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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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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杖。

    宫里的刑杖不似刑庭的那样沉重,但是只要二十下也足够要了秋千的姓名。淑妃说杖责四十,显然已是下了把秋千生生打死的心了。

    不去看秋千怎样哭嚎着被拖下去,折柳突然想起来,凤蝶说过这宫里几个大宫女名字都是淑妃亲自取的。

    秋千、芍药、画眉、凤蝶,听着既不是一个系列又不特别好听,不过这里却有个缘由。淑妃取名字的时候曾经说,这是她还待字闺中的时候最喜欢的四样东西。

    只可惜,多美好的回忆也终究会有被现实活活打死的一天。

    看着秋千被堵了嘴拖下去,折柳把一切的软弱困顿都丢在脑后。她抬起头,不紧不慢地跟在了后面。

    正五品尚宫。

    至少,她此后顿顿都吃得到粳米饭了。

    ***

    看罢行刑,折柳慢慢地走回自己的屋子,正在擦拭窗棂的小宫女看见她过来,吓得慌忙跪在地上。

    “怕什么呢?先这样罢,不必擦了,我睡会儿。”

    她已经很是疲累了,遣走了正在给她整理房间的小宫女,把门闩上,又把厚厚的窗帘放下来。

    折柳反复确认再三,每个边角都遮得好好的,折柳坐定在床上,这才哇的一口吐了出来。

    很久什么都没吃,她一点东西都吐不出来,只能吐出些清水来。整整一夜没睡,再加上这些远远超出她能力的交锋,让她的头痛得似乎要炸开,心跳得几乎觉得自己要死了。

    可是她还活着。

    用了多少挣扎多少心力,她这才平平安安地回来!现在皇上的封赏有了,轻慢她的秋千也被活活打死在中庭,她现在应该做的就是为自己之前的行为喝一声彩,然后闭上眼睛在这床上好好地睡上一觉。

    可是只要微微一闭上眼睛,面前就是秋千被打烂的下身和那双怨毒的眼睛……

    “如果不是你害我在先……”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折柳猛地一激灵,有那么一瞬间,几乎以为是脑海中那双眼睛青天白日地就来索命了!

    “折柳,折柳,我给你拿了药来。”

    是平安。

    认清外面的人是平安之后,第一时间袭来的感觉竟然不是惊喜不是开心,而是一阵止不住的困倦……

    她几乎是轻快地站起来,快步走过去把门打开,门缝里立时露出平安的脸来。

    平安的脸不能说是不好看的。

    可总有那么一个人,不管他长得多么好看,在你的眼睛里都只是家人的样子,仿佛他天生就该长成那个样子。看见他的第一眼不是心动,而是心安。

    “我给你弄了点朱砂安神丸,你吃了睡一觉。我等你睡着了再走。”平安的手里拎着两个油纸包,一个小些一个大些,把门拉开之后,折柳还看见他另外一只手上托着一只小巧的坛子。

    闻着有些酒香气,折柳看着平安把东西都放在桌子上,也就重新回到床上坐着。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平安低垂着头敛了眉目,格外有种让她安心的感觉。

    “小坛子里是什么?”

    平安手下不停,从那小毯子里倒了一碗出来,这才扭头向她看来,“桂花酒酿,用井水澎湃了的,我还给你拿了点你爱吃的佛手酥。”

    “以前在家的时候爱吃,进这宫里几年,口味越发淡了,哪里还吃得了那什么佛手酥,又是油腻又是豆沙馅的。”

    折柳一直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弛了下去,吐了口气靠在大迎枕上,看着平安的背影抱怨起来,“都说在主子跟前伺候什么好东西见不着,可这宫里连口鱼肉都吃不着,连块香胰子都不敢用,怕冲了殿里燃香的气味。”

    她怎么唠叨,平安也不接话,只是把那朱砂安神丸搓了小小的一粒一粒的,端了小碗酒酿就过来,喂她吃药。

    “乖,吃了一会儿睡觉就不做梦了。”

    折柳从他摊开的手掌上捏起一小堆药粒,放进嘴里,喝了一口凉凉的酒酿冲下去。才把嘴里那些咽下去,就被平安塞进小半块佛手酥。她其实早就饿得不行,油腻的酥皮这时候只觉得甜美极了。

    刚刚抱怨了几句,现在一下觉着身上筋骨都软了,她靠在平安的身上,鼻子有点酸。

    平安看她几下就把那小块糕点吃下去,笑了笑,给她喂了一口酒酿。又把佛手酥放在她手里,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咬着,又俯下身去,给她慢慢地按着膝盖。

    折柳闷哼了一声,这才觉出膝盖的酸痛来,平安一边细细地给她捏着,一边絮絮地说,“都知监几位太监,一下雨就没一个能爬起来的,不然也不能让马太监爬上去,他今年不过才四十二岁,大本事没有,就是身子骨结实……”

    一口气吃了三块酥,几乎觉着有些撑着了,折柳这才感觉心也不慌了气也不短了。平安把酒酿递给她,她一口气又喝下半碗去。

    “好了,别给我捏了……以后调到尚宫局去,想跪也没机会了。”都知监虽然是好地方,可是却是十分辛苦,如今皇上身边无论大小杂活,都是都知监的小公公们忙活,平安虽然暂时还在内学堂上学,可是做活必是少不了的。

    平安又捏了几下,这才站起来,坐在折柳身边,看她没骨头似地靠过来,搂住她揉了几下肩膀,这才开口。

    “我来的时候,看见中庭那一摊血了。”

    听得这话,他怀里的折柳身子一下僵硬了起来,猛地就要坐直,复又被他拉过去揉着。

    “我听说死的是个叫秋千的?”

    直到觉得折柳后颈不那么硬、放松下来了,他才慢慢地问道,“你刚回来,这端熹宫就打死了个宫女……”

    折柳还在平安怀里伏着,可是声气都已不对了,她咬牙道,“连你也来问我?”

    “不是。”平安答得极轻极快,“既是有你的关系,那她就是该死的。我不过问一问,怕你一时想迷了,反想些有的没的。”

    说了这话,平安才觉得怀里的折柳重又放松下来,把头埋在自己的颈窝里。

    她不是那么娇弱的人,看着自己面前打死了个人就吓得要命。

    “平王派兵来捉我的时候,就是这丫头给指的路。”

    平安的手一下一下地拍在折柳的肩背上,又轻又慢,拍得折柳有些昏昏欲睡地。

    “不是我一定要逼着娘娘把她打死……皇上已是亲口封了我做尚宫,还不知道那尚宫局哪位积年的老嬷嬷被顶了下去,我这才十七……当众领着兵把我指出来的秋千我都放过的话,以后陷在那尚宫局里头,说不得骨头渣子都叫人吞了。”

    “如果只是因为她给平王的兵指路,我就叫娘娘打杀了她,我还不至于这样难受罢?连用绣墩敲死了平王我都不难受,可是秋千……”

    平安慢慢地拍着折柳,一直拍到她再也没发出一丝儿声音。他小心翼翼地铺好被子,扶着她躺平在床上,又帮她散了发髻脱了鞋,坐在凤蝶的床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折柳的眼睛闭着紧紧的,眼角慢慢析出一滴小小的浑浊的泪水。

    “就算你不逼着淑妃娘娘,她也一样会死。这样的人,哪个宫里都留不得。”

    “不要怕,我在这。”

    “以后再有什么人,我替你杀了罢。”