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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了,细如牛芒的雨针铺天盖地,沾到衣服上便蜷缩成一个一个极小的水滴。雨水催来了新一轮的寒气,江南的房子室内本就阴冷,这样的雨天里,冻得人在椅子上多坐一坐就浑身发僵。好些商铺看天色不好早早的就歇了市,原本繁华的大街还不到酉时就已经处处大门紧闭,偶尔两三个行人,也是低了头匆匆而过。
卖文房四宝的老陈想着最近生意不好,再多撑一撑,等到了酉时末眼见天色已黑如锅底,再不会有人上门方才闭门。一阵冷风吹过他打了个喷嚏,有些怀疑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空旷的大街上空无一人。老陈挠了挠头发,为何总觉得有人在看着他?
他心里有点发寒,不由得低头加快了脚步,却听见前方传来了叮铃铃清脆的铃响。老陈抬头,长街上,一个一身白衣的女子正打着伞,漫步而行。那女子腕间系着一小串铃铛,一走,就发出叮铃铃的响声。
伞低垂着,看不见女子的脸。单看衣袖中露出的一小截纤细的手腕已让人转不开视线。再看那手腕下高耸的山峰,水蛇般的细腰,袅袅婷婷的姿态,老陈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方才的一点恐惧感早已不翼而飞。
纷飞的雨丝和夜色掩盖住了太多的东西,女子的身后,一条长长的,婉如蛇行的水渍静静的倒映着从路两侧泄出来的灯光。女子经过老陈身旁,微抬伞,伞下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庞,对着目瞪口呆的老陈,嫣然一笑。
两更时分,打更人冒着寒雨缓缓行走在路上,时不时摸出腰间的酒壶喝上一口,辛辣的酒入喉,驱散了身上的寒气,让人暖和了几分。许是酒有些上头,打更人的脚步有些虚浮,猛然间脚下一滑,打更人摔了一跤,铜锣都咕噜噜不知道滚到了什么地方去。
打更人暗骂了一声晦气。一疼,神智反而清醒了几分。他拾起摔落在一旁的气死风灯举起,想要看看是什么东西在路中央绊了自己一跤。摇曳的灯火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惨白的脸庞,五官扭曲,神情恐惧。打更人大惊,惊呼着爬起,也顾不上去寻找自己掉落的铜锣和酒壶,一路大叫着跑去寻人去了。
夏满伤的不重,白先生是医术圣手,一副药下去,她气色已经好了很多,又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
白先生说还要再看看,暂时不放她离开医殿。闲的无聊,夏满唤出了影魅,用手指戳着它,让它变幻各种不同的样子玩儿。
影魅刚变作一只巴掌大的影子小狗,医殿的门打开,林致远,郭洪涛,邱皓宇还有肖胖子一起走了进来。看见夏满正玩的开心,肖胖子用胳膊怼了怼邱皓宇:“我说什么来着?苏老大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是不是?”
夏满一一和众人打过招呼,影魅小狗跳到夏满的肩头,冲众人不停的摇着尾巴。林致远笑道:“没事就好。之前看你神志不清大家都很担心。医殿不允许太多人来,大家就推举了我们几人来看你。”
“我好多了。”夏满道,“是白先生不放心,还不放我走。”
“从那么高的惊马上摔下来,我是大夫也不放心,怎么也要多看看。”邱皓宇走到夏满对面的床上坐下,“当时你飞出去的时候,我们都以为你死定了,铁定会被马带着在地上活活拖死。谁知道你反应那么快,立刻割断了腹绳脱身,佩服佩服。”
夏满想起了马儿,忍不住追问:“那马怎么样了?”
“找着了。”林致远道,“那马跑出去很远,被找到的时候已经跑不动,歇在一棵大树下,马腹上有荆棘铁刺,是因为中了暗器马才发了狂。”
“哼,不用想,一定又是那伙成天穿着乌鸦皮的孙子干的。”胖子骂道,“这伙孙子心狠手辣,害得苏老大差点丧命,我是咽不下这口气,此仇不报非君子!”
林致远点了点头:“苏姑娘,天机殿的这批人,个个天资不凡,自视甚高,眼里容不下别人。你与他们这仇算是结下了,你以后要加倍小心才是。”
肖胖子道:“难道我们还怕他们不成!这帮孙子,小爷我得想个招报仇,怎么也不能就这么吃了这个暗亏!”
几人正在医殿里说着话,外面匆匆跑过去几个药侍,看那样子惊慌失措,有人还在医殿门口摔了一跤,却连身上的灰尘都顾不上拍,匆匆爬起又往前跑。
胖子见状住了口,跑到门口看了看,奇道:“他们这是怎么了,怎么和见了鬼一样的?”
后面又跑来一个药侍,胖子上前拦住了他:“小哥儿,你们这是怎么了?”
“暖房,暖房死人了。”药侍脸色苍白,嘴唇有些发抖,“不知道是谁进了暖房,被吃了。”
“暖房?什么暖房?”胖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待追问,那药侍却挣脱了他,追着自己的同伴去了。
林致远和郭洪涛上前来问胖子:“怎么了?”
胖子摇了摇头:“说是暖房死人了,被吃了。”
一问一答的时候,白先生面如寒霜,身后带着四名司侍,一众敛息垂首的药侍匆匆步向后院。胖子和郭洪涛使了个眼色,悄悄跟了上去。
暖房内,腥气扑鼻。浓烈的动物体腥味中夹杂着血腥味。地上散落着碎裂的衣物,掉落的玉牌,一些残缺的内脏和零星的四肢,余下的都被暖房中而今被符阵牢牢缚住的妖兽吃了个干干净净。
“大人。”一旁的药侍战战兢兢的奉上了手中的木牌,“这是卑下在不远处的荒草丛中寻到的通行牌。”
白先生接过了通行牌,脸上寒霜更甚:“知道死者是何人没有?”
身后有司侍恭敬答道:“回大人的话,是第三年的秦宗。”
“第三年,莫非还不知暖房中饲养的何物?!平日里暖房管之甚严,他如何得到通行牌来到此处?”白先生怒道,“给我查清楚!到底是何人利用此处,在书院里肆无忌惮的杀人!”
身后众人低头应下:“是。”
暖房里死了人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书院,尤其在得到了第一手小道消息的胖子的宣传下,更是传得玄乎其玄。眼看胖子被一群人围着在那里眉飞色舞说得唾沫四溅,左文琦冷哼了一声,转而看向远远坐在另一侧的苏优图。
阳光照在苏优图的侧脸上,让他的五官越发的分明。他低头翻着手里的书卷,不为身边的嘈杂所动。
司徒小靠了过来:“他倒是命大。死的竟然是秦宗。”
骆河怨毒的道:“秦宗会死,他可不是命大,咱们都小瞧他了。”
宫九同样怨毒的看了苏优图一眼:“苏夏满受伤逃过一劫,苏优图反害了秦宗。咱们得另想个法子。”
“不急。”骆河道,“这几日书院查得紧,咱们先消停两日。来日方长,总有他们知道厉害的时候。”骆河看了看郑弘,“秦宗的事情,有没有人知晓?”
郑弘摇了摇头,是他去找的秦宗,吩咐他办的这件事情:“师兄放心。牌子是他趁药侍不备偷拿的。便是查,也只能查到他自个儿偷了通行牌。而今死无对证,牵连不到我们身上。”
骆河点了点头。
打更人在长街上发现了枯尸,很快就上报给了衙门。西陵城府尹张大人得了消息之后,请了西陵寺的僧人同仵作一起验尸,随后写了折子将事情上报给了天机殿。
“枯尸?”黄司殿看了折子,眉头微皱。
“回大人的话,正是。”送折子来的吴司监回道,“张大人请了西陵寺的僧人同仵作一同前去验尸。那尸首乃是被人吸干了全身的精血而亡,死亡不超过四个时辰。且尸首上尚有残留的妖气,是有妖物作祟。”
黄司殿点了点头。西陵城因有西陵寺的存在,并未设有天机殿的分殿。以往这些事情都是圆德大师处理,然后报回天机殿一声。这些年圆德大师身体不好,寺中后继无人,眼看着西陵寺一日衰败不如一日。
黄司殿收回了思绪,道:“既然如此,你带上几个人,去西陵城走一遭吧。”
吴司监恭敬应下:“是。”
眼看夏满不再咳血,脉息平稳,脸色红润,白先生终于放她离开了医殿。
夏满跑回书室,众人见她无事都很欢喜。林致远道:“你运气好,昨儿下午念得我脑子发晕的《玄数》你错过去了,正好赶上上今天的《百物学》。”
肖胖子殷勤的用袖子擦干净了凳子,谄媚的让夏满坐,待她坐下,又立刻替她拿来了笔墨纸砚。邱皓宇见状笑道:“胖子,这些事情你都做了,让玳瑁做什么?”
这帮孩子听先生讲学的时候,书童们都安静的坐在最后几排,待到主人需要之时便上前伺候。能跟着进安平书院做个书童也是难得的机会,好些天资不够进不了书院的孩子,父母宁愿他暂且委身为奴,通过这种方式跟了进书院听讲学。书院也知晓这个传统,设有专门让书童学习的房间,有浅显的书册供他们取用。
这帮人里玳瑁无疑是个另类。她只是安静的坐着,不和任何人交谈或者来往。初试那日玳瑁在天机殿宫门外硬撼傀儡蜘蛛的一幕很多人都还历历在目,大家心里对她存在着几分畏惧,都下意识的距离她远远的。
胖子回头看了最后面的玳瑁一眼,挠了挠脑袋,突然问了一个问题:“你们说,傀儡有自己的感情吗?”
这个问题问得大家皆是一愣。严格说来,傀儡不过是木头,符阵通过机巧的方法组合起来的强大器物而已。何况人形傀儡极其稀少,这里面涉及到很多繁复的原因,只有极为厉害的傀儡师才能做出人形傀儡来。大家闻言都看向了夏满,只有她成日里带着一个人形傀儡晃悠。
夏满回答的理所当然:“当然有感情。我从小就是由青黛竹叶照顾着我长大,对我而言,她们就如同我的家人一般。”
夏满话音刚落,骆河手上一道符光就落到了玳瑁身上,玳瑁一震。傀儡刀枪不入力大无穷,唯一畏惧的就是法术破坏其运转的符阵,符光闪过玳瑁原本胖嘟嘟的脸上顿时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口,翻卷的伤口里露出了金漆的木头原色来。
“哎呀。”骆河看了看自己的手,在一众童侍的哄笑声中不怀好意的看着夏满,“抱歉,手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