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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显节有自知之明,并没和贺兰韵勾兑此事,而是选择直接上了奏本。皇帝按下那道奏疏,几日过去,也没有召见他这个姐夫的意思。
楼显节是驸马都尉,还兼着礼部员外郎的虚衔,除却日常上朝,去部里衙门闲坐听听公务,镇日全无大事,自然也没什么私下觐见皇帝的机会。
平心而论,这回他对楼襄的婚事还算上心,只不过连自己都说不清,如此积极,究竟是不是为还慕容瓒一个人情。
这日他求见皇帝不得,倒是御前总管得禄甚是关照,一路亲送他出西华门,大约是看不过堂堂驸马总吃闭门羹,于是好心提点他两句。
“日前都尉上的折子,万岁爷已看过了。目下压着没动静,自然是有些缘故儿,到底郡主是长公主独女,万岁爷唯一的亲甥女,这终身大事儿,是半点马虎不得的。”得禄说着笑了笑,转过话锋,“前儿太后娘娘倒是说起,慕容家的大小子是个人才,可惜了的,就这么着搁在京里,做个闲散郡王实在是屈才……因此和万岁爷提了一句,不如给个恩典,在京择一门好亲事,也算成全了他的体面。您听听这话,太后老祖宗也是挂心,替王爷紧着张罗。依咱家看呐,多半老祖宗心里也是属意王爷的。”
得禄一番旁敲侧击,意在告诉他太后和皇帝对慕容瓒这个人,没有特别异议,那么此事的关隘还在贺兰韵。
这一点上,楼显节其实再清楚不过。想着妻子那份冷静强势,不容置喙的气度是浑然天成,如今连九五至尊都要斟酌说服言辞,遑论自己呢,一时半刻哪里找得出合适的借口和理由。
就是想破了脑袋,他也没这份心智计谋。摇头一叹,再抬首,他已霍然想开了——反正应承女儿的事,自己已算尽心尽力,余下的抉择也就由不得他去操心了。横竖还是当他的闲散驸马、甩手掌柜才是上上之策。
楼显节出宫门登车回府,却不知道贺兰韵此时正在寿康宫陪太后闲聊家常。母女俩关起门来说私房话,品着茶轻声慢语,主旨不离楼襄择婿这一个话题。
太后对着自己闺女,推心置腹的说,“畹卿的婚事,今年该有个说法了。我这个做外祖母的也替她参详了不少。上年宫宴,我认认真真瞧了几个世家里年纪相当的孩子,看来看去,竟没有一个比得上慕容家的大小子。我知道你不喜欢慕容永宏那个人,对藩臣一向也存了小心,不过眼下他人在京为质,倒也无妨。倘若真和咱们畹卿做了亲,我叫皇帝想办法儿,彻底把他留在京里也就是了。那孩子懂事,知道分寸轻重,必然不会有什么别的想头。何况还有他提亲一说,显见着也是愿意和畹卿作配的。”
贺兰韵含笑听着,待太后说完,只道,“母亲如何知道慕容瓒提亲之事?是皇上说与您听的?”
太后一笑,和颜道,“他上了题本,皇帝自然和我念叨两句。你弟弟也觉得他人不错,只是顾虑到你的想法,暂时压下来,没做决断罢了。”
那么这是想要母亲出面劝自己同意了,贺兰韵了然一笑,却摇了摇头,“您是知道的,朝廷一天没能收缴藩地兵权,我就日日悬心这事,皇上更不该掉以轻心。畹卿是我唯一的孩子,我不能让她身陷险境,和慕容氏做亲,我是不会答应的。”
“你这孩子……”太后叹息,“偏生这么固执。皇帝忧心的就是你这般强硬。要我说,慕容瓒本就不是辽王亲生的,成就到底有限。往日他在辽东,不过是充当辽王的一杆枪,叫他打哪儿,他便打哪儿。这样的人,是个将才,如今咱们把他笼络在京里,优容以待,未始不会叫他生出安逸之心,长长久久地和畹卿在你身边,当半个儿子尽孝,不比旁人强些?也省去了畹卿日后伺候婆母,看人家脸色的麻烦。”
贺兰韵不以为然,半晌露出一星嘲讽的笑,随即正了正容色,“看来皇上的意思,是想要畹卿施个美人计,好瓦解一个有为青年的斗志?可我的女儿,要为朝廷做这么大牺牲,我却是舍不得。自己一辈子没得个好姻缘也就罢了。母亲应该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忍过来的,为的也不过是全皇室脸面,更有一则,就为他搂显节是皇父当年钦定下的驸马人选。”
她多少年不提这茬儿,陡然间连陈年掌故都说出来,让太后一时哑口无言。
作为母亲,女儿的婚姻是她多年来的心病,虽说贺兰韵心态调整的极好,可女人一辈子没有过享受过夫妻恩爱,那种寂寞的滋味,她孀居之后多少能够体会。
享尽荣华的长公主,为了贺兰氏蹉跎半生岁月,如今担忧自己独女的幸福,拒绝一切可能的危机,于情于理,真是让她再没有余地多言半句。
春寒料峭,日影斜斜地照在廊下,室内炉火烧得极旺,慕容瓒正坐在书房里,展开辽东寄来的家信。
这类走驿站送至而来的官样信函上,没有一字一句涉及他们父子筹谋之事,只写着慕容璎已归家,王妃欣慰之余,犹自惦念他。又说到他既心仪南平郡主,父母一向相信他的眼光,可惜远隔千里鞭长莫及,也只能帮着上一道题本,希望皇上能成全他一番爱慕之情。
阅毕,提笔欲回家书,门外忽有内侍来报,司礼监禀笔徐公公奉旨前来,正在前厅候着。
他忙整肃衣冠赶去花厅,和那徐公公见礼过后,方知他并不是来传圣旨或口谕,却原来是被太后打发来送赏赐之物。
慕容瓒谢过恩,向他拱手道,“徐公公辛苦,劳你亲自跑这一趟。请公公代我向太后娘娘问好,待本王进宫面圣之时,再亲去寿康宫叩谢老祖宗恩典。”
徐公公一面还礼,一面客气笑道,“咱家替太后娘娘办差,岂敢言辛苦二字。”
言罢,慕容瓒已比手示意,侍女奉上茶来,双方这才坐下说话儿。
徐公公抿茶,润润喉咙,方缓缓道,“老祖宗今儿召见了长公主,听闻没什么成效。万岁爷这一招不起作用,且他老人家这阵子把精力都放在琢玉上,估摸是想不出什么好由头了。那件事儿,要想推进,恐怕是不大好办,近来也没有合适的契机。”
慕容瓒点了点头,视线扫过厅上随侍的人,一众人等忙蹲身告退,鱼贯步出花厅,紧闭上房门。
厅上只余他二人,慕容瓒敛了笑意,蹙眉道,“皇上的意思,也是教本王自己想办法斡旋,是这个道理不是?”
徐公公迟疑着说了句是,复陪笑道,“依咱家看,却也不尽然。皇上眼下心情好得很,那尊大禹治水完成了泰半,又赶上端嫔娘娘有喜。太医院几位妇科圣手都号过脉了,这一胎确定是公主无疑。万岁爷御极近二十载,拢共得了六位皇子,却是一个公主都还没有。这下子可是高兴坏了,宝贝的了不得,连带着端嫔的永寿宫,一应用度都快赶上皇后的坤宁宫了……咱家忖度着,王爷要不然再等等,万岁爷若是真得了小公主,那会子心情大好,也就不愁……”
慕容瓒转头看他一眼,摆首截断他的话,沉吟道,“是位公主,皇上又极为看重?”
沉默良久,忽然挑眉笑了笑,又慢悠悠说道,“本王素有观星之好,昨儿夜里倒是瞧见了一点不寻常,二十八星宿里的房日兔突然光彩盛放,和往日大不相同,且有一颗小飞星自房日兔方向,直逼北斗尾星瑶光。就是不知这番异相,钦天监会做何解?”
徐公公认真听着,初时未解其意,越听眉头越是皱紧,寻思半天,呐呐自语,“房日兔……属东方青龙,瑶光……北斗七星最尾的那一颗……”
说着说着,他突然有所悟,恍然笑起来,抚掌颔首,“郡主生肖属兔,房日兔……倒是有些应景,至于那北斗七星,端嫔娘娘腹中骨肉可不正是皇上第七子……如此说来,娘娘近日觉得心烦气躁,胎相不稳,便有些出处可言了。”
精神一震,徐公公笑着望向慕容瓒,“王爷真是见识广博,足智多谋。房日兔影射郡主,那么少不得要委屈她一道,既冲犯了帝女,该当想法子化解才行。且那房日兔属东方苍龙七宿,东方,还该令其回归本位,方能令端嫔腹中龙胎安稳无恙……咱家领会王爷意思了,回去立即着手安排。钦天监里,咱家还是说的上话儿,届时知会他们一声,务必把这番言辞在万岁爷跟前说得圆满,说得滴水不漏。”
慕容瓒展颜一笑,对徐公公拱了拱手,“那就有劳徐禀笔了,本王等着你的好消息。”
“王爷太客气了。”徐公公欠身,笑着还礼,眼神愈发殷切起来,“先前咱家内弟往辽东马市走了一遭儿,多仰仗王爷关照,才能一切顺遂。老王爷和您对咱家的提携恩义,咱家矢志不忘。您且在府中宽心静待,咱家定会竭尽所能,替王爷把事情办周全。”
慕容瓒一笑,彼此相顾,眼中皆有尽在不言中的深长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