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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德文张了张口。
埃莉诺静静凝视他,泛黄的火光在她眼中狂舞,底色是一重更比一重浓郁的深蓝。
“我……合法的妻子只有你,埃莉诺。”
阿曼达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死死扒住艾德文的手臂,颤声质问:“你……”
艾德文一把甩开她,目不斜视地低喝:“够了!”
埃莉诺的声音轻而淡:“大人,我还要去确认厨房的准备工作,失陪。”
着深蓝色长裙的女主人昂首挺胸地走来,堵在厅口的人群不觉让出一条道。艾德文沉着脸站了片刻,疾步追上去,没有多看阿曼达一眼。
主角离场,看好戏的旁观者交换着眼神,逗留不去。
阿曼达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呼吸急促,拽了儿子也往外走。
门口有人一声唤:“阿曼达小姐。”
黑发女子止步,眼神一瞟,语气稍稍缓和:“乔治·马歇尔?”
着便服的骑士温文地笑:“需要我送您出去吗?”
阿曼达咬了咬嘴唇,倔强地昂起下巴:“不麻烦你了。”
“那么容我给您个忠告,”乔治的声音很低,“在艾德文耐心耗尽前,谈好条件离开北洛林吧。您完全值得更好的人托付终身,那位女士不好招惹。”
此话一出,阿曼达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她将肩头卷发往后一撩,盛气凌人地嗤笑:“单身汉给出的建议?一点说服力都没有。我会让那个女人明白什么叫不好招惹。”
乔治的微笑没有丝毫松懈,黑眼睛在火把掩映下闪闪烁烁。他随即欠身:“是我唐突了,请您原谅。”
阿曼达满意地哼了一声,与儿子扬长而去。
“真是不识趣的女人,”保罗摇摇头,“艾德文大人这些年来太纵容她了。”
乔治转过身去,半真半假地叹息:“爱情令人盲目。”
保罗哈哈笑着去勾他的肩膀:“万人迷乔治,那该有多少漂亮姑娘甘愿为你失明?些以你为原型的歌谣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嗯?”
乔治唇线一绷,却没闪开:“如果是真的,现在我还会是单身汉吗?”
阿雷西亚八国贵族家庭大都是长子继承全部家业。其余贵族子弟如果无意投身神殿,就只能沦为他人附庸。没有封地还想娶妻异常困难,这些单身汉即便年岁不小,在成家前始终被称为“年轻人”,处处低父兄一等。
“唉,如果三女神能赐我一位女继承人就好了,”保罗怏怏地叹,“哪怕她和枯树一样干瘪,我也无所谓!”
乔治轻描淡写地转开话题:“但愿刚才的事不会影响今日的庆典。”
“今天有舞会,我祈祷的女继承人说不定就在女宾之中……”保罗继续乐观地絮叨,乔治则若有所思地看向石阶梯通向的上层。
那里是城堡男女主人连通的卧室。
沉重的木门被叩响。埃莉诺往床边一坐,向高个侍女使了个眼色。
两名侍女立即将床帐放下,而后才将门拉开一道缝。
“艾德文大人?”高个侍女口气谦卑,“夫人刚刚睡下,您看……”
门外的人往里探头看,烦躁地踱了几步,最后还是妥协道:“到了午饭时间务必叫醒埃莉诺。”
侍女喏喏应下,却没将门掩死。
等脚步声彻底远去了,房门才随之阖上。
床帐一掀,埃莉诺直接走到衣柜前,啪地打开木门看了片刻:“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刚才阿曼达小姐的那身衣服,比这里的任何一件都要华丽。染成那种颜色的百合纹布料……似乎很昂贵。”
她回头,唇角一勾:“卢克索家崇尚节俭……看来艾德文的确很爱她。”
“那样的打扮是她武装自己的手段,她对您感到畏惧,夫人。”一直腼腆低头的矮个侍女忽然应道。
埃莉诺抬了抬眉毛,眼神在两名侍女身上转了个圈:“虽然问得有些晚,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叫乔安,”高个侍女行了个礼,“这是爱丽丝。我们的父亲都向侯爵效忠,能服侍您是我们的荣幸。”
爱丽丝礼毕,转身斟了一杯桑果酒呈上来。
埃莉诺挤出一丝微笑:“我正好渴了。”她说着别过头,只留一个背影:“乔安,你刚才也做得很好。但现在我想暂时独自待一会儿。”
爱丽丝和乔安立即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太阳已经完全挣脱晨雾现身,清透的日光穿过小窗洒落一地,埃莉诺低着头踱到梳妆台前,将酒杯一搁,拿起那面镜子,仔细端详镜中的自己。
这是一张竭力克制,却难掩悲愤的脸:唇线紧绷,两颊和鼻尖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眼神亮得异常。
她与镜子另一端的人互相凝视,唇角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向上高高翘起。
刚才忍得太辛苦,她差点立即放声大笑。
为了避免失态,她拿着镜子躲回床帐里。
“啊呀呀,我亲爱的埃莉诺,”幽幽的语声从她肩头飘来,柔媚而慵懒,“我差点也要被你骗过去,以为你真的动怒了。”
埃莉诺掩唇:“如果一点反应都没有,那也太可疑了……况且,也许我真的有一点嫉妒她。”
“那女人的确有副好皮囊,但你也很美。”阿默斯轻飘飘从床柱上倒悬而下,在她发间一嗅。
她将下巴抵在膝盖上:“但她真的被人死心塌地地爱过。”
阿默斯默了片刻,埃莉诺噗嗤笑出声来:“你又当真了?”
“真讨厌--”阿默斯拉长了声调嗔怪,双手捧起她的脸,“我就知道,我亲爱的主人,我亲爱的埃莉诺……是个冷酷无情的女人。”
埃莉诺应:“嗯。”
“为了复仇向恶魔抵押灵魂,凭借我的力量,你可以迷住任何人……”阿默斯的红眼睛在昏暗的床帏中熠熠生辉,他的指腹在她心脏的方位点了点,“但这里还是空的……所以刚才那句是实话。你嫉妒阿曼达,嫉妒她不需要魔法也能让人为爱发狂。”
埃莉诺一笑:“将要为爱发狂的是阿曼达。”
“嗯?那么快就能动手了?”男人的黑发逶迤散开,他松松环住她,将耳朵贴到她唇边,“来,说给我听听,我最喜欢密谋了,尤其是谋杀新婚丈夫的计划……”
※
婚礼庆典第三日傍晚是室内舞会。
流言蜚语传得最快,卡斯蒂利亚的厨房忙得热火朝天,屠夫和厨娘们口中议论的全是男主人、新娘和那位阿曼达小姐。
“今天午饭时夫人称病待在卧室里……据说饭桌上大人脸色很不好看。”
“你真应该看看阿曼达今天穿成什么样子,”红鼻子的厨娘一边搅动锅中的炖菜,一边捏着嗓子学道,“我衣柜里没有一件衣服能比得上那个女人!夫人亲口对侍女这么说的。”
扛着酒桶经过的年轻粗役摇头:“哎,夫人真可怜。”
厨娘白小伙子一眼,向他虚踢一脚:“你个傻小子懂什么!只要夫人咬死了小艾德文是私生子,自己再生个孩子,阿曼达就什么都拿不到!可怜的是这傻姑娘。”
“可艾德文大人不就是为了阿曼达才迟迟不成婚,老侯爵那么硬的脾气,在儿子面前还不是什么用都没有?硬是给他拖到了二十八岁……怎么突然就成婚了?”绑头巾的女仆往火炉中添柴,怯生生插口。
厨娘将鼻子翘得老高:“男人不都这样?见一个爱一个。”
“在这事上还真没人比您更有发言权了。”粗役说完就一溜烟跑了,整间厨房哄堂大笑。
“看什么看!还不快把果盘送上去?”
笑嘻嘻的仆役们唯唯称是,排队拿着托盘,拾阶而上来到城堡主厅。
优美的乐声渐止,第一支优雅克制的巴塞舞恰好结束。
艾德文吻了吻妻子的手背。
埃莉诺似乎在面纱后微笑了一下:“我有点渴了。”
“我这就去拿些蜂蜜酒来。”
等艾德文转身回来,埃莉诺身边已经围了一群人。为侯爵效力的文官和骑士争先恐后地向女主人献殷勤,见到男主人前来也只是礼节性地退开一步,并不准备就此罢休。
艾德文的脸色就有些难看,将酒杯往过路的随从手里一塞,就要走上前。
下一支曲子的前奏已经响起,选好舞伴的来宾们纷纷列队。
“艾德文大人,第二支舞可否让我邀请夫人?”城中的大学士索非斯慢悠悠地踱到男主人身侧。
艾德文稍缓和了神情:“当然。”
大学士德高望重,其他人见状只得暂且作罢。
出人意料地,须发巨白的大学士脚步敏健,毫不费力地就跟上了第二首舞曲的节拍。埃莉诺原本已做好了被说教一通的准备,哪知对方句句不离乌尔姆和北洛林的风土人情,丝毫不提艾德文。
这一曲也很快结束,索非斯学士欠身微笑:“多谢您赏光。”
“您过谦了。”
“我看着艾德文长大,他脾气不算特别好,从小让人头痛,接管事务后也没少惹事生非。”大学士突然来了一句,抬头凝视埃莉诺,“但还请您多多担待,夫人。”
埃莉诺笑着应了,等对方转身,不由握紧了拳头。
索非斯大学士是卧病在床的老侯爵最忠实的心腹。听说索非斯对埃莉诺与艾德文的婚姻颇有微词,在老艾德文坚持之下才勉强接受。可以想见,大学士对她本就心存警惕,更不会允许她大权独揽。总有一天,她会和这位索非斯学士针锋相对。
“埃莉诺女士?”
她循声侧眸,定了定神,不冷不热地应:“乔治爵士。”
骑士微微欠身,仪态优雅地向她伸手:“我是否有幸与您共舞?”
隔着面纱,她都能感觉到那双黑眼睛里的热度。
婉拒的话就在舌尖,埃莉诺眼风一扫,精准捕捉到艾德文的身影,倏地粲然而笑:“乐意之至。”
男人嫉妒起来足以丧失理智,她不介意把艾德文往深渊里再推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