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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昊一回到宅内,下人们就都退下去了,沈娇娇在紫堂街日常闲坐的后堂里就只剩了她一个人,崔昊竟是自己拿着点心盒子进来,放在桌上,沈娇娇看到他来,刚一站起来,就被他揽到了怀里。
沈娇娇脸红透欲滴,在他怀里道:“叫人看见。”崔昊揽她坐在膝上,看着她羞红的脸,微笑道:“今日你主仆几个在家都做什么了?可有去看花?”旋即看到案头高几上一盆新的绿玉蟹爪,就笑道:“不错,西城可好玩?”
沈娇娇不答,只依然低着头。
崔昊就将案上的点心盒子打开来,里面琳琅满目的是各色精致的糕点,还有些温热的,在烛光下看,好看极了,沈娇娇就抬眼皮看了一眼。
崔昊就拈起一个来,黄金屑一般的一枚甜香的糕点,递给沈娇娇道:“这是‘紫堂’的手艺,你尝尝,应是合你的口味。”金黄的糕上包着素纸,沈娇娇就接了过来,却不像之前一样孩子似的贪吃,拿在手里,先问:“崔昊,朝中是有什么事么,去这样长……”一句话未完,觉得自己说多了,倒像不愿意他久去不归似的,下意识的,咬了一口糕……
崔昊垂头看着她,那眸光比之以前,更见温柔,见她掩饰性的低头吃糕,越见娇柔,眉眼间忍不住就漾上柔波来,原本外面的事,他是什么也不告诉她的,这也是他的习惯,千头万绪,他只在一个心一个脑中运化,并不需要与别人谈。但今日却也愿意回答她,跟她约略的说两句。
他便略略地讲了一些朝中之事,也让她知道一下如今的情势,末了说:“娇娇,世上的事,变化往往非人力所能掌控,翌日你我若再有分离之日,你一定要信我。知道么。”
话说完,室内的气氛起了微妙的变化,沈娇娇心中生出一些不好的预感,令她觉得口中的糕有些难以下咽,她艰难的咽下,抬起眼睛对他道:“崔昊,不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话音刚落地,崔昊忽然就垂头吻她,黄金屑一样的半块糕掉到了地上,他兴之所动向来是让人措手不及。
沈娇娇在他的吻里喘不过气来,终于不得不推开了他,道:“崔昊,该吃饭了……”
崔昊笑了起来,终于放了她站起来,道:“依你。”
“……”
一时到了饭堂,晚饭早已摆好,比平日沈娇娇和乳母等人自吃的时候丰盛的多,乳母特意命厨娘加了菜,有许多大都风味的菜品,有蒲菜,西施舌,干贝之类的,暖意融融的室内摆了满满一桌子,乳母等人也十分关心崔昊去宫中一日才归所为何事,崔昊也约略说了两句,比和沈娇娇说的更简略,只为安定人心。
这晚的晚饭便吃的十分融洽,只要沈娇娇不板着脸了,崔昊的容色也就随着融化了,在家里看,他春风拂面,风度翩翩,只像一个和气的富贵公子,并不到处摆相爷的威严。
一时吃罢了饭,外面雨依然漠漠的下着,天气倒似乎反常的比前些日子暖和一些,崔昊立在廊下看沈娇娇买回来的花儿,海棠玉兰等人簇拥着沈娇娇在一边也看,崔昊果然是懂得多,但也并不炫耀,反而夸沈娇娇挑选的好,去宫中忙了一日的政事,崔昊似乎精神依然不见减少,见长廊夜雨,菊花竞艳,就命人去相府取琴来,让人摆了一张桌子在廊下,他竟很有雅致的对着菊花弹了一曲《长清》。梅花儿奉命在旁边给他点了一炉香,玉兰和海棠、玲珑就将那些糕点盒子又搬了出来,沈娇娇等人在旁边吃糕听琴……
一曲《长清》一曲《短清》,等崔昊弹完的时候,外面的雨已经越来越大了,竟有了瓢泼之势,崔昊就站起来,命人收了琴,外面的雨噼里啪啦的溅进竹帘里来,他就笑着,拖起沈娇娇的手,主仆几人笑着乱纷纷的避进了屋子里。
乳母早就睡下了,玉兰海棠给沈娇娇预备了洗澡水,伺候她洗澡,沈娇娇长发如瀑,坐在浴桶里,听着外面的雨,又想起北关外的周璋等人,以及那大宗的货,货物的出脱需要时间,这里下雨,不知道北关下不下雨,如果未来得及销完货边关就起了战乱?如果北地已经打起来了?她依然神思不宁。但忽然又想到崔昊,崔昊白纸黑字的告诉她周璋之事,他来处置,还让她勿要忧虑。她也许不应该过于忧虑,她也许应该问问他。
但她想想前后的事,知道问周璋,必然要惹崔昊不高兴,崔昊刚吐了血,今日又好容易这样高兴,还是不要问了吧,就相信他,让他来处置吧——或者,明日再问他?
她这样乱纷纷的下着主意,从浴桶里站起来,海棠给她穿上大红绸的睡裙,在炉火旁烤干了身子,这才裹上外衫,被丫鬟送进房里。
房里,崔昊却早已在等着了,他早已换了内室的服色,披着长衫,正坐在灯下执卷,看到沈娇娇来,就站了起来。
丫鬟们只送沈娇娇到内室的帘下就退了出去,下一瞬,沈娇娇就被崔昊拦腰抱了起来。
外面夜雨如瀑,崔昊这晚的温柔热烈更胜昨夜,沈娇娇休养的一天再次涣散,炉火烤干的发再次汗湿,贴在两颊,她在极乐的漩涡里颠沛流离,被崔昊要求着不知换了多少个称呼唤他,终于在他这里通过,在三更多天的时候,浑身汗水的窝在他身下睡去。
一夜风雨如晦,这庭院中有棵巨大的木棉花,风大雨大,半夜时分有根老枝被吹折了,发出了“咔嚓”一声巨大的脆响,沈娇娇从睡梦中惊醒,下意识的抱紧怀里人,沉酣中惊醒,一头的热汗,心口跳动的都比往日快些。
身前的身子迅速地醒了,一只手臂圈过她的身体,将她整个地揽在怀里,“是什么声音……”沈娇娇往他怀里更贴近了一些,沙哑着嗓子问。
“勿怕。是树枝折了。”崔昊道,倒像对外面的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似的,实际上是他一直并未睡着,边关异动,远非边关守将上报宣德皇帝的那样简单,新朝初立,多事之秋,一场也许要拉锯数年的大争即将拉开帷幕,他守着沈娇娇,她睡着了,他却并没有睡,合眼是过眼的云烟,十年的变乱,三年牢狱之灾,他亲眼目睹身为贤相的父亲凋零,家人流散,门下百十食客顷刻被清,崔氏几代人培育的士子,干员,亦被鲸吞蚕食,七年流亡,大漠风沙,如今重归故土,再次立于风口浪尖,其中经历,只有他自己知晓。
他夜里睡眠向来是很轻的,从不许人近身,这也是当年在沈宅新婚夜,沈娇娇被他推下床的原因,如今时过境迁,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竟然渐渐放松了警惕,夜里不再是那样常常的醒来几次,也不再是一点微弱动静即刻惊醒,大约是和沈娇娇在一起的日子,太普通太平常,每日逗她,太不用花费心机,心思不知不觉的就放松了,如今渐次的搂她在怀,倒是那份警惕又提上了三分——她这般的世事不知,他必得护她周全。
而自从沈老爷拒绝了朝廷发还沈氏的产业,沈氏钱庄地亩等巨大的产业,就分别由沈氏之前几位得力大掌柜分别接手,其中沈氏钱庄这一宗便是沈远继续经营,而所有这些产业所出利润,除了扩大本号之外,每年抽出三成用于利民事业,而这项事业,沈父更让以朝廷的名义来施行,除他本人捐出的这些进项之外,他还出面组织了西南、东南,以及北地部分大商家、商会,也各有出资,为的是前项因杨基之乱政,造成的各项民用不足,百姓困顿,利民事业匮乏。
此项事业乃是官办而商人出资,崔昊早已着户部尚书署理,选用良才,在全国各大州县依本地情形顺次经理。
沈老爷自从病了一场之后,于这生意上的事更加看得开,沈老爷为人胸襟广阔,目光如炬,深知“水满则溢,月圆则亏”的道理,更知道“多藏必厚亡”的亘古真理,对身外之物,已经是云淡风轻的看得开。
而他使往江陵接沈父北归全家团圆的人,亦有回信来,说沈老爷在西南一线,与沈娇娇母舅一族共同经营茶马生意,开拓西南商道,又是做的有滋有味,而将中土大部分的摊子,都交给了当年的旧人署理。只有沈娇娇,唯有的一个蒙在鼓里的人,以为父亲依然卧病,带病之身在江陵母家养病。
沈父之所以不告诉沈娇娇详情,也是因为沈娇娇自小骄纵惯了,如果知道父亲如今又是这般规模,不知又是什么模样,大概是不能自立的,与崔昊使性大概也更加的肆无忌惮,因此沈父自己没有告诉沈娇娇自己目今的详情也就罢了,还让崔昊也“先勿使她知晓”。
崔昊领命,只是没想到沈娇娇就发展成了这个模样……
北关的商道,崔昊是很清楚的,周璋会去哪里,会经过哪里,甚至何处歇马,何处交货,这些详情底里早在他早年游历漠北的时候就知道的很清楚,只是他是从政的人,向来不涉此道,因此视有如无,如今周璋出北关,带着沈娇娇的一半货,像把她的半个心也带走了,他说过会替她保全,但真正大变来临,他是否还能替她保全,则又是另一说了。
夜雨如瀑,渐至天明,崔昊在天明将明时分才睡了过去,早上雨停之后倒是沈娇娇先醒了过来。
她在清晨的微光里清醒了过来,觉出自己未着寸缕,正紧紧地贴在崔昊怀里,眼前的人双目微阖,那双眼尾微微有点上挑的凤尾眼,即使阖上了,还是轮廓优美的令人赞叹,晨光中,他面如美玉,那双高高的、象征着清华和高傲的长眉有点微皱,玉白宽展的眼皮微微的阖着,他鼻耸天庭,唇的形状优美而坚毅,沈娇娇觉得看过他那么多次,都没有这次清晰。看到他睡着了还微锁的眉头,她忍不住伸手,替他在眉心轻柔的揉了揉。
这一动,崔昊马上就有了知觉,他身体微微动了动,却是下意识的手臂收紧,将她在怀里揽的更紧。
晨光微动,岁月静好,只是岁月的长河是那样的长,而他的人生的长河又是那样的波澜壮阔,她在他的波澜壮阔的长河里,像一叶小小的扁舟,载浮载沉,即将全都凭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