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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漪自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贺小童不在,顾先生不在,雨天店面冷清伙计懒散,楼上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这位皇子殿下怎么看都是个好色又缺心眼的二货,原以为自己这等姿色入不得对方法眼,却见他满脸都是嬉笑与讨好。若非贺小童说他是皇子,她怎么都不会把这浮荡公子跟皇家扯上半点关系,看上去他比林南星更靠不住,可是山穷水尽,无可选择,她需要马上做一个决断,所以她就决断了。
裙裳落地芳心碎,娥眉敛月泪痕低。这一次,再无保留,是真的一无所有了。她闭上眼睛,以为对方马上会像饿狼一样扑过来,看皇子殿下那嬉笑的模样一定是对自己感兴趣的,她做好了承受一场暴风雨的准备。可是等了半晌,全无动静。耳边只有窗外的潇潇雨声,屋子里安静得吓人。她的心一分一秒地沉下去,忍不住再度睁开泪光迷离的眼睛,却发现对方依然站在眼前,只是眼睛睁得极圆,眼神有些呆滞,扇子捏在手里,手却一动不动。他在看自己,然后她听到他说了一句让她哭笑不得的话:“原来女人是这样子的……”
闹市区就随意拈花惹草的皇子殿下没见过女人的身体?这怎么可能?她忽然觉得对方的反应实在太过荒谬,完全脱出了她的预料和掌控,她顿时手足无措起来。这时她看到对方也突然红了脸,用扇子向她一指:“你你你……”她以为他要指责自己为什么脱衣服,这是不肯接受自己了,心中凄苦绝望,又觉无地自容,哪知对方却磕磕巴巴地问道:“你不、不冷吗?”
冷?是有一点冷,可这种时候他为什么要问这个?灵漪真的不知该如何回答,却听对方又说:“你看你身上,都、都冻得青一块紫一块的。”
灵漪再一次感觉羞愧难当。她身上确实有几块淤青,那是上午被林南星肆意玩弄留下的痕迹。对方是看出自己身子残破所以才这样羞辱自己?她恨不得立刻抱起裙子夺路而逃,这时却听对方又说道:“穿这么薄的裙子,冻成这样岂不难受?你、你先到床上盖上被子暖和一下,我——去关上窗户。”
灵漪再度愕然,同时心中又燃起了一线希望。这位皇子殿下或许真以为自己是冷了?这样一个人真会单纯到这种地步?原以为哀楚香艳的剧情整个都变得无比荒唐,她无法揣度下一幕会发生什么。但是他要她上床,总归是给她保留了一点信心。此时换了另外一个女人,大概都要捡起衣服立刻跑路了,可灵漪是没有退路的人,她在一连串的荒唐面前反而镇定了下来。什么都没说,她转身爬上床头,拉过被子。一盖住自己冰凉的身体和破碎的羞耻心,她的眼眶又变得潮湿。
在她模糊的视线里,皇子殿下真的转身去关窗户了。但是他站在窗前,一手把着窗户,却忽然停止了动作。然后她听到他说:“那个什么,我去给你买身厚衣服。”不等她回应,他身形一纵,便从窗口直接跳了下去,跳到落雨如烟的街上。
他这是跑了。
这种时候还想着去买衣服,买衣服还要从窗户跳走,就像刚偷了东西就碰到主人的小偷一样慌不择路。
自己没跑,他却跑了。灵漪拥着被子呆呆坐在床上,望着空荡荡的窗口,窗外斜飞着绵密的雨线。她想自己该怎么办?自己怎么会这么失败呢,这种事都做不来?明明觉得对方对自己有兴趣的,怎么会搞成现在这副模样?此时先前的决绝都已消磨殆尽,心里只剩下无助、羞惭和绝望。她双手捂住脸,嘤嘤地哭泣起来。
姬行空站在街心,任由冷沁沁地雨水不断落在身上脸上,把身体里的燥热一点点冲刷干净。在和尚堆里长这么大,女人不是没见过,但是光着身子的女人他真的没见过。一直想看漂亮女孩的裙底,可惜一次都没成功,惹过两次麻烦之后他也没了兴趣。仅仅是好奇再加上几分捉弄人的心理作祟罢了,他其实并不知色为何物,突然之间就有人把色送到了自己面前,他整个人都是懵懵的。在懵懵的状态下他下意识地观摩了一番,直到现在心里还在不断想着:“原来女人是这样子的啊!”
似有所悟,然后幡然惊醒、口干舌燥,继而语无伦次、不知所措,最后只好跳了窗户一走了之。
站在雨中,挥着湿漉漉的折扇,抬头望一眼二楼的窗口,心有余悸,不禁暗暗想道,都说人生酒色财气,四面围堵,现在看来果然不假。美酒醉人,但贪杯误事,宝物动人,但贪财生事,美女迷人,不只是令人百看不厌,还让人气血上涌,难以自持。这便是生而为人的局限所在,自然造物,异性相吸,修行人也不能例外。修行是为打破人生局限,可打破并不意味着摒弃,就像十道天星,缺失一道便不完整,金火之道便主宰这男女之情,其存在天经地义。只是像刚才那般,着实尴尬。
“老和尚怎么说的来着?这算是本皇子破戒了吗?”姬行空歪着头自问了一句,便讪讪然地沿街走去。避是避了,逃也逃了,却不能空手而回,既是出来买衣服,那便要拎一身衣裙回去。皇子殿下可是讲信用的人,只是奈何不懂得买女式衣裙啊!这春雨连绵的天气,还要去找衣裳店铺,可真是愁煞个人。姬行空停下来左看右看,终于还是翻回了头,施展空幻红尘之术,直接隐去身形,蹑手蹑脚地摸进了对面何记的店门。
何记不卖衣服,可是有个小女老板,漂亮的衣裙总是有几件的吧?借个一两件出来不就好了?嗯,不告而取是为借。皇子殿下一向是个机智的妙人儿,一面为自己的妙计洋洋自得,一面隐着身形摸进店门。店内冷冷清清,柜台后空无一人,只有那只小白狗趴在柜台上呼呼大睡,撅着屁股流着哈喇子,睡姿很是销魂。皇子殿下提着小心,蹑着脚像做贼似地走了几步,忽然觉得不对。本皇子又不是一般的隐身,是真正将自己变作他人眼中的虚无,就算大叫大喊也不会有人听到,何须如此小心翼翼?
于是他直起腰,挽了挽袖子,大摇大摆地走到柜台前,对着酣睡中的小白狗怪笑了两声:“哈哈,嘿嘿,你家司徒公子在此,小小孽畜,你且来咬我看看?”见小白狗没有反应,他便更加猖狂起来,一个箭步跳到柜台上,干脆往狗身边盘腿一坐,拿着扇子便往它头上敲:“你咬我啊,咬我啊,快来咬我啊……”当然扇子也是虚空一团,敲到狗头上不疼不痒,小白狗酣睡如常。姬行空只觉得好玩之极,兴致大增,又低下头,把头凑近了小白狗的脑袋:“你不咬我,我可咬你了啊!”这样说着,他便张开嘴作势欲咬,哪知那狗忽然抬了抬头,嘴巴正与姬行空虚幻的嘴碰在一起,眼睛也睁开了一条缝,四目相对。姬行空陡然圆睁双眼,哧溜一下从柜台上滚落到下面。那狗却眯着眼睛向店门处扫视了一眼,便又吧嗒了一下嘴巴,闭眼睡着了。
皇子殿下从地上爬起来,一脸的愤愤不平,十分嫌弃地用手在嘴上抹了几下,跺脚道:“岂有此理,连一条母狗也想来魅惑本皇子!本皇子今天一定要把你主子的衣服偷光!”又十分不甘地对小白狗呸了一口,这才摇着扇子大摇大摆地进了后院。
后院不大,满院青葱,都是树木花草,树木掩映下是店家平日居住的一排房子,却朦朦胧胧的怎么都看不分明。这当然不是由于下雨的缘故,显是被人施了什么迷障类的星术,会让人无法探看,甚至无法闯入。不过皇子殿下是虚空一团,这种星术在他面前形同虚设。他瞧也不瞧,摇头晃脑地就走了进去。穿过迷障,眼前豁然开朗,竟是比迷障外的院子开阔许多的一处场地,左边放了一排兵器架子,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各种凡人武器应有尽有。姬行空走过去,摸摸这个摸摸那个,发出一迭声的惊叹,心想原来这何记老板还是个练家子。转过头一看,不远处的房门关着,想必何小老板就在房中。他嘿嘿贱笑了一声,晃晃悠悠地迈着步子,径自从房门处穿了进去。
而后皇子殿下便是一愣。入耳是水声泠泠,入目是粉光致致。眼前一妙龄女子正坐在木桶中沐浴,修长玉臂撩动清水揉搓着身体,粉白肌肤、玲珑锁骨,一头不长不短的乌黑秀发在肩上披散着,婉转如画的眉目之间自有一股英秀之气,望之令人怦然心动。
姬行空呆呆看了片刻,忽然伸手一拍脑袋:“今天什么鬼日子?怎么处处有人妄图魅惑本皇子?这莫非是什么迷魂法阵?哼,本皇子道心坚固,岂会受这雕虫小技蛊惑?”这样说着,还是不敢再向那水声来处瞧上一眼,左右张望一下,见旁边衣架上搭着一身雪白衣裙,他便走过去伸出了手。星术覆盖之下,衣裙立刻变作虚空一团,他看也不看便抱在怀里,转过身仓皇逃出门去。
出了门他才忽然想起,那浴桶里的人也不是何小老板啊。难道何小老板还有个姐姐?那也说不定,只是这姐妹俩的长相实在是天差地别,姐姐若是化名欧阳美丽倒还算名副其实。低头看看怀中衣裙,却是不止外裳,连内衣都一并偷了来。一向脸皮厚实的皇子殿下也顿时尴尬不已,有心想把内衣还回去,一回头的功夫,却听房门内响起一声疑惑的娇语:“我的衣服呢?明明记得准备好了的,难道又忘了?……”当下他再也不敢停留,抱着衣裙撒开腿,急慌慌地往院门外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