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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平城共有东西南北四个市集,东市马鞍枪,西市货杂粮,南市赌酒坊,北市金银亮,这四个市集所售之物各有千秋,少年侠客俊杰男子多爱去东市选马铸剑,而西市里就多是贵胄的家仆和那些普通百姓,那是添置家用的不二之处,稍上年纪的达官贵人便不用说,声色犬马只有南市才有,那高台楼榭,烟花云集。北市从来不缺小姐夫人,上等的珠宝,名贵的玉器都在那里等待他们的主人。
樊楼可是天平城一等一的地方,在南市北市各有一号,这南市的樊楼里最有名的便是俊俏的娘子以及翻着花样的赌局,先不说一楼最常见的牌九、骰子,二楼里更有关着门打牌,牌桌上往往堆的都是百十两的银子,三楼更为精彩,玩的便是赌人的游戏,两位奴隶在场中乱斗,观斗之人买输赢,死者输,死者赢。而这楼里的玩乐之声从子时到午时,醉生梦死不过于此。
古守仁手里摸着牌,用力按着想识得是什么花色,可是奈何一夜苦战不仅心絮的很,手指也麻木,他转过牌放在面前眯眼看了看,倒不是什么想要的花色,又把牌扔到了桌上。此时他身旁的女子懂事的给他递过去一个烟杆,他猛吸上一口才缓过那股困劲。
此时一个青衣小厮推门而入,走到古守仁的身边低声说:“古爷,门外有位姑娘硬说要找您,小的拦不住。”
这樊楼背景不浅,若是旁人敢在门口撒野那便算是乱棍打死也是活该,可这门外的小姑娘衣着不凡,也能指名道姓说出要找的人,小厮只觉对方多半跟古守仁关系不一般,于是先来问个所以。
“怕是古大人又在哪里惹的风流债吧?”没等古守仁说道,对家扔出一张牌笑说道。
古守仁也不理那对家,转而问小厮那女子长的何样。小厮说虽然女子貌美,可是看神色打扮不像烟花女子,倒跟古爷有七分相似。古守仁急忙把手里的牌一扔对小斯说:“别愣着,快开间隐秘的雅室,把姑娘先带进去。”又转身给身边的两位牌友:“今日的开销我包了,我还有点事儿,你们多担待。”便跟着小厮出去了。
“我说璞儿,你怎么跑到这来了?”古守仁用手指狠狠点在桌上,敲的桌子当当响:“南市里哪是正经姑娘来的地方,要被你爹知道你又得跪祠堂。”
“二叔,”从璞嗲着声音叫道,还好这是在雅室,若被人听到又以为是哪家官宦认的干女儿:“侄女还不是来找你帮忙的吗?”
听到说是来找自己帮忙,古守仁憋着头往后缩:“小祖宗,你千万别找我,你爹位高权重,神通广大,要找找你爹去。”古守仁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往外扇。
“那我就告诉我爹你在这里包了小娘子,不理叔母。”古从璞一脸决绝。
古守仁皱眉,家里的正妻是另一门阀世家的长女,自己是次子本来也把那姑娘娶不回去,全靠古从璞父亲游说才得了这门亲事,如今自己确实包了小娘子,可是还不至于不理正妻,可自己这个侄女舌头利索,还不知道真被她说出去会成什么样。
“你说,说说说。”古守仁不耐烦:“帮你做什么?”
从璞轻轻一笑,心头的算计总是得逞了:“叔父过几日可要调防了?”
“对,去往挽阳城去。”
“带我去。”
古守仁眼睛鼓成了铜铃:“你还是给你爹说我包小娘子吧。”
古守仁本以为小侄女想让他带着往南城里见见市面,最过分不过是花钱捧个俊美的小倌,这下可好,竟然是让自己带着去那天远地远的挽阳城,那鸟不停树的地方,古守仁自己都是一百个不愿去的。
“小祖宗,你就在乖乖呆着不好吗?”古守仁给从璞面前倒上茶,估计也只有他这个放任自流的才那么不非长幼:“人家的小姐都是在家绣花习画,我古家怎么出了你这个二世祖呀。一天到看什么商贾之书,还有那些木匠玩意。”古守仁加重音调:“那些都是下作活路,没听过别人说吗?商人重利轻别离。”
古从璞从怀里扔出一本书:“二叔,这里是我从先祖灵位下找到的古书,我看你和我爹是不可能尊重先祖遗训的了”又做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我哥哥那书呆子就更不可能了,这事你说,我不做谁来做?“
古守仁拿起古书正准备翻页,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不对:“什么?!你去把先祖灵位翻下来了?”古守仁知道自己在古家是出了名的败家子了,这下他是觉得自己后继有人了。
“咱们先祖爷说了。”从璞点打开古书最后一页,用力指了指:“找个有缘的后人去完成他的遗愿,你侄女我便是这有缘人。”
古守仁拿起书,对着内容细细端详,这倒确实是先祖的意思,而古从璞能冒天下之大不韪把祖宗灵位给拿下来玩,若说是缘分,不如说先祖料定这些后人皆是思不出位的凡夫,按古家现在情况,又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出一个怪才。这倒让古守仁抓起了脑袋,一边是食古不化的哥哥,一边确实是自己的生生先祖。
“这游遍天下就算了,挽阳城我带你去,”古守仁笔出一个大大的一字:“一个月,一个月你就滚回天平。”他心里只想着古从璞世家女子,去挽阳城这一个月住宿均不如帝都,一定让她知难而退,倒时候再把那古书原封不动的放回去,让它去等下一个有缘人。
古从璞以为那混世的二叔去说到挽阳的事,会被自己的爹骂出来,可没想到这书房门打开古守仁尽然笑盈盈的走了过来,自己的爹跟在后面倒是一脸严肃,古从璞看着父亲还是不由的吞了口唾沫,心里忐忑的打着小鼓。
古守义走到她面前,一脸的不悦,可是还是勉强的说:“璞儿,让姑子去收拾东西吧,明日你跟着进二叔的车队去挽阳。”
而此时再看看跟前的二叔,正扎着眼睛偷笑着。事后古从璞问道是什么法子让爹爹同意自己外出,古守仁说:“我跟你爹说了,你答应我玩上一个月回来后就嫁人。
古守仁的车队不长,前面是他的亲卫,领头的卫兵执着辛国正红色的龙旗,而身后的另一位亲兵执着稍矮一点的古家家旗,在以龙为图腾的辛国,贵族们的家纹多少跟龙纹有关,而古家的图腾确是一只麻雀,这也是让古家最为不堪的事情之一,不过先祖有遗训,这个家纹是万万不能换的。而后面的则是古守仁的家眷,人倒也不多总共就三个马车,虽然略显单薄,不过拉车的全都是经验丰富的蛮族夷人,一个拉车着他的正妻,一个便拉着和他一个德行的古从璞,最后一个是几位老仆,毕竟也只是换防半年,这也算从轻行事。
出了天平城地界,对一年之中出城也是屈指可数的古从璞来说倒是异常兴奋,现在正值初夏,阳光暖滋滋的,官道两边的茉莉花散着香味,鸟雀儿叫的喳喳,古从璞拉开车帐往前看着,路似乎没有尽头,而风轻轻的吹在她的脸上,少女微微一笑。
“那古老的巴郎圣山哟~你峻而险咦。那山下的汉子哟~你是英雄的后裔。英雄的后裔哟~策马奔诶。翻越了古老的浮山,去放牧哟~”
不知又过了多少时辰,原本睡着的少女被一阵悠扬的歌声唱醒,那声音是这帝都的歌伎们都不曾有过的嘹亮,就算在这林间小道也唱出了一片广阔天地,少女正想伸头看看谁在唱歌,却又听到另一个声音讥笑道:“蛮子还想跨过浮山放牧,哈哈哈,真是异想天开,你还是好好驾你的车马吧。”
古从璞最终还是掀开车帐帘子,此时车马左侧的亲卫立刻紧张的问道:“可是那蛮子瞎唱打扰了小姐休息?”
“哪个蛮子?”古从璞顺势问道,又继续说:“那歌挺好听的,没有打扰到我,可知是谁唱的?”
“老头子的无事,哼上两句,小姐莫怪。”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为她驾车的马夫,此时从璞才发现,原来这驾车的老头子是异族人,虽然身着布衣,可是细看来他五官立体,眉毛浓厚,虽然年似五旬不过身材强健,腰边还别把一把弯弯的马刀。
古从璞小心用手摸了摸那把马刀,笑嘻嘻的问:“大叔是哪里人?”她还是第一次离异族如此之近。
马夫大方把刀递给她:“老头子是符西加绒人,小姐称我乌恩就对了。”
“你是加绒人?”古从璞直勾勾的盯着老头子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篇,这身材真如先祖书中所说壮如牛,于是兴奋的提高声音叫道:“你真是加绒人?你不放牧跑到这里来驾车做什么?”
这话若是让别人听了倒会生气,可以符西的异族们个个性格直爽,偏偏爱古从璞这样的性子,乌恩大笑两声音,耿直的说道:“老头子没用,年轻时跟别人打架,打输了就跑这边来了。”
古从璞看着这个沧桑而直爽的马夫老头,控制不住的咯咯笑了起来,马夫看着这个世家小姐,也跟着咯咯的笑了起来。乌恩在中原近三十年,早已习惯中原文化,可是这张外族脸始终让他倍受侮辱,纵然一身武艺也只能为官宦驾马使车。虽然身边不乏中原好友,可是如此位高却对自己如此亲切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于是这一少一老,一贵一贱,倒是相应开怀。
“有山贼!带夫人小姐先走!”突然一队骑兵一边喊着一边纵马向家眷这边走来。
古从璞也停止了在乌恩身上的好奇,冒着脑带直往前看,可是还没有看到所以然只听车前马一声惊鸣,身下的马车一个急转身,此时她的面前立马变成最后那辆老仆乘坐的马车,只听乌恩大叫一句:“小姐坐好了,老头子要跑马了。”在一丈宽的小道上,乌恩硬是挤过了老扑乘坐的马车,往来时的路急急奔去。
这一路又不知道奔了多久,直到天黑了下来,路也变成漆黑一片,乌恩将马车停在了一边,用火折子升起了一堆篝火,此时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这一路策马狂奔仅只有他们一车,其它的人还不知道在何处。
“大叔,你年轻的时候是飞过浮山来的吧。”受了惊吓的古从璞喘着气。
乌恩大笑两声:“小姐说笑了,我们加绒人善于骑马罢了。“他又添了两根断木放进篝火:“今天就委屈小姐先睡车上了,等明日天亮我们再去寻老爷他们。”
古从璞挪了挪身子,靠近火堆,虽然是初夏,可是林间的深夜多少还有是寒冷的,听见乌恩主要去寻老爷,心里便又冷了八度。她从怀里拿出《皇土游记》,摸了又摸,那本书似乎换了个名字,叫《不要回去》。
“大叔,你跟着我二叔一个月多少银钱?”从璞挤到乌恩身边,挤眉笑道。
“包食宿“乌恩又伸出五指比道:”一个月五个银钱。”
五个银钱还不如古从璞一天的开销,她很难想象这样一个身手不凡的异族才值这样的数。
“我给你一锭银子一月。”从璞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交到乌恩手里:“咱明天不回去了,改道。”
乌恩掂量了下银子,又把银子还到了从璞手里:“小姐不怕我把你拿去卖了。小姐可不止这点银钱哟。”
古从璞知道,乌恩能说出明日找老爷这样的话,就必然不会把她给打来吃了,说那样的话怕只是吓她,于是古从璞认真的指到手中的《皇土游记》说道:“我先祖的书上说,加绒的汉子都是英雄,英雄怎么会做这样的事。”从璞又拍了拍乌恩的肩:“所以大叔,咱们明天改道。”
古从璞不愧是中原的一朵奇葩,一句加绒汉皆英雄就让乌恩心里开了花。
乌恩看着少女觉得这真是也是个少有的怪人,就是这样的女孩子倒让这个五旬的老人感觉自在不少,乌恩低笑两声,一把拿走从璞手中的银子:“好,听小姐的,咱们改道。小姐想去哪里?”
古从璞想了想,叔叔是往西去挽阳,往东又是回天平,那就往南走吧:“咱们往南走,去下平方向。”
乌恩用手往自己左胸敲击两下,那是他快三十年没有用过的加绒礼仪:“一切听小姐的吩咐。”
“我有名字的。”古从璞确实看不习惯这个不凡的汉子叫着自己一口一个小姐,她低头看看手中的游记,又抬头看看天空繁星,一只鸟从月前飞过:“我叫古逍遥。”
万里清辉梦多少,天高云淡一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