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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低浮,碧蓝的天空上挂着一轮泛着橙光的圆日。才八月尾,秋老虎就失了势头,阳光懒懒不晒人。
三人三色,呈“凹”字状踩着松软的草坪上行走。前面领路的穿着一件青色广袖上衣,下身扎着一条深色马裤,暂且称他为青衣大人。在后面收尾的看起来资历较浅,穿着一件褐色大袍,他便成了乔一眼中的褐衣大人。
最中间的女孩子穿着一套浅灰色裙装,齐肩的黑发摞在耳后,盘成两个小羊角圈。瘦削的身形加上偏黄的肌肤,完全没有及?年华的甜美滋味。好在她五官生得不算太差,小鼻子小嘴巴,配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倒是添了几分秀气。
单从外形上看,她绝不吸引人,但一定会令人印象深刻,至少在这个崇尚力量的世界里显得稍许异类。
她细窄的肩上还背着一个与身形极不相称的硬布大黑包,鼓囊囊的样子就像搬上了全部家当。从背后望去,只露出一双像羊蹄一般的细腿和一个黑不溜秋的小脑袋。
小姑娘姓乔名一。这个极为朴素的名字是她爷爷乔老根随口取的。说来还算幸运,乔老根心里盘算的名字其实是“乔一根”、“乔一条”或者“乔一座”,由于后来急着上名册,他没法从这三个好名字中选出最好,最后只写了乔一两个字草草了事。
他们三人已经走了半天,先是过了雾气漫漫的五星河,又走了一段布满荆棘的矮木丛,好不容易才来到风景如此秀美的开阔地带。
乔一忍不住欣赏起这边的美景,心满意足地吸纳着此处丰腴的灵气。自从踏上这趟路途,她心里那蠢蠢欲动的好奇心便蔓延开来,左看右看,好像总也看不够。
“快走啊,愣着有饭吃!”褐衣大人嘴里嚼着青草根,催促道。
她可不敢违抗这位大人的指令,吐了吐舌乖乖小跑几步,心里却恨不得把他嘴缝上。要不是自己力气大,任哪个小姑娘背着大包走那么长的路,早两眼一翻晕过去了。可是这两位大人身强体壮,却完全没有帮自己提一把的打算。
这片草坪起伏延绵,一眼望不到边,路上停停歇歇走了小半天才看见人烟,还是个毛头小娃。那孩子坐在草垛上,手里提着一根软皮鞭,漫不经心地在半空中晃荡。见来了两个衣着不凡的大人,还笑着挥舞双手打招呼,露出两颗不对称的虎牙。
那孩子虽说与乔一一般高,但这肥膘厚厚的样子怕是三个乔一都抵不上。而且看他的行为举止都比较稚嫩,大概可以猜到他的年龄至多不超过十岁。
走近细看才发现,那草垛边围着一圈木围栏,里面养着一群湖绿色小兽,正哼哼唧唧供着泥土。
“小孩子,你叫什么名字?你家里人呢?”青衣大人弯着腰笑问。
也许是觉得青衣大人慈眉善目,他脱口答道:“我叫墩子,家就在西边。”那小孩子指了指西边一个小山包。转眼不小心瞥见褐衣大人,目光一顿,警觉地问道,“你们找我家做什么?我家成年的尖子兽全拉去卖了。”
乔一在心里偷乐,那个褐衣大人正经点打量亦是仪表堂堂,可这面相确实不好,吓人。尤其是这种半大的小毛孩,被他一瞪,魂都要飞去半条。
青衣大人对墩子的反应见怪不怪,也不怒,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要去石山,天色暗了,想找户人家借宿,会付住钱的。”
那小胖子不敢在两位大人身上置气,涨着脸朝乔一翻眼,撇撇嘴,“那好,跟我走吧,我也得回去了。”只见他用皮鞭熟练地绕住围栏,再把一个个小木桩子拔出地面,直接拖着围栏向西边走去,里面的小崽崽也顺势被圈了回去。
那些小崽崽大概就是尖子兽幼崽,肉乎乎的滚作一团,头上的尖角还是个小软包,看得人都想上前抓一只摸摸。
走了大概半炷香的时间,小胖子停在一个小山包前,他把小兽围栏固定好,在下面垫上一层稻草,上面铺上一床棉被,才慢悠悠掀开草皮。草皮下面光线不足,但是能感觉到下面应该有地道存在。
墩子熟门熟路,率先跳了下去,然后在底下点着火向他们招招手,示意他们也下去。
乔一跟在两位大人身后跳进了里边,怪不得小胖子一直昂着头,敢情这里面真是别有洞天。她在原地愣了小半会儿,观察着地道的构造。
“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我家这叫地穴,要是没人领路你们可找不到。”他插着腰,满脸自豪。“我们这地穴,冬暖夏凉,还安全,就连灵兽也找不到这儿来。”
“我没见过地穴,那你见过天宫吗?”想来小胖子是把自己当同龄人了,乔一就顺势回了一句,不过这天宫自然是她编的新词。
几个人正说着,墩子的父母就回来了。男人长得尖嘴猴腮,女人反而膘肥体壮,儿子像娘这句古话看来还是有道理的。两人看着这三个生人,搓着衣角紧张地问:“你们是谁?怎么找到这的?”
“想必两位就是这家的主人了,我叫王青,他是严武,这个小姑娘是我们侄女叫乔一。我们赶着去石山,路上遇见墩子,想着外面一到晚上便天寒地冻,所以来借宿一晚。”王青不紧不慢地说着,听不出作假的感觉。关键他天生一副好壳子,声音又清冷,见了他就立马联想到“如沐春风”“谦谦君子”两个词。
本来这对夫妻都沉浸在王青的温文尔雅之中,又是瞥见了严武的满脸煞气,感情上来了个大逆转,心里一百个不放心。
“王青先生,我们这屋小,我们一家都住那屋。另一屋常年不做打扫,怕是会有阴祟之气,对你们身体恐怕不好。”那男人被老婆的手肘狠狠堵了几下,终于开口回绝。眼神却东瞟西瞟,最终落在了最弱小的乔一脸上。
“阴祟!巧了巧了,我天生就爱和牛鬼蛇神打交道,晚上睡不着还可以找他们聊聊天。”严武本来对着破屋子没什么稀罕,可是他偏偏就爱跟人对着干。
“你们两个大男人自然不怕,可是这小侄女怕是不适合,要吓到了就不好了。”那妇人艰难扯出一个笑脸,说道。
乔一心里轻笑了声,面上仍是一副乖巧:“我也喜欢交新朋友。”
两人被噎地无话可说,只好放弃赶他们出去的念头。四位成年人僵持着,乔一和墩子也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这家男人先低下头来,给两位大人泡了茶,顺带着给乔一放了碗糖水。墩子他妈始终下拉着脸,狠狠瞪了自家儿子和男人一眼,却也不敢说不,摔门回了屋。
三人被安排在那间所谓阴祟作乱的杂屋,一进去没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倒是动物的膻味和杂物的霉味扑面而来,熏得人睁不开口鼻。
屋里只有一张石床,上面还堆着干草和柴火,灰尘已经积了半寸有余。严武一屁股坐在石床上,灰尘从他身侧飞扬而起,把整个屋子都搞得乌烟瘴气。
他却完全不在意,翘着二郎腿,从口袋里摸出几根长长的青草,放嘴里有滋有味地嚼着。
“你也不嫌脏。”王青拿出一张白符,放嘴边嘀咕了几句,前面就出现了一捆黑布。他取出一块展开在石床上,“拍拍身上的灰睡这儿。”
严武嬉皮笑脸地拍拍屁股,扭着身子朝王青靠近,“我背上拍不着。”
王青刚伸出手,看到从乔一那儿传来的异样的目光,手便停在了半空。“咳咳,你自己想办法去。”
严武没好气地瞪了瞪乔一,自个儿躺倒在黑布上抱怨:“你怎么说这小丫头片子是我们侄女,我可没这么丑不拉几的侄女。”
“就你话多,乔一就是个孩子,哪里来丑不丑的。不说是侄女,难道说成是女儿啊,深更半夜谁会带个陌生女娃瞎跑。”王青像刚才一样在地上铺了两块黑布,一块给自己,一块给乔一。
“谁的女儿?我俩的女儿?还是这个主意听起来靠谱。”严武打趣道。
“快睡,明天还要早起。”王青神色平静。
乔一不喜欢严武,应该说是挺讨厌的,听他说自己丑,恨不得跑上去抽他两大嘴巴子。她好不容易忍下心里的怒火,从包里取出一小袋米黄色粉末,搅入水中。
“王青你看看,亏你还帮她说话,有好吃的也不给你!”严武闻着那米糊状东西的香味,肚子都开始打鼓了。
“不是吃的。”乔一把那糊糊抹到脸上。
“我说你的脸不会是因为中毒了才这么丑吧,所以你现在在解毒?”严武过来捏起碗里剩下的糊糊,放在鼻子前面嗅了嗅。
“丑丑丑,你哪只眼睛瞎了看到我丑了!”乔一从小到大最听不得别人说自己丑,以前隔壁王麻子家女儿小王麻子常笑话她,说“终于找到一个比自己丑的了”,她不信,把小王麻子挠了一脸。后来又有人说“她和被抓破脸的小王麻子丑得彼此彼此”,她愣是挠破了全村人的脸,让他们都跟自己“彼此彼此”。
也因为这事,她和乔老根举家逃难。乔老根还特意为她研制了这种敷脸用的糊糊,告诉她“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只要功夫深,磨盘变瓷碗……”反正大概是这意思,乔一也没去记。
“这小丫头个头不高,脾气挺大,大爷我不跟你计较了。”严武哼了一声,回到石床上躺着。“我就知道她不像是会乖乖听话的人,你看,暴露本性了吧。”
…………
第二天乔一是被房外“敲锣打鼓”的声音吵醒的,迷迷糊糊收拾好东西,发现是这家女主人在磨刀打铁。墩子衣服也没穿好,露着圆鼓鼓的肚子,站在一边抹着眼泪大哭。
“小胖子你哭什么,难道你娘磨这刀是要宰你,你是不是昨晚没听话。”严武斜眼盯着墩子他妈,知道这女人是在赶人呢。
墩子一听严武的话,哭得更响了,委屈地喊着“爹!”
严武听罢墩子越演越烈的哭声,满意地拍了下王青,笑嘻嘻地说:“我们也该走了吧。”又转头看向乔一,“小丫头,快去把东西收拾了。”
王青挂着一脸微笑,从衣襟里取出一枚灵石递给那妇人,“多有打扰,这点灵石当是住钱了。”告别完正好乔一也背着行李出来了,三人一起出了地穴,留下那妇人看着灵石两眼发光。
到了外边,还能听见里面吵吵闹闹。只听那妇人一直在骂墩子:“你咋不告诉我他们是贵客呢!本来能让他们多住些天……到手的灵石也能多几块……”之后所有的声音都被墩子震耳欲聋的哭声掩盖了……
“现在看来小丫头还不错,至少不像这里的女人一样,话多、贪财还小心眼。”严武难得夸上乔一一句,最后还要补上一刀。“不过吧,实在太干瘪,像粒干黄豆,不说话面无表情的时候更像了。来,再让我看看像不像……”
严武自娱自乐了一路,被自己的想法笑傻了。王青面上虽然看不出表情,却有几丝笑意藏在眼底。
乔一提着小拳头,“你再说一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