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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抬眸,装作一脸好说话的样子,应道:“顾大人但讲无妨。”
顾渊道:“皇后娘娘这里的菊花开得娇艳,臣见过之后不禁有万千情思凝聚于胸臆之间,从而形成一曲。臣欲将此曲的谱子打出来,进献给圣上,而据臣所知,整个长安城内,只有长公主有闻曲成谱之技,所以斗胆请长公主在臣抚琴的同时把琴谱写出来。”
原来他择了她身边坐下,是为了抚琴时能让她看清指法。
长乐知道他忽然这样做必然有其缘由,却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道:“顾大人好大的胆子,竟敢支使起本宫来,该当何罪?”
面对她的有意刁难,顾渊并没有显现出丝毫的慌张,只是从容的拢袖道:“臣并无冒犯之意,只是自认为此曲有其玄妙之处,怕弹过之后自行打谱就忘了细枝末节之处,只要公主殿下能够写出曲谱进献给皇上,臣抚完这一曲后愿任由公主惩罚。”
听闻有玄妙的新曲,天子立刻激动起来,身子前倾,满脸期待的对长乐道:“顾爱卿的新曲必定精彩绝伦,皇姐这一玄妙之技,朕亦知晓,只是多年未能再见,若能将两者结合,今日这一宴才不是俗宴了,皇姐就当是朕的旨意,便应允了吧。”
长乐早料到他这个耽于音律的弟弟必定会出来解围,于是顺着他的话道:“既然是皇上的旨意,臣自然却之不恭。”
说着,她又看向顾渊,意味深长道:“只是顾大人说要任由本宫处置的话可莫要忘了。”
“谢长公主成全。”顾渊只是敛目垂眸的应了,双手交叠的抬至襟前,朝她恭敬的行了一礼。
长乐答允之后,便命人取来笔墨和笺纸。
她不紧不慢的在桌机上铺好笺纸,提起羊毫蘸足了墨汁。
于此同时,她身边的顾渊亦起势勾弦,响起与这秋景相映的悠远琴音。
不过一瞬,原本还交头接耳的众人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他们都沉溺在了那琴声构筑的茫茫秋色之中。
唯有长乐集中精力在笺纸上,随着第一声琴音响起便开始落笔,迅速的将那些无形之音幻化成一个个字符,跃然于纸上。
正是渐入佳境之时,那琴声却忽然由缓转急,俨然如风雨欲来之时,与方才的悠然与清远简直成了两个极端。
长乐不由的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下意识的将眉尖蹙紧。
她心里暗道:好你个顾子皙,竟然敢用这个法子折腾本宫。
可她偏生又要与他较劲,再度的凝聚心神,总算又跟上了他的节奏。
其他人的情绪也随着曲调的变化被牵动,于是原本热闹而又惬意的秋宴忽然被引向了诡异的氛围,连空气都好似凝滞起来。
当这种气氛即将被渲染到极致的时候,不知是谁失手打落了杯盏,碎裂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几乎是在同时,一阵秋风骤起,长乐感觉到寒气的逼近。
座上传来皇后的惊呼,引得众人转头去看,只见她面带惊恐的站起身来,而后毫不犹豫的扑到了天子的身前。
看到这一幕,众人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原本一直伴随着的琴音忽的戛然而止,长乐的心犹如漏跳了一拍。
她下意识的侧过去看,却彻底的懵了。
那人必然是早有预谋才得以混入今日服侍秋宴的宫人当中,也必然是训练有素的高手才能在众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偷袭。
直到手握利刃的刺客逼至近前,她竟然都丝毫没有发觉。
然而这并非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此时那柄泛着寒光的匕首有半截已没入了顾渊的胸膛。
刺客飞身袭来的那一刻,是他挡在了她的身前。
鲜血在不染纤尘的衣袍上浸染开来。
顾渊一手将那人攥住,与欲将匕首进一步推入的刺客艰难对峙。
长乐蓦地站起身来,此刻并非惊诧和恐惧的时候。
她下意识的摸到发间那支缵珠的金步摇握在手里,然后将手臂绕至顾渊身前,狠狠插到了刺客的脖颈上。
鲜血立刻沾满了她的柔荑,刺客圆睁着双目倒下,而顾渊也在同时倒进了她的怀里。
她连忙将他接住,看着他却抑制不住的浑身颤抖。
即便在刚才最危机的那一刻,她也没有感觉到如此强烈的恐惧。
因为刺客的袭击,流云被掀翻在地,断裂的琴弦回荡着刺耳的余音。
而上一刻还好好在她身边抚琴的顾渊,此时竟毫无生气的躺在她的怀里。
“子皙……”长乐想要尖叫、想要哭泣,可是此时她却根本无从反应,只是惊恐的唤着他的名。
身边忽然变得喧嚣起来,有人恐惧的穿梭逃窜,有人高喊着“护驾”。
长乐却似乎什么也感觉不到,仿佛突然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拥着顾渊歇斯底里的喊道:“传御医……快传御医……”
后来发生了什么,长乐也是浑然不知,只觉得到处是一片混乱。
她始终守在顾渊身边,看着他的面容变得越来越苍白,鲜血大片的在襟前弥漫开来。
待到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殿内。
天子的怒吼隔着殿门自外面传来:“皇宫禁苑竟也让刺客混了进来,要你们禁卫司何用!给朕查,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与之相反,殿内的气氛却很凝滞。
长乐守在床边,紧紧握着顾渊的手。
虽然她已经捂了许久,可那只手依然很冰凉。
御医们在紧张的查看伤口,继而相互低语,交换对伤情的判断。
自方才被急匆匆从太医署传唤来时,他们就已经觉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眼下受伤的不仅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从此时长公主的态度来看,更是不容怠慢的。
他们于是格外谨慎,下定结论之后立刻向长乐禀报:“启禀长公主,幸而顾大人未曾伤及脏腑,只是失血过多,需要尽快的包扎止血。”
“那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包扎!”长乐抬起头来朝她们吼道,一双明媚的秋眸竟变得赤红。
都道长公主是执掌兵权的巾帼英雄,可见过她的人很难将她与腥风血雨的战争联系起来。
平日里的长公主一点儿也不似想象里的那般严厉而又刻薄,反而大多数时候都是闲适的,脸上总是挂着慵懒的浅笑,好似外界的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只是平日里有些身为公主的骄纵任性罢了。
从来没有人见过她像眼下这般歇斯底里的样子。
见惯了世面的御医也吓得连忙跪下来,边惶恐的应着边道:“臣这就包扎,只是顾大人的伤口有些深,怕是要用到太医属里所藏的珍惜药材,这……”
照规矩,太医署里收藏的一些药材只有天子和妃位以上的妃嫔才可使用。
此时长乐一心为顾渊担忧,早已失去了耐性,随手扯下腰间象征身份的玉佩扔到御医的面前道:“还不快去拿来!就说是本宫要的!”
此后便是漫长的等待。
御医为顾渊处置了伤口,却禀告长乐,称伤口虽处置妥当,但因为伤处过深,接下来会有热症发作,若是能挨过,方才算是彻底脱离了性命之忧。
此话犹如沉重的一击落在了长乐的心上。
她于是不顾众人劝阻,亲自守在顾渊的身边。
至于那刺客是谁,到底是如何处置的,她根本无暇顾及。
期间,天子似乎来了一趟,赏赐了许多药材,吩咐宫人们小心侍奉,也劝说了长乐一遭。
可见她只是怔怔然守在床边,整个人就像失魂落魄一样,便摇着头离开了。
妃嫔和宫人们都在议论,说长公主是个痴人,竟为男宠闹得这般。
也有人说顾大人这样的恐怕已经不能称之为男宠了,若非早已身体残缺,没准这次就能一跃成为驸马,实在是可惜,可惜……
这些流言蜚语长乐也一概置若罔闻,她只是一心守在顾渊身边,甚至不顾长公主的尊贵,衣不解带的亲自照顾他。
即便如此,热症也还是很快显现出来。
原本苍白的面容上忽然泛起不正常的红晕,而始终在昏迷中的顾渊也似乎正被梦魇纠缠,眉宇深锁,语无伦次的胡言乱语。
长乐不知该如何是好,幸而此时御医开的药已经熬好。
浅冬端着药送到床榻边,而后和灼夏一起守着长公主亲自为他侍药。
片刻后,灼夏却皱着眉焦急道:“这可如何是好,顾大人不喝呀。”
正如她所说,此时顾渊虽在梦中,却因为高热而牙关紧咬。
他的身子越来越烫,手脚都开始有抽搐的迹象。
“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灼夏心焦的说着,却骇然发现长公主竟自己将那汤药饮了一口,而后倾身至床榻前,向顾渊靠近。
“长公主!”浅冬和灼夏几乎同时发出惊呼。
然而此时对于长乐来说,所谓的规矩和矜持都早已被她抛到了脑后。
汤药含在嘴里很是苦涩,她不由自主的蹙紧秀眉,俯身与他贴近。
他身上的热度仿佛渡到了他的身上,而靠得极近时,她则终于听清了他梦中那些细碎的絮语。
“乐儿,乐儿……”原来他在梦里携着痛楚不断呢喃的,是她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