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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落在枝头,压得树枝沉沉下坠。有年幼的书侍贪玩,伸手去摇那树枝,于是雪便簌簌而落,庭院里传来少年们欢笑的声音,充满了朝气。
黄司殿转身看着身后的陆震东,指着外面道:“他们还年轻,可我已经老了。”
陆震东默然。黄司殿今年有多少岁了?即使灵师和平常人比起来身体更好,终究也逃不过岁月的摧残。生老病死,到了一定年龄就会进入轮回,这是谁也逃不过的规律。
黄司殿看着陆震东:“我三十出头时,萧辛帝不过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算起来,他今年也已是年过七十。人不老不死则为妖,将军以为如何?”
朝会时,天机司和钦天监不上朝,这是大辽历来的规矩,不许灵师涉政。不过萧辛帝复又化作壮年的消息仍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每个角落。
陆震东神情严肃:“请司殿大人示下。”
“三百四十多年前,大辽先朝势微,萧氏尚未称帝。当年的开国帝君萧华帝还是一个云游天下的灵师,见妖兽妖物暴虐祸民,遂将之逐杀,深受所经之地民众爱戴,后因在途中与佛家高僧无念大师无为大师结缘,得高僧们相助,更有民望。”黄司殿顿了顿,“后大辽新朝建立,与金国交战数十载,萧华帝得两位大师相助,将金国神兽羌尧,兀离斩于马下。”
黄司殿停了下来,外面年轻的书侍们已经不知去向,院子里很安静,雪落无声。
黄司殿所讲述的,是大辽开国帝君萧华帝的生平,这些事迹都铭刻在萧华帝的功德碑上,所有大辽去拜祭他的人们都一清二楚。
陆震东知道,司殿大人不会无缘无故的提起这些,安静的聆听着。
黄司殿突然转移了话题:“大人可知佛境?”
陆震东点头:“自然知晓。”
黄司殿点了点头:“佛境与天裕关,广宁城前后落成,不过差异数年。无念大师天纵奇才,用节点的方法解决了符阵中不可避免的薄弱环节,布下了一个毫无弱点,没有空隙可循,自成世界的大阵,便是佛境。”
黄司殿看了外面的院子很久,长长的叹息一声道:“我太老了,所以也该死了。只希望我死了之后,天机殿还是天机殿。”
陆震东闻言不由得动容:“司殿大人!”
西陵城的灾民聚集处,红藏得到了小兵们的帮助,被安排住在距离府衙最近的地方。这里驻扎着西陵城的驻兵,灾民们不敢为乱,所以没有恶棍流氓为恶,相对而言是最安全之处。也是得到施粥时最近的地方。
西陵寺的众僧们也在这一处落脚。
这些日子,西陵寺的僧人们不停的在做着法事超度城里横死的亡灵。奈何死者太多,西陵城的上空一直笼罩在淡黑色的怨气下,普通人看不见这些怨气,只是觉得天冷,一直抱怨着为何雪停了还持续阴天不见太阳。
数百万的怨灵在城市上空肆虐,红藏看着望月湖的方向,那里有师父吩咐他们布下的法阵,虽然阵里的巫物都被拔除,然而阵基还在。只是缺了阵眼的尸婴煞,法阵便失去了它应有的作用。
红藏的视线挪到湖畔山西陵寺顶的舍利塔,那夜尸婴煞的动静来自于那里。只是整个湖畔山都被镇符缠绕,若是往日她会飞尚且可以尝试硬闯,而今她只能一步步的走上去,只怕还没到半山腰,已经被那镇符碾成了泥。
“红藏姑娘,喝点热水。”
红藏回过神来看着身侧,她在这里住下之后,来献殷勤的人不少,寻骑营的百总便是其中之一。红藏微微一笑,略带羞涩的低下头:“谢谢陈大哥。”
她心里微微一动,湖畔山是西陵□□胜,年年都有数不清的信徒顺着那篆刻着镇符的道路上山。她上不去,不代表普通人上不去。山顶的舍利塔会镇压妖物,不会伤害普通人。
红藏喝了口水,从碗沿边抬起眼睛看了陈百总一眼。美丽的眸子闪过一道猩红的光。妖物善魅,何况是面对本来就对她有心的男人。
在陈百总的眼里,那一眼的眼波带着诉不尽的柔情和羞怯,看得他的心里仿若被什么东西狠狠的刺了一下。他有些恍惚的想,这么美丽的女子,若是能嫁给他为妻,他必然给她全天下最好的一切,予取予求。
天亮了,雪也停了。大雪在后半夜的时候侵袭了京城,从天裕关到京城,整个辽北已经化成了一片雪原。
一片素白中,和来时的气势汹汹不同,三千铁骑安静的回了京,队伍的最前端,是十六匹黑战马拉着的巨大灵柩,黄司殿孑然一身没有亲人,陆震东同林骁扶灵回京。
清晨的京城,城门刚刚打开,大雪模糊了官道与周围的界限,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白色。就在这一片白色中,走来了一支漆黑的队伍。
高大凶猛的黑战马是大辽军方的标志,十六匹大马拉着的巨大白色灵柩有一层楼高。灵柩上方白幡在寒风中猎猎飘扬。走得近了,守候在城楼前等待通行的百姓们才看清了那白幡上天机殿黑色的魑印标志。那标志陷在金线绣的圆圈包围里,仔细看那圆圈是数条四爪金龙盘绞在一起组成。
四爪金龙是司殿才可用的标志。
再看那扶灵人的衣着,竟然是军方和御林军的大将,百姓们躲避的同时忍不住震惊的窃窃私语,难道是天机殿的司殿大人过世了吗?!
这支队伍进京后不久,宫里就传来了丧钟声,举城皆惊。紧接着,黄司殿急病暴毙的消息就传遍了天下,此为国丧,宫里发了旨意,斋戒一月,举国缟素。
涌往皇宫的人流里,苏优图也在其中。百姓们自发的做了纸质或绢质的白花到宫前的广场上堆放,祭奠司殿大人。苏优图随着人流走到护城河边,袖口微微一动,一个灰色的影子从他的身上跳了下来,顺着栏杆溜进了已经结冰的护城河里,很快就跑过了宽约一丈的河面,消失在高大宫墙下的缝隙里。
苏优图远远看了眼巍峨的皇宫,这里只能看见铺积着厚厚积雪的殿顶,飞檐上那些灵动的望天兽们虽然被白雪遮掩,他却依然不敢轻易将自己的神识同鼠傀儡相连。一切都只有等到鼠傀儡从宫里出来,再做分晓。
书院用符鸽给水井胡同苏府送来了消息,夏满原定今日返回书院,因为司殿大人过世的原因,书院休院一月,所有的先生们原是天机殿的司监,所以都要回去给司殿大人守灵。
夏满并没有因为司殿大人的过世而感到哀伤,在惊叹大辽失去了一个大人物之后,她更高兴的是自己得了一整月的假期。先生身体不好,她本就不放心,现在正好,可以在家陪先生了。
不过因为是国丧,全国上下都要为黄司殿戴孝,颜色鲜亮的衣物要换下,这一月只能穿黑白两色,漂亮的金琉璃或珠玉的首饰也要摘了,只可佩戴银饰。家家户户都要在门檐上挂上白布,苏府也不例外,青黛和灼华张罗着做这些琐事,夏满就穿了厚厚的棉袄在院子里抱着暖炉仰头看着。
先生在静室里修理玳瑁她不能打扰,呆了会儿无聊,夏满回屋一顿翻找,找到了她五岁时先生给她做的木鱼。她将木鱼拿到院子里,轻轻的抚摸过木鱼的眼睛,那木鱼摇了摇头摆了摆尾活了过来,在院子里的积雪中仿若在水中一般游动个不停。夏满坐在檐下看着,时不时的团一个小雪球扔过去逗那木鱼玩,每当有雪球落地的时候木鱼就会游过去,好奇的嗅了嗅又游走。
举国斋戒,民间虽然也为黄司殿戴孝,却要松泛许多。宫里和各王府里,那都是无数双眼睛盯着的地方,这个当口自然不能出错,落下一个不敬的罪名。
镇南王府淑院内室,萧嫣然将碧荷送上来的白衣猛地夺过扔到地上,狠命上去踩了两脚,恨恨道:“他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皇家养的一条狗罢了!他死了,竟然还要我替他披麻戴孝!”
碧荷拾起了衣服,看着上面留下的脚印微微犯难。前些日子皇后娘娘将上贡的桃色十织锦缎选了顶尖的两匹送到府里,郡主很是喜欢,千盼万盼,绣娘们好不容易做出了一套成衣,还没上身就遇到了黄司殿大祭只能着素衣。
更让她生气的事情是,年年到这个时候都会在宫里举行赏梅会,她是天之骄女,全大辽身份最尊贵的女人之一,皇祖母老了精神不济,却最爱看年轻漂亮的丫头们朝气蓬勃的聚会,她是她唯一的孙女,自然是赏梅会的主持人,是一年中最彰显她尊贵身份的时刻,竟然也因为那条老狗的死泡汤了。
那些漂亮的衣物,为了赏梅会而特意打造的首饰如今都只能放在箱子里。萧嫣然越想越气,转身砸了身后的瓷瓶。
刚刚进门的镇南王妃差点被飞溅的碎瓷伤到,见状不由得皱眉道:“这又是怎么了?”
“母妃。”萧嫣然委屈的偎了过去,“人家不开心。我们是主子,他是奴才,凭什么我还要给他戴孝守斋戒?”
镇南王妃嘘了一声,回头严厉的看了眼身后,管事嬷嬷行了一礼,带着一众下人们闭门退下了。镇南王妃拉着萧嫣然的手在榻边坐下:“我的儿,今非昔比,你日后说话要警惕祸从口出,切不可再如此随性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