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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一扇小窗的阁楼,越见昏暗,终于陷入一片漆黑。姚夏想要起身开灯,却突然听得门外有脚步声渐近,徐嘉烨紧紧拽住她的衣角。
“爸爸会来救我们吗?”
姚夏抚摸着他柔软的头发,目光落得很远,“会的,一定会的。”
话音刚落,门便被推开,走廊中的光亮撕裂屋内的黑暗,落在地板光明中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密西西比陷入黑夜,北禹城却已是次日中午。
于卓芹提了亲手熬的鸡汤,推开病房门,却只看见于冉趴在床边昏睡,而姚志行早已不见踪影。
“小冉!”于卓芹推了推于冉,半晌于冉才迷迷糊糊睁开眼。
“你姐夫呢?”于卓芹眉心紧蹙。
“刚刚还在啊。”于冉拍了拍昏昏沉沉的头,“也不知道是怀孕的缘故还是怎的,最近特别嗜|睡,可也不至于那么大个人不见了都感觉不到啊。”
于卓芹叹了口气,播了串号码。
“喂,东子,你姐夫不见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你们不是早就离婚了,还谈什么姐夫?”
“你说什么?”于卓芹双眼微眯。
“离婚二十多年他未再娶你未再嫁,当真是情深难断。”
年头久远的铝合金窗关不严,寒风透过缝隙侵入,头顶悬挂的白炽灯在其中摇摇欲坠,近处躺着的人,惨白的脸颊亦是忽明忽暗。
“王东!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听筒中女人的声音有些刺耳,王东握着手机的手渐渐垂落,稍一放松,手机便跌入床头的水杯中。
他垂眸看了眼腕上的表,双手握在床边,微俯下身,双眸盯着眼前的人,“姐夫,该醒了。”
一阵强风吹过,不再平整的窗框哗哗作响。风音扩大数倍漂洋过海,落到姚夏耳边。
夜间海风咸涩狂躁,长发凌乱扰着眼前的黑布,单薄的衬衫紧贴着皮肤,却和脸上的胶带一样如钢铁般冰冷。果|露|在外的手脚都已在寒风中冻得麻木,她竟也慢慢忘却了箍在手腕和脚踝的疼痛。
某一刻,眼前的黑布骤然被撤了去。
姚夏眯着双眼,渐渐适应了眼前昏黄的光,目光在各色集装箱上掠过一遍,最终落在远处站立的男人脸上,背着光,她看不清男人的样貌和表情,只看得有烟雾在他附近缭绕。
想要呼喊,声音落在嘴边,却只剩下“呜呜”声。
男人弹了弹烟灰,走近些,微俯下身直视着她的双眼。就这一刻,她隐约看得男人眉尾处有一道很深的疤。
“有话要说?”
姚夏拼命点了点头,封在嘴上的胶带骤然被撕去,皮肤火辣辣的疼,但她也顾不得。
“徐嘉烨呢?他人在哪?”
“他很安全。”男人站直身体,丢了烟头,皮鞋在水泥地面上用力碾着,直至没有一丝火星残留,“至少目前是。”
姚夏抬眸瞪着他,“为什么绑我们?”
“你不是演员吗?”男人来回踱着步子,“我需要你同我演一出戏,演好了,我就放了你们。怎么样?”
“好啊,我是无所谓,演连续剧也可以陪你。但嘉烨只是个孩子,又没有演技,你绑他干什么?”姚夏眉心紧蹙。
远处船鸣笛的声音渐近,男人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微微偏过头。
男人突然笑了,笑得很大声,“你可千万别小看了孩子,最好做的就是孩子的生意。”
姚夏微怔,双眼眯起,“你是北禹基金的人?”
“不完全是。”
陌生的手机铃声传来,男人掏出手机,手机屏幕的光亮映在脸上,他抬眸看向姚夏的眼神也变得阴森,一侧嘴角缓缓扬起,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食指置于唇边,“嘘,好戏开场了。”
男人脱下手套,手指触上屏幕,几步走到姚夏身边,突然拽住她的长发猛地向后一拽,她的头便被迫向后仰。
“看清楚了吗?”男人的声音略带幽森,贴着她的耳廓传入耳畔,脊背阵阵生凉,不觉间半边身子便麻了。
“夏夏……”
闻声,姚夏垂下眸,便看到了熟悉的面容。隔着手机屏幕,另一边,也已看清她被冻得通红的脸颊。
“爸?”
似是胸口被生生剜去一块般疼,老眼浑浊,眼底渐渐湿润。
画面中枪口对准姚夏的头,便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签,什么我都签!”
姚志行宽厚的手掌捂住脸颊,盖住最后夺眶而出的泪。
王东把文件夹推到他面前。
打开文件夹“基金会登记事项表”映入眼帘,姚志行翻了翻厚厚一沓A4纸,眉心紧蹙,“这是……”
“北禹基金法人变更所需的材料。”王东从胸前的口袋中掏出钢笔递给姚志行,嘴角隐有笑意。
手颤抖地拿过笔,按照王东的指点,在每一处签上大名,钢笔一合,最后目光落在“赵河东”三个字上,眸光微敛。
“你和北禹基金是什么关系?”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你应该关心接下来自己将承担怎样的责任和义务。”王东收起钢笔,一侧嘴角微勾,“还要麻烦姐夫跟我走一趟。”
*
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姚夏被男人半推着走到海边,险些跌下去,却被男人拽住了缠在手腕的麻绳。她整个人在半空中悬着,脚下是冰凉翻腾的海水,海风呼呼地灌进衣衫。就在她闭紧双眼准备迎接冰冷的海水时,男人突然用力将她拽回,却也是站在最边沿。
“你不是想见那孩子?”男人抬手指向远处。
循着男人手指指的方向看去,便看见徐嘉烨站在岸边集装箱起重机上,延伸进海洋上方的边沿,单薄的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戏我也陪你演完了,说好了放人现在又让他站在那。言而无信,你他妈还是个男人吗?”姚夏侧眸瞪着男人,“有种你放了他,冲我来啊!”
“徐嘉烨不过是你们领养的孩子,你和他真正相处的时间不超过两年。我倒要看看你所谓的善良能装到什么地步。”男人后退一步,拉了下枪身上端的套筒,冰凉的枪口再度对准姚夏的头,声音似是从牙缝中挤出,带着几分阴狠,“一命换一命,你愿意吗?”
眼前的漆黑似乎换作一片巨大的荧幕,她记得她第一次见到徐嘉烨的街道,记得薄司寒拉着他的手回家,记得他们合影的那个公园,深秋时节的枫叶真的很美。
可她也记得弗罗里达暖夜中最炙热的怀抱,和某人在她耳边轻声说的那句,“我们什么时候给嘉烨生个弟弟?”
寒风吹乱长发,她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远处的男孩身上,嘴角缓缓扬起,实现却越发模糊。
怎么讲,她也多活了十几年,值了,剩下的路,就让他替她去走吧。
冻僵的唇微张,缓缓闭上双眼,“希望你这次像个男人,开枪吧。”
一声枪响划破长夜,身子跌入冰凉的海水中,她竭力睁大双眼,眼前却是一片漆黑,冰凉的海水侵入口鼻,身子久在其中也越发冰冷……
*
北禹民政局行政许可办公室,中年男人抬了抬老花镜,仔细看了看他们递上的材料,目光落在姚志行脸上,“你是姚志行?”
“是。”姚志行点了点头。
中年男人看向王东,“那你是?”
“我是他妹夫,他身子不好,就陪他过来。”王东瞥向男人手中的文件,有些不自然地勾了勾嘴角,“材料有什么问题吗?”
“哦,没问题,就是缺了个复印件。”中年男人将手中的资料整理了一番,朝姚志行勾了勾手,“你跟我过来把这东西复印一下。”
“我去吧。”王东立刻站起身,见男人头来诧异的目光,忙解释道,“他身体不太好,我可以帮他跑腿。”
“待会还要签字,你能签吗?”中年男人眉心紧蹙,“这不就结了。”
手机铃声正在这时响起,见是赵河东的电话,王东也便没跟上去,找了个角落,才接起来。
“Boss,出事了!”
王东眉心紧蹙,捂住话筒,“林旭的尸体被发现了?”
“不,不是,你是不是在民政局呢?”
“是。”王东双眼微眯。
“你出来下,我在门口,我们见面说。”赵河东颤抖地放下手机,抬眸看向身边的人,“我,我可是按照你们的要求,一,一字不差地说的。”
与此同时,民政局中,王东挂断电话并没有直接去了门口,而是沿着姚志行走的路走过去,而果真如他所担心的那般,姚志行早没了踪影。
王东瞥了眼门口,还没任何异样,便掉头朝后院跑去。结果刚走到门口,就听到熟悉的声音。
“正门不走,偏走|后|门,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王东身子狠狠僵住,转过身,就见林旭手中拿着一个档案袋,抱着双臂,站在那嘴角隐有笑意。
“怎么?我还没死,你很惊讶啊。”林旭冷笑出声,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上的勒痕,“你那个脑|残|手下,就他妈知道这一种杀|人方法是吗?真他妈够蠢的。”
王东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档案袋上,“你手里是……”
“你该不会真以为我真会傻到把证据交给你们?知道什么是彩印吗,大爷?”林旭拍了拍手中的档案袋,“北禹基金涉|嫌联合国外非|法|拐|卖|儿童,翔哥生前没收全的,我帮他办到了。”
“北禹基金再混蛋,那也是赵河东的事。”王东轻笑出声。
“人的死法可以有很多种,临死了,别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林旭拇指按了下录音笔的按键,录制的声音戛然而止,嘴角笑意渐浓,“笑早了吧,王大爷。”
院内瞬间涌入十数个警察,将王东团团围住。
“赵河东是你最聪明的选择,却也是你最大的失误。”林旭收起之前的戏谑,眉峰微挑,眸色暗沉,“头脑简单的人的确最容易操控,却也最容易露出马脚。”
王东默然,眸光却越见幽邃。
林旭连录音笔和档案袋交到张警官手里,“你猜他会不会供出你来?”
警车声在院内回荡,远在密西西比码头的黑夜,此时也回荡着同一种声音。
光亮透过海水变得飘忽不稳,却足以撕裂黑暗和恐慌。
“扑通”一声,姚夏隐隐看得有熟悉的身影,似是游鱼般朝她靠近。终于在她身子凉透前,跌入熟悉的怀抱,她却在那之后失去了越发觉得眼皮发沉,所有支撑的力气。
薄司寒的双眸紧盯着眼前脸色惨白的人,双手交叠拼尽力气按压着她的胸口。
海水顺着湿透的头发,顺着脸颊流淌,不知是不是流进了眼里,怎么眼中竟也有些咸涩?
模糊间,时间似乎倒退回几天前,车祸遇险当晚,他们最后一次面对面坐着。
“他们的目标可能是你。”
“那我就顺势冲锋陷阵,给你一次英雄救美的机会。”她笑着揽住他的脖子。
眼前还是她明亮的眸子和微笑,一瞬间便又骤然散去,唯留下她毫无生气的面庞和冰凉的身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依然“睡”在那,安稳,平静。
一切仿佛在他一次又一次地按压中静止,走过的人都不由得驻足。红蓝色的警灯闪在眼前,似是警醒,他却无心留意。
“姚夏!醒醒,别睡。”
喊声夹杂在警车声中,慢慢变得声嘶力竭。
他第一次觉得时间可以过得如此慢,也不知按了多久,就在他准备放弃时,面前的人突然呛出一口水来,猛烈地咳嗽起来。
姚夏睁开还未看清,便被紧拥在怀里。他胸膛的炙热仿佛穿过冰凉的衣衫,涌入她的心房,暖意一点点蔓延开来,眼底不觉间也已温热。实现越发模糊,她嘴角一勾,却捶着他的肩膀嗔怪,“你再晚来会,我他妈就客死大西洋了,你知道吗?”
良久,温热的气息喷在耳侧,入耳的声音却沙哑至极。
“我的错。”薄司寒微偏过头,脸颊抵上她的脸颊,深吸一口气,“我向你保证,这辈子绝不会再犯这种错误。”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当天险些坠入海底的不是她,而是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