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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湖南往京城走,有两种交通方式。一种是走陆路,经湖北、河南河北,再到京城,还有一种是走京杭大运河,沿河北上。
朱举人先前赶路,走的就是陆路,胜在花费少。如今他们取到江西,却是一路向东,到了杭州,再乘船经江苏、山东、河北、天津,直至北京。虽然水路颠簸,却省心省力。朱举人不知哪里来的银钱,朱三安排行程和住宿时,从来不为难。
一路之中,见过锦绣江南,也看过辽阔北地,无甚么可以详细记述的事情。如此就有一月余,从通州上岸,又是车马疾行,眼见着都城就在眼前了。
这日几人梳洗毕,骑上高头大马,径直进城。其间要穿过一片林地,此时已是隆冬腊月,山林行人寥寥。张睿几人趁着风雪暂歇,抓紧赶路。
行了十来里,就听到叮叮当当的铃声,节奏明快悦耳,是冬日里的一道亮色。车马颠簸的张睿,霎时就精神了。
走了很久,却依旧没见到来人,却看到也有一个锦衣公子并两个绸布小子骑马疾行,渐渐近了。张睿见他们横冲直撞,肆无忌惮,于是赶紧让两人避让。
锦衣公子和小子们过去了,马身却在和张睿他们擦身而过的时候,喷了一个响鼻,惊得张睿他们身下温顺母马们纷纷跳脚,座上三人几乎坐不稳。
锦衣公子见此,嘻嘻一笑,十分张扬。而后狂奔离去。
“哪家公子这么张扬?”张睿没好气说道。“不是什么大家,行事端的小器。”孔生淡淡评价道。
“看他穿着打扮,都很时兴,身上的饰品也大多宝贵。两个小厮倒不像是家中畜养的,想来是个刚兴旺的人家。”朱三望着溅起的雪沫说道。
三人不过随口一提,都是不值得在意的人,便也不放在心上,于是策马继续行进。走了不过数百米,就听到那公子张扬的笑声:“哟,这是哪一家的小娘子,遮遮掩掩的,难不成是个美娇娘?”
静了一会,对方似乎没有回答。那悦耳的铃声也突然歇了。又听得那公子继续说道:“你不出来,那我便自行来看看了。”
这是调戏良家妇女?张睿眉头皱得老高,跟孔生二人说一声,掉转马头往事发地跑去,孔生二人却也跟了过来。
张睿到了一看,果然是恶少的戏码。那锦衣公子将白马横在一顶朱红马车前方,恰好挡住它的前行之路。两个小厮一左一右将马车夹住,让其进退维谷。
“这位公子,你这不是君子所为。”张睿高声谴责。“呵,你是哪里来的小儿,我方栋做事,哪里容得别人置喙。”锦衣公子不以为耻,反而趾高气昂。“小儿速速退下,否则公子可要治你。”一个小厮随即喊道。
“你们要治便治,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张睿是也。只是你这行事不端,我确实无论如何也要管上一管。”
“好个小儿,敬酒不吃吃罚酒。”公子呸了一声,两个小厮就策马驱向张睿。“哈哈,哥哥我什么酒都不爱吃。”张睿也不畏惧,策马迎了上去。他有真气在手,必定不会吃亏。
那公子却不在意这里战况如何,见捣乱的人被驱赶,竟然直愣愣凑上去,掀起了窗帷,果然就看到一个二八芳华的红衣少妇,衣着华贵,容貌美艳,气质卓然。他一时竟然看痴了。
“兀那小儿,速速退下,婢子快将窗帷垂下,好叫着无赖受些教训。”听声音竟然和铃声一样悦耳。
“啊,什么东西!”方栋一声惨叫,只觉得眼睛被沙尘蒙住,有些刺痛。他牵着马退后几步。
原来不知何处站了一个粉衣婢女,此时从马车中出来,站在车辕处,伸手就掀起一阵狂沙——此时已经四处飘雪,又哪里来的黄沙?
两个小厮见方栋吃亏,就要上来襄助,也都被狂沙逼退,只能远远看着方栋难受。
“你是什么东西?我家主人乃是芙蓉城七娘子,她今日是归宁的大喜日子,你竟然敢出言不逊,言行挑拨?好叫你知道,娘子非同一般乡野村妇任由你调戏,如今给你个教训望你牢记。”说着,粉衣婢女掀帘子进去了。马车复又行动起来。
这马车并没有车夫,两匹骏马不需人驱使,也匀速策动,很快就驶出了张睿等人的视线,又有铃声从远处传来——原来是因为这马车行走得太快,已经从张睿身边经过了他却毫无所觉,因而他总感觉铃声在身边,却见不到来人。
方栋似乎双眼收了伤,一直嗷嗷叫唤,他的两个小厮于是也没有心思和张睿等人为难,只是围着方栋。张睿三人见此处无事了,就策马进城。
此林地本就靠近城墙,因此不过走了两刻钟,就看到高耸庄严的城墙和城门。这里守卫森严,出入都有人查核。张睿等人走进去,一个卫兵把他们拦下了。朱三把卫兵叫过去如此这般说了,于是他们不用被搜查,也不用下马,直接进城了。
进了城,所见渐渐繁华。起初还有穿布衣的行人和担着担子的商贩,越往里走路人穿着越华贵,也有更多的商铺林立。张睿二人跟着朱三穿过坊市,走到一条安静的大路上,两边的府邸都是青砖黑瓦,匾额都写着府名。
马蹄踏在青石板的路上,得得有声,在安静的路上竟然很是和谐。朱三熟门熟路,沿着大路左拐右拐,进到一处胡同里,两边的人家多了起来,也有了些生活气息。他在一家黑色的侧门站定,敲了敲铜环,就有人来开门。
“哟,三个回来了。郎君催了几遍呢。他老早得了你的口信,说今日能到,于是从早上就没出门,如今还在书房等着呢。”开门的小厮拍了拍朱三的肩膀,笑嘻嘻地说道。
“得嘞,我马上就带了人们过去。你去将房间收拾好。喏,行李你也拿过去吧。”朱三将几人的包袱丢给那人,领着张睿和孔生进去了。
院子里很清静,几个健壮的小厮,见到朱三都很亲近。一路上却没见什么侍女。
“不用先拜访一下二老吗?”张睿问道。“您先去见郎君,郎君已经安排好了。”朱三笑道。房子不大,却精巧,内里需用的东西也周全。在帝都能有这样的房舍,也相当不容易了。就不知道是他租的还是买的了。
从侧门进来就是花园,穿过花园的一排三五间房子,最左手边的一间就是书房了。朱三将二人带过去。
朱举人果然在里头,他正伏案看书,听到动静一抬头,才发现是故人来了。于是少不得一番叙旧。
果然朱举人安排张睿等一起见了朱父朱母,二人见到张睿,却不似以往热情,神色有些别扭,却不得不亲热的和他说话。他们也问孟龙潭处境,听说他还要再考,都表示欣慰。
朱父朱母处却不见芍药,张睿心里奇怪,于是等出去之后,即刻就向朱举人问了。
“家父家母忧心我的子嗣,平常言辞有些不注意,恐怕叫芍药伤心了。她如今却不在这里……”
“什么?”张睿大惊。
“我正是因为此事,才匆忙请朱三把你请来。芍药最敬服你,还是要劳你从中说合……我爹娘虽然有不对的地方,可是一家人,哪里能没有摩擦呢。希望她能理解我夹在其中的难处……”
果真还是古今都要面对的难题呀。张睿感叹道。他也是有妈有媳妇的人,自然知道做儿子做老公的有多不容易。可是,子嗣问题又那么敏感,出现问题真是在所难免。
“如果真如你所说,只怕你也不容易。只是我好歹算半个芍药的娘家人,此事不能偏听偏信,我还要问问她再做定夺。不过作为你的兄弟,若是事实真是如此,我定当尽力为你周旋。”张睿公允又仗义地说道。
“你说得对,关于这种矛盾,总不能只听一面之词的。谁知道嫂夫人的心里想什么呢。我看您高堂对她不是简单的不满呀,只怕这矛盾已经累计了很久了。”孔生对张睿的话很赞同。
朱举人叹气:“我又何尝不知道呢!只是,我作为儿子,对父母的话忤逆就是不孝,我又能怎么做呢。哎,只是倒叫芍药和我离了心。”
不论朱举人怎么说,张睿总坚持要见芍药,于是朱举人果真带他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