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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允致“为国捐躯”之后,怀王震怒,请求傅从谨惩办与傅允致一同出征的其他偏将,但傅从谨将消息全部压了下来,还在将士面前好好讴歌了一番傅允致的功绩,一时间士气振奋,发誓要将辽人赶出漠北。
辽国此时已无人可用,老国主生命垂危之际,将皇位让给了他现在唯一的儿子——三皇子耶律赫图,林贺带着上千骏马还向傅从谨求和,傅从谨当然欣然接受。中原与辽人几百年的战争,终于以谈和告一段落,力挽狂澜的摄政王傅从谨在万人欢送中回到京城,亲自向小皇帝上书,给了决云昭毅将军的称号。
决云又在漠北呆了将近四年,这三年半的时间,他依然留在定州落魄的校尉府里,与士兵一起训练骑射。裴极卿很快明白,他根本无法像之前那样猜测到决云的心思,但他可以看出来一点,决云绝不是妇人之仁,他之前豁出命去救援军士的事,大家都看在眼里,不仅是那天被救出的人,其他所有人都知道:郎将军浴血奋战,爱惜一兵一卒,能够跟着郎将军打仗,是一件很光荣又安心的事情
而且决云这么做,全部都是发自内心的。
三年光阴转瞬即逝,定州城外的荒原也彻底被绿色覆盖。清晨时分,已有牧民外出牧羊,那些羊群如同白云般散落在草地上,裴极卿远远望着远处一片片毛茸茸的白色,笑着叹了口气。
“你笑什么?还不来给我搬东西?”
一个高大的青年从满载的马车后钻出来,手中还抱着一个巨大的布袋,他将布袋放在地上,发牢骚道:“我是去京城当兵,又不是去京城当太医,拿这么多枸杞干嘛?这袋不要了。”
“民心民意,这都是牧民临别送的礼物,你敢不收?”裴极卿回神,发现东西真的被放在地上,瞪眼道:“你个臭小子,知道这玩意儿值多少钱吗?”
“还民心民意,不过是自己想攒钱罢了。”
裴极卿回过头,布袋已经被人重新放回车上,阳光照在青年英挺的面庞上,反射出一层亮亮的光泽,裴极卿想伸手为他擦擦汗,却发现自己需要吃力的踮着脚,才能够到这小子的额头。
决云已经十七岁了,他的容貌和声音完全脱离了少年时的圆润和稚嫩,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他已经比裴极卿高出了将近一个头。漠北和平之后,萧挽笙即刻返回京城,可傅从谨依旧等到了三年之后,才下旨任命决云为京卫都指挥使,要求他立刻回京任职。
这件事情看似是傅从谨对决云的赏识和信任,可实际上对他们又是一个难题,几年时光不是白过的,决云在漠北从小孩变成大人,跟这里的兵有很深的感情,而且也得到了牧民的信任,但京城禁军很少出战,还有许多是像傅允致那样的纨绔子弟,对于决云这样暂时没有背景的人来说,管理他们比外出打仗还要困难。
不过也好,时间过去久了,怀王心里的怀疑和愤懑也会慢慢消失,而容鸾这个曾闹的满城风雨的娇媚公子,也不再是诸多茶客闲人的口中话题,总之无论如何,回京城总比永远在塞外好些。
此刻他们要走,牧民都十分舍不得,他们校尉府送了许多酒肉特产,年纪大些的牧民还流下眼泪,说看着决云长大,就像自己儿子一样……
“行了,你再把我的马累着?我的马可比你那些东西值钱的多。”决云望着试图提起布袋的裴极卿,道:“这么些年,你也攒了不少钱了,还怕没钱花,走了走了。”
裴极卿望着那袋放不上去的纯天然野生黑枸杞,觉得仿佛是一袋黄金在自己眼前被扔掉,决云望着他眼巴巴的样子,皱眉抱住了他的腰。
“你干嘛?你——”
裴极卿呆了一下,整个人已然腾空,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小孩扛了起来,决云顺手拍了下他的屁股,将他塞进马车,不由分说的勒紧缰绳,白马立刻会意,向着远方官道疾驰而去。
“这么多年,你还是那么瘦。”决云坐在车前,头都不回的轻声笑道:“只屁股上有点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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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六月,长街微雨。
裴极卿站在皇宫朱红色的门口,抬眼数着门上整齐的钉子,他望着宫门附近穿着严整的守卫和围在宫门附近的轿子车驾,仿佛回到了自己前世的时候。
然而他已不再是这个朝堂里的大人,那些守卫和宦官也不会向他行礼,只将他看做等在宫门外接人的奴婢之一,裴极卿也举着把伞站在马车旁边,等着决云从皇宫里出来。
他们昨夜刚到京城,傅从谨已热切的为决云安排了一处官邸,还邀请决云进宫面圣。
雨下的大了些,裴极卿收起伞钻进廊下,一个人突然挤了进来,裴极卿失去平衡,右脚踏进旁边排水的凹陷处,溅了满腿污泥。
“你干嘛?”裴极卿望着自己簇新的衣摆,低头道:“我衣服都湿了。”
“你是谁的家人,怎么这般放肆!”裴极卿回头,却望到一个身着锦缎的大汉,他极不客气的又挤了一下,道:“连我都敢教训?”
裴极卿许久不回京城,此人身上衣着华贵,却也没什么能看出身份的东西,裴极卿只好放轻声音,道:“我是郎大人府上的,昨日刚来京城,敢问阁下是?”
“原来是北方来的蛮子,怪不得连我都不认识。”那大汉看裴极卿如此客气,口气也稍微放松了些,他拍怕裴极卿肩膀,道:“我是老王爷府上的管事,你停马车的时候,要看看大家的腰牌,今日你将马车停在老王爷一贯停的地方,下次注意些,别挨着我们。”
裴极卿这才知道,停轿子还有这么多学问,他望了眼那大汉身上的腰牌,上面雕刻着一个复杂的“寿”字,这人原来是寿王的家人,怪不得如此嚣张跋扈。
寿王人如其名,他是傅从谨与傅从龄的亲叔叔,此人十分长寿,如今也该年逾七十。大家一般不称“寿王”这个名号,而要叫一声“老王爷”。
这一个“老”字,概括了寿王一生的荣膺与辛酸,寿王既是一员老将,功劳奇高,可现在英雄迟暮,只是一个逃不过岁月相逼的老人,裴极卿前世之时,此人已有些神志不清。
刚才那人猛地举起纸伞,向着宫门口急速冲去,裴极卿抬头,人还没有看到,先听到一阵颤颤巍巍的笑声,老王爷肚子很大,他扶着两个貌美宫娥的手从宫门走出,此时明明是夏天,老王爷却穿着件极厚的披风,远远看去,简直像一个球。
而在他身后,还缓缓跟着一人,那人依旧身着紫色龙袍,头戴高管,身材笔挺。
傅从谨不动声色的从管事手里接过雨伞,轻轻接替着宫娥为老王爷撑伞,道:“老王爷,今日下雨,您的风寒可别再犯。”
“大胡子!”老王爷却没有回傅从谨的话,他高声咆哮了一句,对那管事道:“小六子!咱们还是去青云观去,昨日那个师父不错,叫她出来讲经!”
他说完这句话,才扭头对傅从谨吼道:“你说什么?我耳背!声音大些!”
“没事!”傅从谨也跟着大声喊:“您好好休息!”
裴极卿很少看傅从谨这样大声说话,觉得很是好笑,王府的人扶着老王爷上了轿子,傅从谨也笑眯眯站在轿子旁,头上的发冠都沾了雨水,折雨站在身后举着伞,傅从谨回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过来。
“胡管事请留步。”老王爷上了轿子,傅从谨轻轻叫了胡管事一声,那大汉连忙转过身来,低头道:“王爷,我们王爷一直耳背,您是知道的……”
“本王当然知道。”微微细雨中,傅从谨和颜悦色却又声音冷冷,“老王爷身体不好,这样的阴雨天,要早早休息,就不要再去青云观了罢。”
“老王爷去青云观,只是因为喜欢一个叫‘灵姑’的小道长。”胡管事顿时汗如雨下,颤抖着将头埋下去,轻声补充道:“不是为了见太上皇……”
“行了,本王什么也没说。”傅从谨轻声道:“快去伺候王爷吧。”
胡管事如蒙大赦,提起纸伞赶上老王爷的轿子,折雨从后面走来,为傅从谨撑起青色纸伞,又将一块白色手绢递来,傅从谨伸手擦了把额头雨水,这时,决云刚刚被几个宦官从宫里送出来,他穿着修剪得体的绯红官袍,腰间松松系着玉带,他这样打扮,虽然看着没有身着盔甲威武,却显得腰细腿长,看着又比往日高了些。
傅从谨看到决云,亲切的与他说了几句话,决云站在高大的摄政王身旁,竟比他还要高些。
傅从谨一走,决云立刻跑到裴极卿背后,顺手抢过他手中的伞道:“你这么心不在焉的,看什么?”
“没什么。”裴极卿摇摇头,回神道:“刚看到老王爷的轿子,觉得真漂亮,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你今日第一次进皇宫,感觉如何?”
决云跟着他坐上马车,冷笑道:“还能感觉如何,三年了,怀王还是没忘了他那个倒霉儿子,每句话都夹枪带棒,恨不得把我立刻砍了。”
“今日叫你面圣,怎么去了这么多人?”裴极卿好奇道:“我刚看到老王爷的车驾,怎么着,怀王也来了?”
“是啊,老王爷今晚要开酒宴,所以刚刚在宫中商议。”决云随手去搂裴极卿的腰,“我见皇上的时候,正好遇到他们,摄政王叫我也一起来。老王爷话都说不清楚,差点把摄政王的名字叫错,我看他们各个提心吊胆,有什么好喝的。”
“行了,你别抱着我。”裴极卿推了一把决云,道:“这么大个子了,还粘人,你不怕有人看到吗?”
“这可是在马车里,谁敢动我郎将军的马车?”决云依旧无赖兮兮的蹭着他,裴极卿也没办法,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道:“你今日见了皇上?他长的像你爹吗?有你高吗?”
“我没见过我爹。”决云轻描淡写道:“皇上没有我高,可比你高一些,长的……也就那样吧。”
裴极卿愣了一下,却还是满意的笑笑,此时马车停在官邸之外,决云跳下马车,对车夫道:“解了车吧,今晚酒宴,老王爷府上会派人接。”
车夫下去,裴极卿也跟着决云一同进府,决云飞快甩掉靴子躺在床上,伸手将衣襟拉开,他似乎很热,胸口紧实的肌肉上落了一层细汗。
裴极卿刚刚进屋,就看到这么大个人躺在床上,心想这家伙原来奶声奶气可爱的不行,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裴极卿虽然无可奈何,但还是为他取了件新衣服,道:“快去把衣服换了,等会儿有人来接,难道让人家看到你这个样子?”
“我在自己家怎么了?”决云缓缓爬起来,一把抱住裴极卿,将他拖到床上揉乱头发,接着道:“现在你也变成这样了,别再唠叨我了,让我休息一会儿吧,老王爷耳背,我也快被他们震聋了。”
“我……”
裴极卿望着自己和决云都衣襟散乱,忍不住想起些其他的东西,他又觉得自己实在奇怪,于是粗暴的扒开决云紧紧扣着的手,去桌前端了杯茶喝。
决云不解道:“你怎么……”
“起来。”裴极卿没有回头,道:“快点换衣服。”
“哦……”
床上的大个子青年委屈兮兮的爬起来,突然悲伤的想起别人说的话,小动物只有小时候才可爱,比如小狗一旦长大,就没人愿意抱着它玩了。
原来这个道理,放在人身上也是一样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