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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认穴打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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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如令正在城北的马场中疾驰,他已五十有余却仍然喜欢在马背上过日子。刀子一般的风吹过他的头发,他的胡须,他的脸颊,可他浑然不觉。

    地上的积雪还没有融化,马蹄踩在上面簌簌发响,奔跑间在地上留下一个个马蹄的印子,积雪被马蹄再次高高的扬起,纷纷落下。

    这宽阔的马场,一眼望不到边际,这望不到边际的草场便是马王的地盘。为了这片地盘,马王本已流了足够多的血、足够多的汗,他已开始衰老,他原本应该享受的,享受他和他的兄弟们用血汗换来的这一切,如果没有仇怨,如果没有马小山。

    马王正在生气。

    他已经折损了许多人,却仍旧未能取得那小叫花的性命,他的心里暗自发苦,所以他的马鞭打得格外的响,所以他的马跑得格外的快,像是要通过速度把这一腔的怒火都发泄出来。

    这时,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一行八骑骏马跑上前来。马是白色的马,全身上下似是没有一根杂色的毛。马上的人是白色的人,这一行八人竟都穿着白色的衣服,手上都持着一杆亮银抢,在阳光下白得耀眼,甚是威风。八个人的脸色也是苍白冰冷的,像他们的衣服,闪耀着白色的光芒。

    这就是马帮的“八骠骑”,八匹白色的马,八个白色的人。在边城,认谁听了八骠骑的名号都要远远的躲开,他们就像是八个白色的死神,将恐惧与死亡带临人间。

    此时八骠骑最中间的马上还挟裹着一个女人,女人明眉善目,黑色的长发在风中飘摇,一身紫色的衣服包裹在身上,胸部那诱人的曲线随着马匹的起伏一跳一跳,却不是紫裳又是谁?

    马王爷见到八骠骑来到,远远的迎上,停下了马,大手一伸,身边的小厮慌忙递上一个皮囊,皮囊中装着烈酒,马王爷一仰脖就吃了一大口。烈酒顺着喉咙滑进肚腹的间,暖意袭来,竟呛得马如令咳嗽起来,他年岁毕竟已高,受不得这烈酒的撕扯,竟然眼泪也咳了出来。他连忙用手抹着眼睛,期望没有人看到他的眼泪。

    马王是男人们的领袖,马王必须是男人中的男人,马王绝不能在人前落泪,不管这眼泪是因何而来。

    眨眼间,八骠骑已经倒得马如令身边,马上的骑士举起手中的长枪,竖立在自己胸前。这是八骠骑的最高礼仪,除了马王爷,谁还有资格享受这份礼仪!

    “你来了。”马如令冷眼相望,对紫裳说道,话语间说不出的温柔。

    这就是马王爷的礼仪,也是一个男人该懂的礼仪,当男人遇见女人时,不管你是多不情愿,多么生气,都要温柔的对待女人,这是一个男人的尊严,这是一个男人的器量。

    “我来了,现在你满意了?”紫裳说道。

    “满意,很满意。”马王柔声道,“能得到你这样的女人的拜访,还有什么事情能不满意?”

    “所以你就差人抓我来了?”

    “我本以为你还是我的人,可武丘洛死了,姚无用死了,龙飞也死了。你却没有来拜访我。”

    “一个女人若是被她的男人当做了棋子,那最好的办法就是爱上他的敌人。”

    “你爱上了马小山?”

    “正是,他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

    “可你依然是我的女人。”

    “所以你抓住了我的人,可你抓不住我的心。”

    “你的心在哪里?”

    “马小山在哪里,我的心就在哪里。”

    “恐怕你要失望了,马小山已经死了。龙飞是被掐死的,那里一地的血渍,任谁流了这么多血也决活不成了。”

    “他一定还活着,我能感觉到,他正躲起来,等着忽然跳起咬你一口。”

    马如令忽然捧着肚子笑了,笑得那么欢畅,好像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

    “任谁忍受了十年的苦难,都不是那么容易死的。”紫裳冷冷的接道。

    马如令忽然又不笑了,似是他的脸上忽然挂上了霜,他挥了挥手,对八骠骑说道:“带下去,关起来!”声音坚定而沉稳,竟让人无法拒绝。

    看着绝尘而去的八骠骑,马如令竟然有些发怔,心中默默的念道:“马小山啊马小山,你到底是有何种魔力,可以让我马如令的女人变了心。”

    且说这边马小山与那老乞丐修习武功养伤,转眼间竟已有月余,马小山已经可接下那三十六尊罗汉的三十六招,对那致命三十六穴也已记得滚瓜烂熟。

    那日,老乞丐不知为何却与马小山攀谈起来:“你想要杀了我?”

    “没错,我时时刻刻都想杀了你,若不是我现在穴道被制,我一定跳起来就杀了你!”

    “为什么?”

    “因为你是锦衣帮的人,更是锦衣帮的帮主!”

    “锦衣帮与你有仇?”

    “仇深似海!”

    “是何仇怨?”

    “十年前,锦衣帮与马帮火并,我与朋友恰巧路过,我的朋友被砍翻在地,死于非命。”

    “有趣,有趣得紧!”老乞丐笑了起来,“就是为了一个小孩,你便要毁了马帮的百年基业,马如令要是知道了,非得气的跳起来不可!”

    “我那朋友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他带给我生活的希望,像人一样的看待我这个小叫花,他的恩情我不得不报!”复仇本是人类最古老的行为,几乎和生育同样古老,这种行为虽然不值得推崇,却同样庄严而神圣。

    “蚂蚁被大象踩死,难道是大象的错?你那朋友也不过是误伤砍死,你却要用整个马帮来陪葬,好生不讲道理。”老乞丐说着,边又哼起了那曲调,那寂寞萧索的曲调,在马小山听来分外亲切,好像要钻进马小山的胸膛一般。

    老乞丐的草药非常见效,马小山肚腹间的创口好得很快,那里生长出了新的血肉,将原本敞开的大口弥合起来,留下两条红色的疤痕,看起来像是条蜈蚣趴伏在肚腹间。

    这日,老乞丐又对马小山说道:“你已经学会了我全部的功夫,用我教你的功夫杀了我罢!”

    他竟是要寻死,一个人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才会寻死,一个人要忍受多大的苦难才会寻死?

    老乞丐说着拍开了马小山的穴道,然后坐在地上,将两只手放在断腿上,静静的等着马小山动手。

    马小山感觉到腿部的麻木之感渐渐消退,却扔是动弹不得——任谁被连续制住穴道月余也没有那么快恢复。

    老乞丐并没有催促马小山,他用一种带着光亮的眼神看着马小山。

    马小山也看着他,似是要从他的脸上看出所有问题的答案,马小山终于说话了:“我定是要取你的性命,但是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我可以答应你一个心愿。”

    “我的心愿?”老乞丐吃吃的笑着,“我以为再也没有一个人像你一样了解我的心愿!”

    “用你的功夫,打垮马帮?”

    “锦衣帮建帮百年,所有的一切都在我手里失去,我固然是个罪人,马帮作为罪魁祸首,定然逃不得干系。”

    “你可以等我灭了马帮再死。”马小山说道。

    “不用了,我已经活的够久了。”老乞丐答道。

    这个老人已经承受了太多的苦难与折磨,他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他人生的最后十年全是被失败与自责中度过,这让他衰老得比寻常人也要快上几分。他已经失去了斗志,却偏偏记得仇恨,他矛盾的肠肚已经快要把他逼疯。

    现在他有了马小山,他已决意将自己的苦难与仇恨都交在了这个年轻人的肩膀上,他从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活力,看到了希望,他已经不愿再等待,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死去,他已经承受了太多,他已经不愿意再承受下去。

    马小山揉着腿,缓缓站了起来,他已经不需要再问了,他也已背负了十年的痛苦,他也已自责了十年,他懂得这十年的屈辱可以把任何人逼疯,所以他知道老乞丐想要寻死的心情。这一刻,他发现自己与老乞丐竟有那么多相似之处,如果报完了仇,自己会不会也想寻死?

    马小山不敢再想下去,他缓缓的走到老乞丐身边,说道:“我本想找把刀子,让你的痛苦少一点,只可惜,你死的时候连把刀子都没有。”

    “不用了,不用了,动手吧。”老乞丐说道,他已经承受了十年的痛苦,又怎会无法忍耐这片刻的痛苦,他的寻死的心意已决,他只想着快点死去,什么痛苦都不在乎了。

    马小山终于将这一拳打了出去,拳头砸在老乞丐胸口的大穴上,发出如同擂鼓一般的闷响,然后就看见老乞丐喷出一口鲜血,双手捂着胸口倒了下去,眼睛翻着白,缓缓的倒在地上,口中气息越来越弱,终于是死了。

    据说人死的时候,眼前会快速的回顾自己生前的事情,老乞丐又看到了什么?他有过一呼百应的潇洒时光,也有过寂寥悲惨的下半生,若是将他的经历颠倒过来,这便是一个人人羡慕的励志故事,可惜他已经度过的悲惨一生已无法更改。

    马小山在破庙后找了一处空地,将老乞丐葬了,披上自己已经破成麻布片的衣裳,向山中急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