一个。
等涂然把办公室里三张桌子一个柜子都擦干净,苏潜的煎饼果子也吃完了,恰好内线电话响起来,邢队长催他俩上去开会了。
苏潜和涂然一人拿一个本子一支笔,关上门去了三楼的会议室。
会议室的门一推开,苏潜就看到了宋浅,还坐在上次的位子,她的旁边是高姐和一个中年男子,那中年男子坐在高姐旁边,一脸沧桑神情冷漠。这人应该就是宋浅提到的高姐的爱人了。
这时跟在苏潜身后的涂然越过他,走进会议室,对着有过一面之缘的宋浅微微点头,找了位子坐下来。
门一打开的时候,宋浅就转头看了过来,正好和苏潜的视线相对,她张张嘴话还没等说出来,涂然就进来了,她只好暂时放下。
邢队长看看手表马上要到会议时间,就站了起来再次表示对吕薇甜遭遇的同情,“谢谢你们的配合,你们放心,我们会尽全力破案,还死者一个公道。”
宋浅听了这话知道他们大概要工作了,就站起来准备离开。邢队长引着他们走出会议室,经过苏潜身边的时候不忘捎上他,“苏潜!来,和我一起送宋小姐他们离开。”说完快走几步走到前面和高姐的爱人并排走在一起,剩下扶着高姐的宋浅跟在后面,由苏潜相陪。
经过一夜,高姐已经不再哭了,可是还不如继续哭呢,至少会用哭来表达悲伤的情绪。现在的高姐,整个人呆呆的,眼睛发直目光无神,如同痴傻一般。
宋浅扶着她和苏潜并排走,一边告诉她小心台阶,一边转头看向苏潜,“你早上怎么走那么早,我还买了早餐想给你送去。”心里却在腹诽:不是昨天说好了一起过来,怎么突然变卦一个人先走了?害自己等了许久。
本来一直沉默着的苏潜听了她的话,眼睛蓦地亮了起来,“你给我做了早餐啊?”
宋浅:……是买的不是做的。
苏潜才不管那些,总之此刻他的心情,就像是乌云密布的天气,突然来了一阵风吹走了乌云,云缝中射下一道阳光,让苏潜的心情“呼啦”一下,整个儿全好啦!
心情变好的苏潜对陪着宋浅和高姐往前走,跟她解释着他没有等她提前离开的原因,然后问她开车行不行,要不要他找个警员送他们回去。
还没等宋浅说话,前方来了一行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苏潜抬头看去,是市局局长和一个苏潜不认识的男人。
“哎!老邢,你在正好,省的我去找你了。”局长看到邢队长立刻笑起来,“昨天的那个案子怎么样了?”
邢队长对着局长苦笑,“一筹莫展。”
“那正好,我给你介绍给帮手。”局长跟邢队长介绍他身边的男人,“这是许熙然,东平市刑警大队副队长,平调到我们市来工作。以后你们就是同事了,要互相帮助啊。”局长笑眯眯地说。
“幸会,邢队长。”许熙然率先伸出右手,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感情在里面。
“幸会,许队长。”老邢也伸出右手握住许熙然的,语气十分真诚,“欢迎许队长指导工作啊。”
这是一件大家心知肚明心照不宣的事情,很多人从上头平调下来,实际上就是为了攒资历镀金,用几年时间来完成别人十几年的时间才能完成的晋升之路。因此,老邢并没有多想。
许熙然嘴角扯出一个笑容,没有说话。
这时有警员从外头往里来,一行人站在门口有点挡路,就往旁边挪了挪,邢队长这才看清刚才背光站着的许熙然的面孔,有点不确定地问,“许队长,我们是不是见过?”
许熙然还没开口说话,局长就笑起来了,他打趣着老邢,“你这眼力不行了啊,都现在才看出来?许蔚然还记得吧,许副队长是他的孪生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