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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帮内,马如令坐在堂前,他已看起来格外的衰老,全没有之前的生气。
时值新年,马帮里却也没了生气,红色的灯笼歪歪斜斜的挂在房檐上,北风呼呼的吹着,吹得窗户上的纸扑扑作响。
马如令看着燕五郎,他正坐在堂下叹着气。这是他的兄弟,他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他曾有很多兄弟,可如今只有坐在堂前的燕五郎。他的兄弟们已经死在了往日的争斗中,也有一些上了年岁便慢慢的老了,老得动不了时便陆续的死去了。
马如令变得更加的衰老了起来,他开始回忆,回忆往日那些风光的日子。一个人如果开始回忆,是不是就说明他已经老了?马如令不知道,他只是看着燕五郎,脑子里如画片一般一件一件事情闪过。
他又抬眼看了看大堂,大堂里还坐着马驹儿,这是他的儿子,也是他的希望,他看着马驹儿一天天的长大,就像看着自己一天天的老去。他忽然发了发狠,将面前的一碗酒拿将起来,一仰脖吃了下去。
酒的辛辣呛得他咳嗽起来,眼泪也很快注满了眼眶,他慌忙抬起袖子擦了擦,却仍旧止不住咳嗽,那年他接掌马帮,吃的也是这种酒,那时他可以一口气吃上一大坛子,绝不会被呛到,也不会醉倒。可是现在他觉得自己就要醉了,他已承受不住再多的酒,就像他已承受不了失败,承受不了马帮的损失。
堂下的燕五郎似是被这咳嗽声打动了,他抬眼看起马如令来,可他看到的再也不是那个笑声如雷的马王,他只看到了一个老人,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马如令的头发已经花白,皱纹早已刻画在了他的脸上,似是向人们展示着他的老态,他的后背也微微的有些驼了。
燕五郎只记得,那年他被官府追查,不得不跑出祁连山来到边城,马如令收留了他。那时的马王正值壮年,腰杆挺得很直,一双眼睛很是发亮,似能将一切的阴谋诡计都看穿。可如今的马王,他的眼睛已浑浊得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马王忽然说话了:“我花了十余载当上马王,又花了十余载清理了城中的帮派,这十年我过得很舒心很愉快,这一切,都是我的兄弟们的血和汗换来的,没有人能夺走它。”
马王顿了一顿,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说道:“五郎,你是不是我的兄弟?”
“是,我一直视你作亲生的大哥!”燕五郎答道。
“我可不可以让你做一件事情?”
“莫说是一件,便是十件一百件都可以。”
“我要你设擂台,与那马小山生死相搏。”
“遵命!”
马小山带着紫裳到望仙楼的时候,梁绪正在这里和狡花吃酒,他们点了一盘汤爆双脆,一盘芫爆里脊,一角酒,二人吃喝正欢。
“你好。”见到马小山,梁绪打着招呼。
“我好,好得很。”马小山答道,“可是马帮就未必好得了。”
“你要带着个女人去马帮寻仇?”
“那是我的事情,你本可以不用管。”
“我只是好奇。”
马小山不再理会梁绪,寻了个位置与紫裳坐下,点了些寻常的饭食,点了一角酒,又点了一间上房随即吃喝起来。
“你知不知道整个边城现在都在找他?”梁绪忽然对狡花说道。
“找他做什么?莫非他是这边城的大名人?”狡花好奇问道。
“他不止是边城的大名人,更是边城的大仇人。”
“有什么仇?”
“马帮执掌边城已十余载,现在他要除了马帮,马帮有变,边城就有变,变则生乱,而他就是带来乱象的人,你说他是不是边城的大仇人?”梁绪说道。
“何止是仇人,简直是不共戴天!”狡花答道。
“而你知道他为何要除了马帮?”
“为何?”
“为了他一个儿时的玩伴,在锦衣帮和马帮的火并中,他的玩伴意外的被砍死了。”
“就为这点事?”
“就为这点事,他已经苦练了十年的武功,你若是不让他报仇,岂不是大大的不公平?”
“可是他若报仇,岂不是对马帮大大的不公平?”
“何止是不公平,他只道他那玩伴已死,却不知道,他那玩伴的家人也在十年前死绝了。”
“他不知道这件事?”
“他不知道,所以他还只揪着那一点点事情不放。”梁绪答。
马小山忽的站起身来,走向梁绪。
“你说……那儒生的家人已是死绝?”
“正是。”
“因何而死?”
“有人下毒,满门一十五口人尽皆死绝。”
“何人下的毒?”
“金钱帮的雁将军,‘千面毒手’雁云飞。”梁绪答道。
“又是他……你说的可都是真的?”马小山沉吟道。
“绝无虚言!”
“碰”的一声,马小山的掌已落在了桌上,震得那桌上的碗筷一跳,待得收回掌时,桌上已留了一个手印,入木三分。
是夜,马小山二人已在望仙楼的屋中,今日是大年夜,窗外爆竹声声,马小山正坐在桌边吃酒,紫裳在一旁陪坐。
“不如我二人成亲吧。”马小山忽然说道。
紫裳的心,化了。
她终于等到了马小山的这一句,只是平凡的一句话,却竟让她的心中泛起了涟漪。这是马小山对她的认可,她知道,似马小山这般的人,说出的话总是要做到的。她等这句话已经等了太久,她对这句话也期待了太久。
“我们……现在?”紫裳的话语有些颤抖。
“对,现在。”马小山说道,他也想了很久,他也知道紫裳在等待着这一天,可是他不得不慎重,不得不小心,他不愿意紫裳再因他受到伤害。今日他已下定了决心,即便是去寻仇也不再与紫裳分离,他要带着她,走遍山河大海,两人再也不分开。
“可是……我们没有媒证。”
“你我皆是父母双亡,不如就以这苍天为证,以这大地为媒。”
紫裳匆忙倒了两碗酒,与马小山席地跪下,说道:“苍天为证,大地为媒,我马小山与紫裳在此结为夫妇,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话音落下,二人皆举起碗来一饮而下,窗外爆竹声声响起,似是整个边城都在为这二人贺喜。待得缓过身来,紫裳已是泪如雨下。
二人都已睡下,一番云雨过后,紫裳躺在马小山的臂弯里,马小山望着房梁,忽然说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何非要为儒生复仇?”
“因为他是你儿时极要好的好朋友?”紫裳问道。
“那纵然是原因之一,却也不全是。”马小山接道,“他来的那年,边城正是大旱之年,附近十里地练树皮都吃完了,我们这些叫花本来就是在等死了,可是儒生来了,他家到来的那一天便开始发粮食,我们都得到了饭食,因此儒生先于朋友是个恩人。”
马小山似又回忆起那段岁月,仿佛整个人都置身其中,那段岁月使他的心情愉悦,一双眼睛竟发起亮来。
“他很特别,别的富家子弟都会找寻富家子弟做玩伴,他却不同,他只爱与我们这些小叫花玩在一起,他很会读书,他读罢了书便将书中有意思的内容讲给我们听,我们喜欢他读书,因为他读书的时候总会拿自己和君王做比,而我们便成了他口中的大将军。”
“他常说,他是要做大事的人。”
紫裳静静的听着,一只手抚摸着马小山的手。马小山的手掌宽大而厚实,一根根手指坚实粗壮,关节大得出奇,这抚摸之下直似在抚摸一根根石柱一般。他的胳膊上还有前些日子与南宫冷一战留下的疮疤,那疮疤已经愈合,留下一排排疤痕,凸起在皮肤上,使他的胳膊摸起来有一种异常的触感。
“儒生在的日子可能是我这一生所过的最愉快的岁月,他家会时不时的发与我们一些吃食,他也会与我们玩耍嬉戏,讲故事给我们听。那些日子里他就是孩子堆里的君王,我们便是他帐下的将军。他把我们当人看待,那是不可想象的美好。在边城,小叫花的命还不如一头畜生,连我们自己都不将自己当人,可在他那里,我们第一次体会到了做人的喜悦。”
“可是,”马小山话锋一转,“那日他正在街上与我们嬉戏,赶上了马帮与锦衣帮火并,我们四散逃了开去,竟忘记了护得儒生周全,我们都是在街头上长大的叫花,平时常见这种火并,当然懂得如何躲避,可儒生只是一个富家子弟他又如何记得,我只记得他登时被砍翻在地,而我们却还在自顾自的去逃命!”
马小山说着,已是气喘如牛,他似又记起了那些岁月,那些让他难以忘怀的时日。他的脸已因为痛苦而变得扭曲,他的手早已握成了拳,握得发白,握的骨骼直响。他无法原谅自己,更无法原谅别人,他整个人都被仇恨的火焰烧得似要发狂。
“别说了,你要复仇,我依你便是,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妻子,你要复仇,我便陪你去复仇。”紫裳的心中默默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