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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局的许局长在被赵总长训过之后心情很不爽。想想这老赵原来也不过是个政府小文员,靠着岳丈家的势力一步步当上了总长。若说起来,他当初的地位在自己之下,自己还没少帮衬他呐!可如今摇身一变,抖起官威来了。日本人压他,他就压我。自己还得受他的气,真是没地方说理了。
许局长不痛快,就想起了那个所谓的总长外甥混猴儿。于是把他找来也劈头盖脸地臭骂了一顿,责令他几天之内追查可疑份子,给上头交不了差就唯他是问。反正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自己也得找个撒气的地方。
混猴儿就是这可怜的虾米。被莫名其妙地痛骂之后,满心的委屈没处诉,回家一个人喝起闷酒。想想许局长说的要是办不好事就把他一撸到底赶回家去的话,心里也一阵阵的着急。这身警服还没穿热乎,什么好处没捞着,再白搭了打点上司的花销。唉,真是难办呢,他混猴儿怎么就这么不顺!
混猴儿越喝越高,渐入佳境。忽然就有一种要出去发泄的欲望,想来想去,还是选择了芳苑戏班。他还不算傻到家,事先派个小兵打听了,恰好吴老太太这两天去看儿子没在家。他自以为得着了机会,带着两个被他挑选到警队的混混弟兄,腰里别着把没子弹的枪。他曾向许局长申请过,可这死胖子就是不同意让他真枪实弹去巡逻。大概老许也清楚,这种人做事不把牢,惹出事来平白给自己添麻烦。给他把没子弹的枪,哄他玩玩也就算了。所以混猴儿只能这样虚张声势地装配好,以巡街为名,大摇大摆往芳苑剧场而来了。
穿着一身警服,手里拎着警棍,横进剧场没人敢拦。看到很多观众瞧见自己都急匆匆闪开,混猴儿的胆子不觉更大了。别处不去,照直就到了通向后台的门口。冤家路窄,正好小柳儿卸了妆下来,冷不防就和混猴儿打了个照面。
混猴儿乐得眯起一双鼠眼,脸上的酒气还没退,红得像个猴屁股。他色色地说:“哟,这不是小角儿吗,得来全不费工夫啊!今天侯大爷,哦不,侯警官,该好好跟你乐呵乐呵了吧!”
他说完就往小柳儿身上扑来。小柳儿惊慌不已,忙高声呼救。今天这起意外事端,芳苑可要怎样对付呢?
……
先将那边暂且按下,来看看班主松文。刚才在后台化妆间里,他正被葵花和大邓夫妻两个轮流教育着。
“他文师兄,不是嫂子说你,你也该为自己的事上上心了。当年老爷子临走嘱咐你的那些话什么意思,不就是想让雨梅成为你们一家人嘛!雨梅是个傻丫头,拿过日子当演戏,她分不清好坏,你可不能糊涂呀!你个大男人就不能主动点儿,你就跟雨梅说你想娶她,让她当戏班的老板娘。这一句话有那么难吗,至于让你憋了这么多年!”
“就是!傻兄弟,好班主,胡子哥提醒你:你再不上前,可就要让别人抢先了!杨清玹那种小白脸哪儿靠得住啊,你就放心把雨梅交给他。再说了,他现在有什么?地没一垅房没半间,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你让雨梅跟着他喝西北风去!”
“虽说他们两个现在没怎么样,可毕竟有从前的事摆着。那杨清玹如今也还算老实,但保不齐雨梅不忘旧情呀!以我这做嫂子的心,自然不希望雨梅跟了外人。今天我们两个是特意来找你谈的,你打算怎么着,你倒是给言语一声呀!”
“我大邓还是那句话,你不能眼看着自己碗里的东西白白被别人抢了去。而且我瞧着,就是那个外国人怀特也不怎么安分。成天给咱们雨梅送花,还给她讲什么洋戏文。这两个烂少爷夹攻,雨梅还不让他们弄晕了!就是你不想娶她,也该拿出班主大师兄的范儿来,去找雨梅,告诉她这些人都信不住。咱不能眼看着这孩子一次次栽跟头了。话又说回来,你就真不想娶她?你今天就跟我们两口子吐句实情,你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啊,我的傻兄弟!”
……
这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松文手中上妆的笔是如何也画不下去了。他的心早被他们搅成了一团乱麻。别看松文平日台上台下应付自如,可提到感情的事,他还真有点儿像块木头。且别说他多年来喜欢雨梅不敢表达,就是小柳儿那些有意无意的关心他也不明白是为了什么?尽管有时候会听到戏班里的人开玩笑,不过他依旧全当那是师妹对师兄的敬重。现在,面对杨清玹,面对那个说不清的怀特,他也只能把担心都闷在心里。他不想去要求雨梅些什么,他希望一切顺其自然,他希望雨梅开心就好。这一句喜欢,这一声求婚,恐怕是他松文到死也说不出口的吧!
无奈,他放下笔,对葵花和大邓说:“嫂子、胡子哥,我还要扮戏呢,你们去看看别处有什么要帮忙的吧。”
“嘿,又要赶我们走。松文,你今天不把心里话说出来,我们两个就没有完!”
“你们……”
正当这里僵持不下之时,盯在后台的一个年青学徒跑来告诉,混猴儿又来了,而且正在调戏小柳儿。
松文闻听大惊,顾不得脸上的妆,噌的一下就奔了出去。正看见后台口混猴儿把小柳儿逼在角落里,小柳儿害怕地躲着、叫着。芳苑有两个后生要上前却被混猴儿的手下拿着警棍给打到了一边。
“住手!”松文一声大喝,一左一右推开混猴儿的两个手下,跃上去从后面死死抓住了他那正要伸向小柳儿的胳膊。
“哎呦,哎呦,这是他妈的谁?”混猴儿臂上一阵酸麻,回过头见是松文,不由有点儿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借着酒劲儿对他大声嚷着:“你个臭戏子,少管大爷的事!别不知道死活,大爷现在可是正规的巡警,我在这条街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是在执行公务!”
松文虽愤怒,但碍着不想把事情闹大,还是尽量压制着。可是他也不想再对混猴儿客气了,疾声说道:“这里是剧院,台下都是花钱看戏的。到这儿来胡闹也请掂量掂量,不要太出格了!”
“出格,去你娘的出格!你那个靠山干娘又没在,别跟老子耍威风。老子发起脾气来,把,把你们都当可疑分子抓起来!要不,要不我干脆开枪蹦了你们!看你们能把老子怎么样!”混猴儿说着,从腰间掏出枪来,直指着松文和几个想要冲上来的芳苑男丁。
大家看到混猴儿有枪,也有些畏惧,犹豫着不敢近前。谁知混猴儿却得意大了劲儿,竟对着松文扣动了扳机。见枪没响,他又一连搂了好几下。还纳闷地说:“咦,怎么,怎么不灵呢?”
“大哥,您忘了,您这枪压根就没装过子弹呀!”旁边一个不开眼的手下提醒着。
这下芳苑的人明白了,原来他是个纸老虎,只能吓唬吓唬人呐。松文脸上怒火更胜,本来刚才就被大邓夫妇说得心烦意乱,现在再加上混猴儿撒泼,他莫名就觉得拳头阵阵发痒。对付这种无赖,不教训他一顿是不成了。松文此时管不得许多,挥起铁拳就向混猴儿的腮帮砸去。他的劲道何其厉害,尚未使出全力,就只听混猴儿一声惨叫,鼻子嘴角登时溅出血来,左边的一颗槽牙也被打歪了。
“哎哟,你个臭……”没等那家伙脏话出口,但见松文即刻反过手来,冲着他另一边脸上又是狠狠一拳。动作之迅猛,让混猴儿根本就没有招架之功。他只有嗷嗷乱叫,被打得抱起脑袋跪在了地上。
松文本是江湖中人,身上哪会没点豪侠骁勇之气。他往日的温厚都是经历过岁月打磨之后,暗自掩盖起棱角的一层外衣。可这外衣若揭开了,那原本的棱角还依旧是坚硬无比的。
“打得好!”见班主都带头动了手,芳苑的几个小伙子也就不怕什么了。他们早恨混猴儿入骨,五六个人一齐上,把混猴儿和那两个手下围在当中一通乱凿。
这时台上的戏也停了,小柳儿趁机被葵花拽开。见这里一片混乱,很多观众都凑过来瞧热闹。他们还记得混猴儿刚刚进来时横行霸道的样子,现在看他成了这副惨象,都连连拍手说打得痛快。
这混猴儿的人缘也是坏到了极点,一个观众开玩笑地问松文:“文班主,你们今天这演的是醉打蒋门神、拳打镇关西吧?”
“他哪比得上蒋门神和镇关西呀!”另一个观众笑着说:“上次吴老太太讲了,他只算是个臭虫,一个恶心人的臭虫!”
“哈哈哈哈,臭虫!”……
人们笑着、骂着、打着,穿了警服而来的混猴儿照旧是一点儿便宜没占着,而且这回还当真挂了彩了。他不敢恋战,知道眼前只有吃亏的份儿,报仇只能以图来日了。于是便赶紧向松文等人央告讨饶,冲出人群后,一瘸一拐地带着两个混混儿手下落荒逃走了。
可话说回来,打了巡警毕竟是不好交代的。松文不想让大伙儿受连累,甘愿所有责任自己一概承担。急得一边的小柳儿又是什么似的。最后还是徐经理想了个办法,他说要想平息了这档子事,还得依靠雨梅小姐。
当天晚上,芳苑的人先走了一步棋。由徐经理做东,松文、雨梅亲自作陪宴请赵总长。事先跟云长官通了气,那赵总长一听消息马上就乐不得地应承下来。席间雨梅轻声慢语把事情的经过一说,是混猴儿挑衅在先,芳苑不得已才出了手。松文自罚三碗酒向总长致歉,希望总长大人能为芳苑主持公正。
按说这个事不该赵总长管,那是人家许局长的活儿。可芳苑求人求在点儿上,赵总长本来就把持不住,见了雨梅便头脑发热。哪还经得住雨梅那一声声总长大人、一杯杯的敬酒呢!于是他立马将此事大包大揽下来,说回去一定严厉处置混猴儿。是混猴儿借巡街的名义耍无赖,松文等人属于正当防卫,打他也是应该的。
结果周旋了两个小时,大家总算把赵总长平平安安送出饭店送上了汽车。碍于席中人多,他也不能对雨梅怎么样。只说改日再聚,有机会再领教雨梅小姐的南腔。他一个堂堂的市政总长得有个姿态风度,总不能学那流氓混猴儿吧。就这样,没用吴老太太出马,这场风波也算基本平息了。唯有松文很过意不去,有些怨自己当时的意气莽撞,不该让师妹雨梅搅入这趟浑水中来。
可怜混猴儿,还没来得及申诉就被赵总长叫过去指着鼻子眼睛一场乱骂。他这回的打可真是白挨了。不过他也实在活该!只是从此在他心里,咬牙切齿恨到极点的,便是松文和他的芳苑戏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